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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城初夏,酷暑已见端倪。一场雨过后,空气黏在人皮肤上,像把人裹在密不透风的塑料膜里。宋昭下车之后就开始烦躁,想到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只感觉心烦意乱,喘不过气。 “小宋总。” 她把外套扔给助理,她不喜欢这称呼,也就没应,直截了当地问:“宋珩人在哪?” “您这边请,宋总让我下来接您。” 酒店大厅灯火通明,欧式吊顶装饰着天鹅绒与水晶灯,轻盈的古典乐在其中穿梭。这地方不该穿破洞从大腿开到脚踝的牛仔裤,但她穿了,没人敢说她跟这地方格格不入。 这是在她自己家酒店,她jiejie宋珩的产业。宋珩请她班主任和校长吃饭,因为宋昭在学校,把校董周总的儿子给揍了。 打架当然要下狠手,她打断了一根棒球棍,当时就让小周那只会虚张声势的窝囊废进了医院,周总急三火四地从公司赶到学校,问校长要个说法。但罪魁祸首早已逃课离开学校,浪到不知道哪座山头去了。 宋珩是校董之一,虽然宋家不如周家底蕴深厚,可在商场上压过周家不止一头,学校哪敢真为了姓周的追究宋昭的责任。校长两头不敢得罪,无奈之下,给宋珩打了电话。 这事宋昭知道,但没放在心上。可她没料到的是,这一次宋珩没想着花钱解决。日理万机的宋总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紧急推迟了一场会议飞回国,挤出了宝贵的半天,亲自出面,与周总见了一面,又请校长和宋珩的班导吃了顿晚饭。 酒店从中午开始就清了场,一切围着宋珩的喜好转,怎么说也得把大老板伺候好了。 宋氏集团的董事长兼CEO宋珩,比异母meimei宋昭大十岁,今年二十八,对于她现在的位置来说,这个年纪的确有些年轻了。她跟宋昭长得不像,因为她们各自像自己的另一位母亲,宋昭要靠浓妆才盖得住眉目间温婉,而宋珩是个混血,细眉薄唇,不苟言笑,让人不敢直视。 一进门,宋昭就看见了在主位上的宋珩,她左边是校长和班导,右边是两个助理。她随手挽了两道衬衫袖口,长发披在脑后,不像平时那样一丝不苟,带着点笑意和校长说着什么——有点冷淡,十分礼貌,是高高在上者略带疏离的微笑,但宋珩用她那张漂亮脸蛋把其中的轻慢藏得很巧妙。 宋昭进门时,宋珩扫了她一眼,从露出半条腿的破洞牛仔裤,到悬在肩头的细吊带,到夸张的浓妆。然后她收敛了那股笑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宋昭以为她多半要生气了,但宋珩只是一侧头,示意自己身边的位置:“昭昭,过来坐。” 宋昭充耳不闻,一把拉开靠门的椅子,在和宋昭面对面的位置径直坐下了。当着外人的面,她知道宋珩不会下她面子——而且她们原本也没有亲近到必须坐在一起的程度。 果然不出所料,校长和班导露出尴尬的神色,但宋珩什么也没说,默许了她的行为,只是对服务生说了什么。片刻,服务生走过来,给她加了一套餐具,又送上一件外套。 大西洋蓝西装外套,淡淡的香水味接触到鼻尖,宋昭就知道,这是宋珩的。 包间里冷气开得很足,隔着一张桌子,宋昭与外套的主人默然对视,她把外套披在身上,盖住了光裸的肩膀,再抬头,发现宋珩微蹙的眉心舒展开了。 这顿饭吃得憋憋屈屈——至少除了宋珩以外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结束之后宋珩押着她和校长与班导道别,又是一顿酣畅淋漓虚情假意的寒暄。 “小孩子欠管教。”宋珩的手压在她后颈,捏得很疼,自然而然地会让人想要挣脱,她就警告一样用拇指摩擦动脉附近的皮肤。 这只手看上去细腻纤细,宋昭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只听见宋珩的声音在侧上方响起:“麻烦各位老师,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不用顾及我的面子,我一切配合。” 班导哪敢不应:“是是是,宋总。” “宋昭,”宋珩说:“给老师道歉。” “我凭什么……” 宋珩的拇指按在她的动脉上,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道、歉。” 本来也没做错什么,凭什么道歉,当然也不会听话。宋昭没低头,直勾勾地盯着校长,盯得对方冷汗要下来了,连忙打了个哈哈:“小宋总年轻,有些锐气是好事,您……” 宋珩语气平静:“宋昭。” 宋昭没来由地一瑟缩。 “……对不起!”