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小两口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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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天泽把昨天回来就随手靠在了墙边的行李箱拖过来打开。 盛颖琪好奇地弯着腰在旁边看: “是什么?从巴西带回来的?” 倪天泽翻出个方方正正的浅金色丝绒盒递给她: “不过不是巴西的特产。” 这种珠宝盒子盛颖琪并不陌生,尤其盒盖上还烫着品牌的logo。 盛颖琪接过来,些微傻眼: “你给我买了件首饰?” 倪天泽对盒子撩起下巴:“你先看看。” 盛颖琪打开盒子,是条四叶草造型的玫瑰金链表。 “‘Sweet Alhambra’。”她有些惊讶,接过来细细打量,“好巧啊,我以前有过一条。” 她把表捧在手心里举起来仔细看:“没错,是这款。我第一次攒钱给自己买的。” “啊?”倪天泽倒头回知道这事。 她转头对他解释: “高中的时候,是我给自己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可惜后来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倪天泽并不知道这个典故,现在看着那表,沉默片刻才说: “在我那里。” “你那里?”盛颖琪没懂。 “我后来想,应该是我把你从车里拉出来的时候太用力,一下拉断了链子。那表掉在地上,当时情况混乱,就被踩了几脚。你捡起来就随手放进了我给你穿的校服口袋里。你大概自己都忘了,第二天还我衣服的时候也没拿出来。我本来想修好还给你,但送到店里他们说损坏太严重要送回总部。四个月后梵克雅宝才回复说可以修,但修理费用高于原价,建议放弃。于是我就买了一条新的想赔给你。可是那段时间总不赶巧,又碰上我妈要我提前出国准备大学面试,所以就,一直再没,找到机会给你。” 盛颖琪听完不光愕然还有些慌张,不光是回想起当时那件事是何等荒唐又慌乱,而是听到他犹犹豫豫地说“一直没再机会”,这话里其中肯定包含了求婚的机会,结果又…… 她不禁因为突如其来地过往和他发生过的两件大事一起涌来,而措手不及得慌乱了。 “我、那个,其实——”她慌慌张张地说,“其实根本不关你的事,你明明是救了我,怎么还能让你赔我什么东西……” 倪天泽说:“我弄坏的,当然我赔。天经地义。” 盛颖琪缓缓摇头,看着表说: “其实这表不值什么钱,只不过是我第一条自己攒的钱买得起的表罢了。没想到让你上心了。” “我是……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 盛颖琪点头,看向他: “我知道。但是和你救我相比,这个根本就不算什么。你不需要赔我任何东西,反倒是我……一直没有好好谢你。” “那确实。”倪天泽同意,“我本来以为你至少第二天会请我吃顿饭。我还特地连假都请好了。” 盛颖琪惊异地望着他,嘴里结结巴巴地表示:“对对对也对……我我我确实应该、应该……你真请假了?” 倪天泽闷笑:“我倒是随时都可以请,问题是第二天你没去上学,第三天见到我还我衣服就跑了,我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盛颖琪惭愧地垂下脸:“对不起,我我、是太、不不懂事了……” 那件事是怎么回事呢? 那天傍晚,倪天泽在女高校门附近徘徊,等她放学。 可是人都快走光了还是不见她人影。 他正纳闷,继而担心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就看着她和一个年轻男人出来了。男人的手很自然地搭在她的肩头,扬着轻浮的笑脸和她说话,她只是恬静地听着,嘴角礼貌地微笑,依然是那副乖乖兔模样。 