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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时光游走,九月未央,苍穹炫目的蓝,窗外一树一树炸开了细碎橙黄的桂花,院子里全然弥散着她醇香甜蜜的气息。深呼吸,仿佛就要醉倒在手心一捧桂花春酿之中。奶娘怀里抱着粉嘟嘟的婴孩,小小的手,攥着遥遥的衣袖不放。遥遥笑,伸手抱他,三个月大的孩子,有些沉了,遥遥啄了啄怀里粉生生的小脸蛋儿,“元恩好乖。”元恩欢快地笑起来,晶亮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到遥遥月牙白的外袍上。遥遥想起孩子落地时,三姑六婆长吁一口气的表情——总算值了。元恩是个男孩,他母亲的死,也算值得。而左安忠不曾抱过元恩,他正忙着在大嫂生前居所内追悔祷告,他因妻子的死,一连恨上了母亲幼子。世间随夫殉情的女子不少,他若当真爱极,不如追大嫂同去。遥遥不禁冷笑,看着元恩纯净的眼,有些心疼。她突然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只属于她的人,一个可以永恒依靠的人。遥遥心底深处巨大的不安骤然涌现,她含着难言苦楚,将元恩送还奶娘。她这一生,大约都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以无可比拟的磅礴无期的爱,无私无畏地守候一个生长在她体内的生命。她做不了母亲,他不会允许。嘉宝丫头进屋来,“公主,宫里来人了,请您进宫一趟。”遥遥有不祥预感,回头,蹙眉道:“哪一处来的人?”嘉宝道:“闲安王爷宫里的大太监来传的话。”遥遥一愣,闲安王爷,真讽刺。承贤出事了,遥遥脑中转过可怕念头,心绪繁乱,她唤了萍儿,又扶住嘉宝的手,“进宫去。”遥遥见到一具尸体,冰冷的,灰白的尸体,承贤凋零却艳丽到极致的身体。黄花梨木小圆桌上摆着一杯通透晶莹的鸩酒,白釉酒杯,柔媚线条,呼之欲出的迷离香氛,死亡边沿壮烈旖旎的美丽与疯狂。她看见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如同昨夜秋雨中凋落的秋海棠,苍白地描绘着他已逝去的生命。遥遥低下头,吻了吻他柔软灰白的唇,安静地半躺在他怀里,粉嫩的唇角,荡漾开一朵细小透明的花儿,水光潋滟,隐约难寻。“你走了……我一个人……剩下我一个人…………”…………“下辈子,你来做meimei吧。”…………“我来疼你爱你,宠着你,溺着你,让你快乐,让你……幸福……决不让人伤你半分,我保证。”…………“我们拉勾。”她去勾他冰冷的小指,紧紧缠住,急切地想将体温传递给他。“拉过勾勾,再不许反悔。”…………“对不起。”…………院子里,白海棠一朵朵相拥着开放。遥遥拔了头上凤头钗,远远丢进小池塘里,“咕咚——”那钗便被淹没无踪,如同承贤的生命,终究要被时光湮没,到时,连她的记忆都变作一团模糊白雾。承贤死了,她这样告诫自己。她攫下一朵怒放中的白海棠,淡青色的汁液染绿了指尖,像血,她几乎可以嗅到指尖浓重的血腥,像一场甜美安详的梦,梦中白云扰扰,苍穹如幕,眼前瑰丽坦途,径直走向怒放的死亡。月牙白轻纱飘渺,白海棠如泣如诉,她如天边浮云,只需轻轻一触,便会散去。勤政殿,横逸抬起头,便遇见一簇纯白花束,梨蕊白,梅花香,衬出花下人乌发蝉鬓,烟视如丝,一双如水明眸,一对青黛娥眉,两厢凄迷泪光,满地寂寞繁花。她跨过门槛,走进殿内,白雾似的裙角扬起又落下。她朝他笑,他放下笔,皱起眉,他不喜欢这样笑着的遥遥,她离得他这样远,他不能容忍,她在他掌控之外,拈花微笑。“你杀了他?”她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不曾存在。一切不过虚妄,你虚妄的挣扎与痛苦,都是镜花水月,空虚梦幻。“你在质问朕?”横逸眉头皱的更深,眸中已有怒光闪过,冷冷睨着她。遥遥垂下眼睑,恍然间,自嘲地笑了笑,“你杀了他。”她转身向外,不出三步,便如意料中的,被拉回横逸怀中。他以为她会挣扎,会哭闹,会问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狠心,这样绝情,会害怕会战栗,会恐惧某一天与承贤遭遇同样的结局,然而她只是乖顺地依着他,柔柔靠在他肩上,轻轻说:“我能去送送他么?”横逸捏紧了她的腰,低下头,发了狠地吻她。遥遥挣扎,一口咬在他脖子上,咬出满口血腥,她挑衅地看着他,又凑上前去,将溢出的血一丝丝舔干净,如同一只吸血的妖。她唇上残留着他的血,她笑笑说:“好诱人的味道。”他吻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咸涩甘苦,“你在难过么?你在恨我么?因为他?”遥遥发间的白海棠落在地板上,鬓边有乱发垂下,仿佛隔世的容颜,抓不住,捕不牢,“不相干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还省了日常用度,我伤心做什么?伤心给谁看?”“真话么?”他问。“你说呢?”她答。横逸亲吻她染血的嘴角,眯起眼,露出森寒目光,“好狠的心,若今日去的是朕,jiejie会伤心么?”“也许会,也许不会,你可以试试。”横逸捏住她下颌,脸上已现怒容,“胆子不小。”“胆大又如何,还不是被您抓得死死的,我的皇帝陛下。”她轻佻地吻了吻他脖颈上的齿印,转身离去。月牙白的身影,烟雾般徐徐散开。遥遥安静地回到左府,安静地继续她死水一样的生活,安静地收拾她本就不多的悲伤情绪,偶尔逗逗那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看着他笑,她也觉得快乐。遥遥送承贤最后一程,却在西陵遇到熟悉面孔。赵四扬,遥遥认出他,在西陵的残兵老将里,他年轻桀骜的面容,突兀明丽。送行的队伍只有孤零零几个人,纸钱零零散散落在地上,如同昨夜落花,凄凉萧索。似乎有雨,追随着冷冷秋风扑打在脸上,遥遥拢了拢肩上灰黑大氅,扶着萍儿立于一旁,眼见着承贤棺椁被抬入陵寝,冰冷的,藏匿着无边黑暗的地宫。承贤…………承贤的一生似乎都被遮掩在暗影下,阳光照耀在他的世界之外。苍白,无力,有时连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