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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喘不过起来,如同被上了绞刑,一丝一丝耗尽生命。她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伤怀与钝痛,仅仅依稀明了,她已失去一件御寒的衣,遍寻不得,来年冬日,再无依靠。她的眼泪积蓄在胸口,于周遭磅礴汹涌的悲伤中,突兀明晰。原来,非要等到失去,才了解,多么惧怕这一刻不可逆转的失去。遥遥于一张张重叠的模糊的面容中寻到记忆中清亮璀璨的眼,他沉寂的面容,清瘦而苍白,遥遥这样心疼,下意识地去触他的脸,却忘记此刻相隔遥远,唯有眼神相撞时默默温情趟暖了她冻得几乎干裂的心。她竟寻到他的笑,她不曾遇见的,陌生的,冷酷的笑。岁月定格,衡逸是任性的,无助的,让人心疼的少年,原来少年已然垂垂老矣,原来少年心中住进了阅尽沧桑的冷漠老者。遥遥不再往前,默默融入悲号的人群,垂目时却瞧见素白的衣角,他狠狠握了她的手,在被喧天的聒噪淹没的睽熙宫里,决绝似的抓紧了她的手,他手心灼人的温度,凶悍地恣意地暖着她冰凉的指尖,他来拭她的泪,将她的眼角擦出红痕,微微的痛却牵引出更多的眼泪,他弓着背,在她耳边轻轻说:“别哭,遥遥。”她仰头看他,原来他已这样高,需弯着背同她说话。他的掌心,他的肩膀,他的胸膛,早已成熟温暖。他终究是松了手,随同礼官一道去正殿。遥遥默默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脊,挖开泥土,凿穿坚硬岩层,将轻笑的衡逸埋进深处,最深处,谁也不给,谁也看不到——她唯一的小小少年住在她心间,不与人分享。衡逸,已是帝王。而遥遥依旧是遥遥,随人换了衣裳,隐匿于悲伤人群,看丧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看衡逸沉默凛然。尔后半掩着脸,藏匿了容颜,拭泪,鞠躬,哭号,木然跟随。恍然间仿佛听见孩子的啼哭,伴随母亲细不可闻的叹息,萦绕父亲撕心裂肺的苦痛,降临人世。受剥离母体之苦,享心酸百态之痛。地狱灼身的烈火,敌不过人间冷眼相加。遥遥脑中描绘着婴孩模糊的棱角,仿佛世间婴孩都长着同一张脸,如同世间满脸皱纹的老人,都是一般模样,一者源自于死亡,一者狂乱地奔向死亡。原来新生与死亡这样接近,原来喜悦与悲哀这样相似。晌午过后,遥遥未曾进食,跪坐于凄然缟素间,单薄如纸。南珍嬷嬷扶着她,回坤宁宫休息。遥遥在灵堂外遇见灵魅般恬然微笑的承贤,他笑着,立于清亮跳跃的日光下,坦然无畏,不曾有丝毫掩藏。遥遥看着他,低声说:“嬷嬷先走,我与兄长说几句话便回。”南珍嬷嬷道:“殿下当心身子。”随即朝遥遥与承贤行礼,缓步去了。遥遥提裙往长廊另一端走,承贤伸手相扶,却受她冷冷一瞥,“收起笑,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嫌命长吗?”承贤愈发愉悦起来,捏了捏遥遥手背,玩笑道:“奴才该死,公主恕罪。”遥遥拧起眉头,心有薄怒,一旋脚尖便要离去,“我没心情听你说这些。”承贤却拉了她的手,于身后咫尺间距,轻声诉说:“兴许明日,便连笑都不可以了呢?”遥遥不曾回头,鼻尖微酸,咬牙道:“你要我做什么?别再拐弯抹角。”承贤轻笑,上前几步站到她身前,扶住她削瘦的肩,温柔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额头,“好遥遥,一定帮我这一回。”“你说,我应你就是。”他轻声叹息,“遥遥,别让他闯下祸事,我要他好好活着。你明白的,是不是?”“我明白,我保证,他会活着,至少比我活得长。”承贤无奈,捧起了遥遥的脸,笑笑说:“遥遥,你在赌气。”遥遥挣开他,冷冷道:“我赌气?我凭什么赌气?你心里就只担心一个他,我算什么?我迟早要杀了他,活活剐了他,剩下的皮rou都要剁碎了喂狗,教他永不超生!都是他那个扫帚星,将你害成今日这般模样,而你,竟还心心念念放不开他,你真是…………真是………”承贤扑哧笑出声来,浅淡如水的亲吻,落在遥遥光洁的额头上,“真是贱,是不是?”遥遥瞪大了铜陵似的眼睛望他,嗔怒不语。“可怜的小东西,多久不曾见过你闹脾气?”他捏了捏她微红的鼻尖,郑重道,“遥遥你要明白,你和他,于我而言,都是无可比拟的。”“可是…………”他笑,温柔和煦,“遥遥,忘得掉的,就不是爱了。”遥遥默然,又听他绵绵话语,仿佛梦呓,“遥遥,傻姑娘,好好照顾自己。”他复又抚着她的额,低声感叹,“其实,还是未长大的小姑娘啊。”遥遥适才抬头,不置信地看着他,“你……在同我告别么?”她收揽他轻薄如雾的温柔笑靥,悄悄揣进口袋,如海边光着脚丫拣拾贝壳的孩童一般,固执地驻守着她心中小小蔚蓝的海。遥遥眼中有泪涌出,湿润了初夏散播着无限透明的绿。聚散离别,都在一瞬。原来,已到告别时。遥遥擦红了眼角,抬头看他,恶狠狠地说:“他不会动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承贤依旧保持着若有似无的笑,云淡风清,仿佛置身事外,展露着令人痛恨的颜色。“他会。”“他不会!”遥遥朝他大吼。他眼底流过她孩子气的模样,他说:“遥遥,你忘了么?当初我犯的是谋逆大罪。你忘了么?他多么厌恶我。”颓靡遥遥与承贤之间不欢而散,空寂的长廊,只余下清风愉悦奔忙。她拥着重重心事,转过腐朽糜烂的宫墙,于碧蓝苍穹中微小一隅,踽踽独行。她突然停下来,想看一眼,睽熙宫永恒黯淡的天幕。空灵,洁净,流光婉转。她默默弯了嘴角,划出一段若有似无的笑。身后,坤宁宫西侧的小间,门突然拉开一半,内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纤长细致的手,无声无息,从后狠狠捂住她的嘴,将她一把拉进屋内。遥遥像是死了,全无挣扎,顺从地被拉进晦暗不明的空间,顺从他的脾气,顺从他的权力。遥遥嗅到他袖口弥散开的淡淡薄荷香,她闭上眼,从未有过的绝望袭上心头,从今后,再无逃脱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