倪天泽看着他俩的距离和男人手的位置,火气腾地就上来了。 这人谁?哪儿冒出来的?两人很熟吗说上手就上手?! 他紧咬牙根目光阴冷地站在马路对面的路牌旁盯着观察。 没一会儿,男人把她带到了校门侧面停车场,一直走进了停车场深处。 倪天泽瞅着就不对劲。 现在天光都暗了,他们去的那地方连路灯都照不到,盛颖琪傻吗跟一个男人往那儿去?! 他迈开长腿就跑过了马路,疾步从和他们隔了一排车的另一条走道进去,眺着盯紧人。 两人走到一辆黑色的小车旁停下,男人打开车门,先自己探身进去不知找什么,然后退出来对盛颖琪说了句话,盛颖琪就也弯腰跪趴在后座上探进去,男人扶着车门,跟着坐进去,车门就在她脚全缩进车里的时候缓缓合上了。 不久车身整个震了一下,像是里面有人在剧烈挣扎。 倪天泽这时也赶到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脚狠狠踹在车门上,“哐”!车身竟然被他踹得出现了振幅。 “出来!” 里面人没敢动,他就又是一脚!车身再一阵摇晃,车门开始现出凹痕。 里面的人坐不住了,慢慢推开门,探出个脑袋: “你谁啊?要干嘛?” 倪天泽薅住他领口用力往外扽,那家伙也不是精瘦轻飘的身材,却被一把薅出来撞到地上。 倪天泽看都不看,又是一脚跺上去,男人顿时痛叫着蜷成了只煮熟的虾米。 看人不能动了,他恨恨地拉开车门,往里瞅了眼,盛颖琪抓着衣服衣襟缩在后座上瑟瑟发抖,校服外套和里面的衬衣都被掀开了,露出白色的内衣和雪白的肌肤。 “还不出来?” 倪天泽的眼睛顿时又腾起了火,弯腰进去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把人拽出来。 “啊啊——” 他盛怒之下手里没有轻重,疼得盛颖琪直叫唤。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看着盛颖琪那泪眼婆娑衣扣也掉了只能手抓衣襟的样子气得两眼通红,刷地拉开自己的校服外套,一股脑往她身上硬套,然后又刷地把拉链拉到顶头。 他的衣服穿在盛颖琪身上本来就是XXXL,拉到头的领子差点把她脸都盖了,他也不管那么多,怒气冲冲地开骂: “黑灯瞎火地你不回家跟男人瞎跑什么?非要出事才开心?啊?!” 盛颖琪本来眼里就噙着泪,又被他吼得都快出现耳鸣,但还是努力想要声辩: “他、他是我们新来的实习老师,下午说有只小猫卡进他后座缝里了,请我放学帮、帮忙救它出来……” “什么玩意儿?!”倪天泽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小、猫……” 她以为他没听清? “他这么有爱心叫他打119啊!要你逞能?!” “没有逞能……” “懒得跟你废话!边上站好!” 倪天泽气得都不想看她那副样子,转过身开始正式动手。 男人能还有口气被救护车拉走全赖盛颖琪冒死过来拉住了他。 “别、别……再打就出人命了……” “你还护着他?” “不是不是……” 倪天泽瞥走她,提起拳头又要过去,盛颖琪真怕出事,主要是怕他出事,只能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不不不,真不能……倪倪、你不能再打了……你会被抓起来的!” 倪天泽停住了,低头看了看她。她闭着眼睛缩着脖子抱着他胳膊,一副怕自己也挨打的样子。 再看看地上血rou模糊的那团人形,他撇着嘴角,不甘不愿地放下了手。 “哼!” 他用一哼作为结尾,来表示自己未竟的愤怒和不屑。 盛颖琪又抱了一会儿,察觉到他不动了,才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松开手站直了。 倪天泽其实被她抱得挺舒心,哪怕只有那条胳膊。所以她松开了,又换来他的一声“哼”! 盛颖琪不敢质疑他发出的任何声响,只颤巍巍地回头瞄了眼地上的人,过程她都看着呢,所以也不是惊讶,而是一个人成了这副面目全非的样子,哪怕是想要伤害她的人,她也感到不忍。 