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嘟嘟哝哝地挤了这三个字,身后的人依然没有松手的意思,于是她又不情不愿地加了一句,“我错了!” “哈哈哈,哎呀,小宋总真是,知错就改,这是好事……” “我把她带回去。明天开始,给她请一星期假。”宋珩语气礼貌且平和,“麻烦老师了。” …… 宋珩似乎生气了。 宋昭不知道她在生意场上是什么作风,但她从来没有在家里发过火。之前自己在早餐桌上故意找她不痛快,吓得新来的佣人失手把热咖啡泼在了她外套上,那件白外套她马上出门要穿,无法清洗不说,换外套还得重新搭配裤子和衬衫,她也没说一句重话。 无论她怎么胡闹,惹出什么乱子,捅出多大的窟窿,宋珩都没对她红过一次脸,最多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粗暴过。 宋昭被她攥着手腕不由分说地拽到了车库,她自始至终一声不吭,所以她再怎么挣扎,没有指令,服务生和助理也只敢跟在三米开外的身后。宋珩的SUV停在跑车旁边,到这里她才松开手,宋昭立刻退出两米远和她保持安全距离。 手腕被掐红了,明天估计要有淤青,宋昭攥住那截指痕揉了揉,气不打一处来:“我开车来的。” “我知道。” 但服务生竟然没把钥匙给她,而是给了宋珩。她把钥匙给了助理,不咸不淡地说:“你还有两天满十八。” 宋昭别开脸:“没交警敢抓我。” “不是跟你商量。”宋珩把袖口挽了两道,对其中一位助理说,“把她的车开回去,钥匙你留下。” “是,宋总。” 听见她要扣车,宋昭立刻慌了:“不准!” 助理刚拿到钥匙,被这嗓子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看了宋珩一眼。后者眉头都没皱一下,单手打开车门,像刚才那样掐住宋昭脖子连拖带拽地往后座塞,语气平静:“开走。” “宋珩!”她比刚才用力,甚至让宋昭有些喘不上气,没人被当成物件拖来拖去时还能保持冷静,她扒着车门死活不肯上车,扯着宋珩的衣袖掰她的手,“你当我是什么东西!宋珩!你凭什么扣我车,你——” “凭你还有两天成年,凭我是你jiejie。”宋珩高声打断了她的话,“没有没收你的银行卡,已经说明我在纵容你了。” 宋昭下意识噤声,停车场中霎时间一片寂静。 宋珩生气了。 “开走。”她恢复平静,重复了一遍。 助理小心翼翼地开走了那辆蓝色超跑,宋珩一把将她按进后座,然后自己坐了进去,示意司机开车。 “为什么打架?” 车里有一股极淡的香水味,有点苦有点凉,像中药味,这股香味宋昭在宋珩的外套上闻到过。 开了窗,晚风贴着耳朵呼啸而过,她往后一靠,让宋珩的问句被风刮出车窗。 “我在问你话。” 她讲话向来温声细语,是因为没有人敢在她说话时开口打岔,宋昭下意识噤了声,倔强地抬起头,忿忿不平地瞪着着她。 “看他不顺眼。” “为什么看他不顺眼?” “他说话不干净。” “需要闹得这么大?” 宋昭愣住:“什么?” “你不是一向收拾得很干净吗?”宋珩语气毫无波澜,“我问,这次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为什么。” “你……” “我怎么知道的?”宋珩笑了一声,“你最好别对我有所隐瞒。” “隐瞒?”宋昭气得耳畔嗡嗡作响,大吼道,“你对着你meimei的脸发情的时候,想过我们两个之间不需要隐瞒吗!” 这句话果然有用,它掷地有声,车里瞬间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得到片刻的清净,宋昭喘了两口气,喘匀了气才发现司机和助理大气都不敢喘,双双噤若寒蝉——宋珩一抬眼,副驾驶上的助理战战兢兢地升起了刚刚忘记升的隔音板。 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让她被怒气冲垮的理智逐渐回笼,这时宋珩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又会给宋昭造成什么影响,她脸色由红转白,先僵硬地扫过前排两个人,再僵硬地回过头,入眼是宋珩绷紧的下颌线。 “我……”她吞了下口水,“我说……” 她和宋珩关系的确很僵,但至少能维持住表面的和谐,是因为她们都知道什么是底线不能碰、什么话不能说。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硬着头皮瞪着宋珩,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理直气壮些。但宋珩没有看她,甚至也没红脸,睫毛一垂,就轻松收拢起了所有情绪。 “昭昭,”她转身与宋昭对视,语气出奇的冷静,“你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