忽然一只手盖在她眼睛上。 “别看了,”倪天泽说,“要叫救护车就叫,不然很快就得死了。” 这话提醒了她。盛颖琪连忙低头找出手机,哆哆嗦嗦打了急救电话。 放下电话,她才突然意识到最重要的事还没做。 “谢、谢谢你。” 她低下头,对倪天泽说。 倪天泽皱着的眉头到现在都没松开。他严肃而认真地看着她的头顶: “我宁可不要你这个谢。以后自己要当心,不是每次都能被我发现及时赶到。” 盛颖琪当然没想过他是因为等在门口才这么“及时”,以为他只是放学的时候路过不小心看到她跟人进来。毕竟他们上下学的时间绝大多数都是一样的。 “嗯、嗯,”她听话地连连点头,“下次、我我一定注意。” 倪天泽把她手机拿过来,输了自己的号码,设为快捷键。 “以后任何时候感觉有危险,不,不对劲,觉得不对劲就长按5。能出声第一句话报地址,要详细清晰;不宜出声就把地址写成短信发给我。记住了吗?” 盛颖琪又是一连串小鸡啄米。但她哪还敢联系他?她要能拨电话当然直接拨110啊。 他这么凶! 她心里哭嘤嘤嘤地想着。 救护车来的时候警察也来了,把他们带回去做了笔录。作为被害人盛颖琪请求警方对这件事予以保密,基于她未成年的身份,警方答应了。 倪天泽倒是差点背上“故意伤害”的罪名,不过盛颖琪极力证实他完全是出于保护自己,倪天泽倒没废什么话,直接把自己律师叫来了。 是的,他有自己专职处理“伤害事件”的律师。很早以前出于对他三天两头发生的“斗殴”的需要,倪母专门给他配的。 还是那句话,“倪家不差那两个医药费,但不养孬种”。 好在这件事也没有不可解的后续。因为那个实习老师废了,各种意义上的。 其中包括生殖能力,也包括人身自由。 他是个惯犯,在大学里就已经被家教的学生家长投诉过他猥亵,学校为了声誉校内警告了一次,没有追究到底,把他保了下来。 他食髓知味,又犯过几次,但都小心地没有东窗事发,这次他以为肯定最没问题,因为像盛颖琪这样的女生,性格软糯好欺,而且越是家大势大又不受重视,就越会怕败坏名誉不敢声张。 所以倪天泽虽然下手狠,但事实上终止了一个惯犯的继续作案,从结果来说,他行为过当但值得嘉奖。两相抵过,不赏不罚。 两个人都平平安安地回了家。倪母并不知道他救的那个人是盛颖琪。因为他也压根没提。律师也不认识盛颖琪,以为只是个普通女生,倪天泽没说认识她,他就义正言辞地只往“助人为乐”“救困扶危”上扯。 他的律师说明书又多又厚,倪母哪有空每份都去细看? 最终是盛家知道盛颖琪被人救了,倪家认为倪天泽做了件好事。 当事人,一个不敢细说,一个不愿多说。 直到现在,又碰了头。 倪天泽抹了把她的额头: “是不懂事。明明长按5那么简单,你也从没按过。” 盛颖琪现在知道他什么意思了,但也不敢直抒胸臆说自己既怕他凶又怕他狠不敢再劳他大驾,嗫嚅了一阵,才说: “那件事,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我已经觉得很过意不去了……” “不麻烦。是我没保护好你。”倪天泽抱住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盛颖琪又嗫嚅一阵,才说: “可是,保护我并不是你的责任。” 倪天泽顿在那儿。 她接着说:“你要先保护自己。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别人。下手那么没轻没重,万一把自己牵连进去了不是得不偿失?” 倪天泽终于重新笑起来:“哦,这是拐着弯关心我呢。” “不关心你我还能关心谁?除了你也没别人关心我。” 倪天泽又笑:“是因为我关心你了,才关心我的?” 盛颖琪抬起头,和他脸挨着脸看着他: “不然呢?你不关心我我还关心你?我又不暗恋你。” 倪天泽垂眼看她的眼眸,抿嘴闷笑: “哟,这话可真骄傲。” 盛颖琪禁不住小表情,撇了一下翘起的嘴角: “可不?那不该骄傲么?” 倪天泽转到和她正正对面,捧着她的小脸鼻尖对鼻尖地说: “那我也不用想着保护自己,反正你会保护我。” 盛颖琪一时语塞,想了想,不太自信: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然后又郑重其事,“你得自己当心,别莽撞了以后!” 倪天泽还是微笑:“反正你得保护我。你不是一直在保护我吗?” 盛颖琪还是不太明白,他也不说了,起身从箱子里再拿出个盒子: “喏,这才是礼物。” 盛颖琪还没接过来光看盒子就知道,还是梵克雅宝。 “倪总,你怼着他家买呀?” 倪天泽忍不住贫嘴:“对呀,因为你买了,所以我成他家粉丝了。” 盛颖琪果然被逗笑了:“我就买了那一块表,还是唯一买得起的。” “那看看这块。珠宝我不敢在盛家人面前充内行,”倪天泽把开口朝她,打开那只盒子,“耳环和项链都有讲究,胸针最保险了,所以我买了胸针。” 盛颖琪瞥着他:“这是经常送首饰了?还知道耳环和项链有讲究。” “那我没送过别人光送你还不该先做做功课吗?不然换来一句‘不适合’,我不白给自己找不自在?” 盛颖琪含笑又瞥:“说得真好听,倪夫人你也没送过?” 倪天泽摇头:“我妈有自己的首饰供应商——你家不也有吗?平时她也不戴什么,顶多出席活动或是宴会什么的用一用。她更喜欢名人字画。” 盛颖琪点点头,拿起那个胸针: “其实耳环和项链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讲究,就是每人脸型、肤色、偏好都不同,所以耳朵上戴的脖子上挂的,首先长短、大小、颜色就得留神,否则看不出是首饰衬人,倒得成人型首饰架了。” 她挑他一眼:“胸针确实保险。” “多谢认可。那你家平时是把各人指定的规格数据递给首饰商?和做衣服一样?” 盛颖琪捂嘴偷笑: “哪有‘各人’?就阿姨一个人。又没有珠宝商会把首饰目录专程送给我看的,他们知道我不买,家里也没人给我买单。” 倪天泽心想也对。 “那我以后叫他们送过来。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盛颖琪摇头: “又没多少场合要出席,平时我也不习惯戴这些。” 倪天泽想的倒是: “那你平时出席活动戴的那些呢?” “那是我mama的。阿姨捡剩下的没人要我就收起来了,当纪念品也好。再说我也不是一件珠宝都没有,就是我自己不想戴,我爸也不许这么素着出去丢人啊。他叫阿姨给我准备过。阿姨就把几件自己看腻了的给了我,然后拿着我爸给我的经费去定制新的了。她的我不爱用,戴来戴去还是我妈的。” 倪天泽点头:“以后我给你买。” “我不是这个意思。”盛颖琪笑,“再说买了我又能戴多少?” “你就别管了,自然有给你戴的机会。”倪天泽点着她的鼻尖,“我也不许我的女人素着出去。” “给你丢人了是吗?”盛颖琪嘟嘴。 “不是丢人,是显不出我的财力。那些知道的,又会说我小气。”倪天泽含笑说。 这个理由盛颖琪比任何理由都能理解且赞同,便听话地点了头。 富人圈里每个人都是各家的招牌。他们身上的穿戴,日常的花销,哪怕给酒店门童小费的多少都能推测出这家人过得怎么样,甚至企业运营的状况。所以有钱人不掖着,没钱的也要尽量打肿脸充胖子。 有些富豪确实明面上过着不拘小节坐地铁吃汉堡的朴实生活,但锦衣夜行对于那些上升期需要公众信心的企业来说通常不是他们会采用的方式。 但这些和倪天泽给盛颖琪买东西都没关系。他哪需要靠盛颖琪替他挣脸? 他不过是拿捏住了她的思路。 他想给她买好东西,也不在乎她给自己可劲儿地买好东西,怕只是怕她自己不买,还对他买的推三阻四让他费半天劲。 那么今天就从一块她自己有过的表开始。然后是胸针。然后是明天、后天、大后天…… 好东西有的是,她只要没说不喜欢,他自可以敞开了买。 担当敲门砖的这枚胸针是梵克雅宝的Secret des Amoureux。 丘比特端坐于一颗超过12克拉的心形玫红碧玺的左上角,做着嘘声的示意,他黄金打造的弓箭串起了那颗红心,下面则由一条粉红宝与淡紫色蓝宝组成的花环围绕。小爱神的面庞和翅膀,红心的上方和箭簇都是净度超高的切割钻石。花环下方垂挂着两颗水滴形的粉色和紫色蓝宝石,能随着佩戴者动作而轻轻晃动。这件作品做工精湛、设计精巧而灵动,相当凸显这个系列所要营造的童话气息,也非常符合盛颖琪本人的气质。 所以她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倪天泽能从她眼睛里迸发出的光彩看出她的喜欢。 他先是松了口气,再就是暗自欢喜。 怼着有设计与技术双高峰的大牌子买那还是有保险系数。 “这个系列刚出来的时候我专程去看过他们的整场展出,真的是设计独具一格,赏心悦目,太好看了。”盛颖琪越看胸针越喜欢,带着微笑说。 倪天泽就越发觉得自己买对了沾沾自喜起来。 “所以那时就想买了?” 盛颖琪摇头:“不,没想买,也没觉得跟我有关系。就,纯欣赏。艺术品,很好看,那种感觉。你明白吗?” 她兴奋地仰起小脸对他说,发现他脸色似乎有点不对,立刻改口说: “但是现在居然我也有一个了,好棒!”说着往他怀里蹭蹭,“谢谢你,我很喜欢。” 倪天泽的脸色这才转霁,正要说那简单咱们以后接着买就是了。 盛颖琪自顾自把胸针别在自己的黑色小斗篷外套胸前,挺起来给他看:“好看吗?” 倪天泽端详了一阵,点头。 盛颖琪便伸着小脸凑过来:“没别的了吧?” 倪天泽是最受不了她这么突然的亲近的,香喷喷的气息混着软乎乎的触感,脑子一时就有点晕了,晕乎乎地问: “别的什么?” “你的礼物呀。没有的话我们就去吃饭吧。” 盛颖琪认真地说,并没有给他说出“继续买”的机会。 倪天泽便晕乎乎地摇了头,被她拉起来,出了门。 他们的电梯直达楼下停车场。这个小区楼宇和楼宇之间距离很大,每栋楼一楼都是停车场。 盛颖琪还是第一次到停车场里来,放眼望去只感觉一片空旷。 “怎么都没什么人在这停车?平时都这样?”她好奇地左右张望。 “每家也不是把家里的所有车都停这边,偶尔来住,一两辆车也够了。而且我们这栋楼也没住满。” 倪天泽带她走到自己车前,拉开车门。 盛颖琪上了车,等他上来,说: “说起来我好像都没见过邻居。” 她从小住独门独院的豪宅,邻里间距比普通人家要大,两户之间的空地几乎都像个小公园,种满绿树,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甚至还有竹林。如果不是专程上门拜访,不算车道上车与车的偶遇,平时都不太能与邻居打上照面。 当然,虽说她早就习惯了见不到邻居的日子,但也有邻里概念,也知道住公寓和住独院不一样,难免遇到别的住户,要打照面。她甚至还想过该怎么跟人介绍自己住在这里的缘由。总不好说实话。 可是这里虽然是公寓,但一层一户,还是复式,整栋楼住满了也不过八户人家。她不太出门,偶尔出去走走,也一直没碰到过别的人,还真就没遇到需要跟人打招呼的时候。 倪天泽发动汽车,随口答: “你想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 “啊,专门介绍就不用了。”盛颖琪连忙说。 倪天泽也就没说什么。等车开出了车库,他才又说: “我们楼上有三户,楼下没有。紧挨我们的楼上楼下都空着。除了我们,其他人都是租住。偶尔来住一住的也有。” “偶尔?” “家在外地的,经常过来出差,就干脆租了一套。还有只为了图离公司近,用于平时上下班通勤,周末假期也不在这儿。还有一个是我的合作伙伴,他来中国就住这里,‘偶尔’的那位。” 盛颖琪吓了一跳,他的合作方也住这里? “那我要不要……和他们,邻里邻居的,打个招呼,认识一下?” 倪天泽听得出她话里其实有勉为其难,就摇了个头: “没事儿,你要是不想见他们就当他们不存在,单独见了面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怎么高兴怎么来,我又不会觉得怎么样。” “……会不会不太好?” “没什么不好。你本来就不认识他们。如果碰到他们中的某个还想跟你搭讪,那就当没听到。觉得过分了就报警。” “哈?” 倪天泽扭头用指弯刮刮她的脸颊,笑得很轻松: “就正正常常,遇到事情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记住了?” 因为盛颖琪说想吃杭帮菜,他们去了“梦苏杭”。 进了雅间还没落座,倪天泽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他出去接,让盛颖琪点菜。 盛颖琪点完菜,他也回来了,盛颖琪留着菜单等他过目。 他拿过来只看了下菜的数量,但不知道盛颖琪的胃口也拿不准这算是合适还是不合适,想想就还是没添补。等吃起来看情况再说吧。 “这些事你做主就行,我没有忌口的,也不挑食,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倪天泽把椅子往她边上挪,坐下的时候两人就像坐在一张双人椅上。 盛颖琪用眼神示意这张桌子周边还有广阔的天地: “你是怕我跑了是怎么?” 倪天泽手肘杵在桌面,撑着脑袋津津有味地看她: “咱们好像还没在一起吃过饭,这是第一回。” 盛颖琪受不了被他这么当研究什么似的盯着看,再说他的眼神平时就很冰冷,直盯着人就容易把人盯得发毛。虽然现在他是温情脉脉的,但这么盯着她她还是不自在。 她不好意思地撇开脸,装作专注地拨弄碗碟旁的甜品匙: “那怪谁?” “怪我。”倪天泽很从善如流地认领责任,“这话听起来就是在怪我。” “我可没这意思啊。” “那就是不怪我?”倪天泽歪下头像是非要看清她到底什么表情什么意思。 “干嘛?有人!”盛颖琪更羞臊了,推开他小声提醒。 现在不在家里,他故意坐这么近已经是看着很怪了,现在还总来脸贴脸这套可不行,服务员都在附设的茶水间里随时会进来呢。 “有人怎么了?”倪天泽觉得很莫名,“我又没干嘛。” 盛颖琪心想这不得先防着你万一干嘛么? 但她越是这样别别扭扭,他就越是要逗她。说着话音都没落,他就一把揽住她的腰,嘴贴上她的耳根气息喷在她脖子上低声说: “这才叫干嘛。” 盛颖琪的身体颤了一下,有股熟悉的颤栗在身体内部涌动,于是一只手撑在他腰上本来想推却又没推。 这种在公众的地方亲热的禁忌感确实让人既害怕又沉沦。 不过倪天泽也很快就放开她坐直了。 前菜送进来了。 清汤鱼圆是杭帮菜里的传统名菜,属于绍兴一带的风味。倪天泽拿起勺子在面前的盏碗里拨了拨洁白滑嫩的鱼圆,先抿了口汤,然后向盛颖琪请教: “杭帮菜的前菜都是吃鱼圆?” 盛颖琪就笑: “哪有这规矩?你一早上就吃了块冰箱里拿的蛋糕,不得先让你喝点汤暖暖胃啊?” 倪天泽也笑:“没吃已经暖了。” 盛颖琪受不了地蹙眉,嗔怪:“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贫?” 倪天泽还是笑:“跟你才贫,跟别人我可正经了。” “嗯!”盛颖琪咬着鱼圆,哼了声,心里却知道这真是实话。 吃了两口倪天泽又问: “这里的厨子跟你家的比怎么样?还吃得过吗?” 盛颖琪却咽下嘴里的鱼圆,舀着汤碗里的汤,深思地说: “我正想说呢,这味道简直和在家吃的一模一样。”她转脸小声说,“这汤看着简单,其实做起来相当讲究,能做得这么色清而味鲜,这厨师不是一般的师傅。” 杭帮菜是盛颖琪的家乡菜,他家常年用的中餐厨师里必定有个杭帮菜的大厨,所以倪天泽听她说想吃杭帮菜,第一反应是她想家了。 她从小吃到大的菜色,又一直是名厨手艺,自然称得上行家。她说好,那份量就不一般。 弄得倪天泽也专心起来,两人说着悄悄话,吃着菜给这家厨师打分,打到最后把盛颖琪都整迷糊了。 “你家的师傅现在哪儿呢?”倪天泽问。 她只能摇头:“今年三月份离的职,所有厨师都走了,当时解雇了一大堆人。家里都自顾不暇,谁还去管问这个?” “说不定就来了‘梦苏杭’。” 盛颖琪撩起眉:“有可能。” 这时正好服务员过来收拾骨碟,她就顺便问:“贵店的大厨,是不是姓马?” 服务员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嫩嫩生生的很青涩的样子,被突然问到这个,一愣,可能对后厨也不是那么熟悉,就羞涩地笑着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我给您问问去好吗?” 服务员端着盘子出去了。 倪天泽吃得差不多了,手又开始闲了,就挑着西湖醋鱼的鱼鳃rou放她碗里,另一手又往她腰上箍。 “你要是喜欢我们就把人请到家里去呗。” “请到家里干嘛?”盛颖琪吃着他夹过来的鱼rou问。 “做饭啊。你不是更惯吃杭帮菜吗?李阿姨做粤菜川菜都行,杭帮菜她不熟。” 盛颖琪咬着筷子头拿眼睛撩他: “我一个人能吃多少?还专门请个厨师家来。你不嫌费事,人家大师傅还嫌屈才了呢。” 倪天泽怪叫:“屈什么才?人少他才省事。又不少给他薪水。你会吃他会做,他来我们家,那正正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盛颖琪还是摇头:“不需要。我一个人吃什么不是吃?让李阿姨专门给我做饭我已经觉得够麻烦她的了,你还想专门给我弄个厨师来?” “那不就是因为——” 倪天泽话没说完,忽然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两下包厢门,茶水间里的服务员走出来开了门,只见餐厅经理带着一行人鱼贯地进来了。跟在他身后的俨然是戴着高高的厨师白帽托着一只青绿的荷叶瓷盘的大师傅。 经理冲着倪天泽远远就半鞠着躬伸出了手快步走去: “倪总,抱歉!才知道是您来了,都没来得及来和您打声招呼!” 倪天泽一本正经地微微欠着半站起身,面上是日常挂着的似笑非笑,伸手和经理握了手: “只是吃顿便饭,您客气。” 经理又笑眯眯地看向盛颖琪,再伸手: “这是盛小姐吧?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盛颖琪也只好站起来和他浅搭了下手: “哪里,您太客气了。” 经理眼睛一扫台面:“哟,我真是来晚了,二位这都快吃完了?”说着看向倪天泽他们俩,堆笑,“我刚才听我们服务员说有客人问我们的大厨是不是姓马,我就寻思这谁呀?难道是马师傅的熟人?又怕是哪位同行想来挖角。结果一问,哈哈哈,原来是倪总和盛小姐来了。这不,我马上就到了后厨,和马师傅一说,马师傅立刻就要出来和二位打个招呼。尤其是盛小姐,马师傅可想念您啊!” 他说着话,其实站在他身后的马师傅已经站到了桌边,笑着和盛颖琪用眼神打了招呼。 等经理说完了,马师傅不用介绍就主动向盛颖琪开了口: “我听说你来了,真是惊喜。这是刚刚做好的荷花酥,我就跟经理说,一定要来见见你,亲手给你送上来。” 短短几个月,物是人非,盛颖琪再见这些从家里离开的老人,心里格外感触,感动中笑里都噙了一点泪。 她笑着说:“家里人都挺想你的。你现在在这里一切都还好?” 马师傅点头:“挺好挺好。公司给我的待遇很好。你们呢?家里都还好吗?” “嗯……”盛家那一地鸡毛自然谈不上‘好’。盛颖琪只能模糊地笑笑,转脸对倪天泽说:“他做的荷花酥是一绝,在别的地方吃不到的,你快尝尝。” “好。”倪天泽给她个让她安心的眼神,微微笑着看向马师傅。 马师傅便提起盘子上的骨瓷盖。 一盘青荷叶,满叶荷花香。这不是市面常见的做成简约花苞形的那种荷花酥,而是六朵盛放的荷花点缀在青碧的瓷盘上,粉红鲜嫩的花瓣重重叠叠向上向外伸展绽放,鲜黄的花蕊深藏中心若隐若现,每朵都大而灿烂。如果不知道这是酥饼,连倪天泽也会以为这些全是真芙蓉。 “都是什么馅儿的呀?”盛颖琪当然是见惯了,但此时心态不同,再见心里当然还是欢喜,扬起脸问马师傅。 马师傅指着左边两个:“这是莲蓉,”顺时针两个,“奶黄,”最后两个,“这是你最喜欢的栗蓉”。 盛颖琪惊喜地说:“有栗蓉呢!” 马师傅说:“如果客人没有特别指定,通常我们的荷花酥都是一份六饼三味馅。先头不知道是你来了,不然我就全做成栗蓉了。不过刚才我已经叫他们再做一份全栗蓉的,回头好了给你装好带着走。” 盛颖琪便开心地甜甜道了谢,然后拿起那两个栗蓉中的一个给倪天泽:“先吃这个,这个真的最好吃。” 倪天泽半笑着眼神古怪看着她,接过那朵花,但只是拿着,然后看向马师傅: “我刚才听琪琪说马师傅一直在盛家当厨师,还以为是位年事已高的大师傅,没想到大师傅原来还这么年轻。” 他只在他们两个私底下叫过她“琪琪”,现在公开叫出来,自然有故意秀亲密的用意。不光盛颖琪没想到,面上显出了些害羞和尴尬,马师傅也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盛颖琪。因为他在盛家这么多年就没听过她有这个昵称。 “哦,”不过三十出头的马师傅没有往别的地方想,照旧是大大方方地露着大白牙笑答,“其实一开始在盛家工作的是我父亲,前些年他退休了,我就接替了他的活儿。主要是我从小也和他一起常进出盛家,和家里人都熟。尤其是盛小姐,小时候她都不让我们叫她小姐的,要叫名字。” 说完他又冲着盛颖琪呵呵呵地笑。 “是啊?”倪天泽的脸往盛颖琪的方向偏了一偏,眼珠往那边眼角一溜,却也只是一溜就回来了,没去认真看她,嘴里低声嘟哝了句,“还是青梅竹马呢?” 盛颖琪到底是先听出了他这声“是啊”的不对劲,在他嘟囔的时候就在桌底下揪了把他的衣角,打着圆场笑说: “对啊,刚才我还在说起你们父子的手艺顶顶的地道,别的地方都少见。他还说要把你再请到家里当厨师呢。” “我说过这话?”倪天泽当即转脸向她,端着眼神,半笑。 “你不明——” “说笑而已。”倪天泽迅速抢过话,转向经理,“人家马师傅在‘梦苏杭’做得好好的,薪水待遇都一等,我怎么会做挖墙角这种事?瞧你一句玩笑把人李经理紧张的。” 旁边的李经理听盛颖琪冒出那话时脸色确实微变,但听了倪天泽这个保证,又心归原位脸色恢复原状,当下忙不迭地跟着笑: “哪里哪里,这是倪总和盛小姐夸我们马师傅的手艺呢,我哪会当真?更没有紧张,哈哈哈哈。我们就是听说您二位来了,特地进来打个招呼,叨扰您二位用餐了,二位慢用,还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 李经理和马师傅一帮人又都退了出去,雅厢里恢复宁静。 倪天泽看着盛颖琪,盛颖琪也看着他。两人面面相觑。 “干嘛?”盛颖琪嫌他眼神古怪。 “我说这一尝二闻就‘好熟悉’呢,”倪天泽转着手里还拈着的那朵花,似笑非笑地看,“原来还有这茬。待会儿还有一盒你最喜欢的带回家,真体贴。” “你干嘛?啊?”盛颖琪哭笑不得,也歪下头去对他的正面看他什么表情什么意思,“他们父子的手艺我吃了十多年了,能不熟悉吗?再说了,人家一直把我当meimei照顾呢,我也是把他当哥哥看啊。你什么意思?” “呵,‘当哥哥看’。你没哥吗?”倪天泽撩起下巴怼着她的脸。 “他比我哥更像我亲哥好吗。”盛颖琪不高兴了,翻个白眼给他,“我平时要是从学校回来晚了没赶上饭点,或是‘我亲哥亲弟’故意使坏把我关起来让我没饭吃的时候,都是他们父子俩特地给我留饭,学校家庭日也是他们准备吃的让我能带去学校分享。他爸爸,老马师傅知道我喜欢栗蓉馅儿的荷花酥,常常特地做一份留给我。所以他现在做的不过就是这么多年来他父亲对我的习惯。你乱想什么?” 听着倪天泽的神情就一点点变得不自在了,听到最后他的脸色很平静了,转开眼睛故作镇定地说: “哦,那这么说,其人,确实是比你哥靠谱。” 盛颖琪斜眼睨他:“所以你说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呵,呵呵,”倪天泽坐直靠向靠背,开始啃那朵荷花酥,“开什么玩笑?就那?嘁!” 盛颖琪开开心心地拎着那盒荷花酥专程跑到后厨,又谢了马师傅,这才回到门口,挽上倪天泽的手臂。 倪天泽瞧瞧她手指勾着的餐盒,又瞧瞧她满脸他乡遇故知的喜气,嘴角一撇差点忍不住还想冒两句出来,但终于是硬生生憋住了。 她高兴嘛。这么高兴。难得。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