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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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西山的工厂在正月十八正式启用。 那个外国工程师被曹cao成功弄到了这山沟里,过程或许不能算是完全的光明正大,不过多个人陈宫总归更放心些,不用反复对比资料只因担心自己一个失误废掉一炉铁水,或者出什么更严重的安全事故。 工程师姓霍尔曼,是英国人,因为对中国建筑感兴趣已在京中旅居数载。虽说和曹家算有点交情,但那人对帮军阀造枪炮打其他军阀着实没什么兴趣。曹cao先前说陈宫英文文字功底好,让他写封信帮忙劝劝。陈宫冥思苦想三个晚上,搜肠刮肚找了些约翰洛克等人的理论来引用,大略是对方若肯襄助将如何使当下之社会接近国家建立的本来目的云云——但话说回来,又不是每个人都吃这一套。他自己都不信来这个地方造步枪就能让战事迅速结束,再说了,多久才算快呢?对自己脚下的西山来说,京中数度朝改朝换代的千年也不过弹指而已。 他将信封起时附言说自己都觉得字句生搬硬套,向曹cao提议不然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宫不知道曹cao读后大笔一挥,随信附上一张译过的地契并房屋照片若干,答应在工厂批量生产性能合格的仿制步枪后会给霍尔曼济南城中一座有泉水的小院。 饶是如此,那人在走进工作间时还是有转身就走的意思,但回头一看,典韦早就把行李卸下来,车尾冲着他已经开出半里地了;往前看,陈宫微笑里带着心知肚明的歉意,迎上来说,我带阁下四处转转吧? 霍尔曼虽然在京中住了不短的时间,可都是在使馆区,因此中国话说得比陈宫的英文还要差。陈宫只得硬着头皮用在国外几年都没怎么练出来的口语交流,要不是效率太低,他真想装聋作哑,让对方把要说的东西都写纸上。 厂房边一排几间小平房当宿舍,陈宫单拨出一间给他住,担心这人吃不惯大锅饭哪天下山跑了,还让典韦带来可以久放的面包果酱若干。真开工了霍尔曼倒也不甚在意这些,他端着饭碗站一边看工人打铁,没怎么注意嘴里吃着什么。 他对建筑、机械以及一切展现人发明智慧的东西都有兴趣,原本是被派来修铁路的,因此对轨道和火车之类的东西较为专精,但现研究研究炼钢和制枪也不是什么难事。 鉴于他和厂里的工人说话各自带着对方听不懂的口音,纵使陈宫话不多,霍尔曼若想找个能听得懂他讲话的活人聊天也只能抱着茶壶来他这——陈宫这有曹cao送的上好祁红。陈宫其实没那么大耐心陪聊,常常是笑脸相迎把人让进来坐着,倒上水任由他在一边说,自己对着纸稿不时嗯两声以作回应。 他还认真考虑过要不要把房间里另一把椅子撤出去只留桌前这一把,倒不是怕曹cao来这该没地方坐了,是怕他大摇大摆直接坐他床上。 这天出来的钢材强度不错,陈宫给了他们半天假,时间是有些短,很多住得远的人不够回家看,但厂里不能离人,平日里陈宫只能让他们轮流歇班。 铁匠老梁搬来两坛烧酒,霍尔曼也跟着喝了半碗,陈宫都不知道他那张白亮的脸能变得那么红。他自己也不敢多喝,象征性痛饮两大口,不敢让他们觉得自己不痛快,之后便偷偷溜回小屋,留工人们继续喝酒笑闹。不一会霍尔曼抱着咖啡粉和珍藏的黄油榛子饼干找过来,熟门熟路地自己烧了水。陈宫面前摊着上周北方形势的简报,照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霍尔曼在酒精和咖啡因双重作用下变得颇为兴奋,虽然任务只能算刚有了些眉目,他却已经开始畅想功成身退之时要如何在那在济南等候他多时的小院子里休个假,“修身养性”都说出来了,还比划着问陈宫,木头镂空的海棠纹窗棂底下该摆什么花。 陈宫惊讶于他描述之具体,还隐隐觉得有点耳熟,问他是如何找到了这样一处寓所。霍尔曼收集起掉在粗呢西装褶皱间的饼干渣,小心翼翼地舔掉,抬起一双疑惑的绿眼睛说你不知道吗?曹将军许诺给我的报酬,还有照片呢。 陈宫要过照片看了看,眉头越蹙越深。他确认自己没看错,那是曹嵩的一处院子,院中有一口泉名疏桐,回国不久时他曾跟着曹cao去探亲,那时住过的。 毕业后陈宫原本被安排去组织战时大学,曹cao比他回来得早,时局瞬息万变,今天的地址明天变成炮火下一堆瓦砾是常有的事。他在报纸上看到曹cao在北方的消息后去了封信,曹cao紧接着一封电报过来,没给陈宫什么考虑的时间,收到电报的隔天早上一辆军车便停在他宿舍门口,陈宫扔下教职和一分没领的薪水,做了曹cao的参谋。 曹cao从京城回兖州时正值盛夏,他此行一半是为看望在此躲避战乱的家人,一半是想找愿意给他出钱招兵买马的冤大头,因此请了不少当地名流。陈宫算半个本地人,自然跟着。席上推杯换盏直喝到午后两点多,伏天里暑热难消,二人回来都是一身的汗,打开院门倒有一丝凉意漫出来。 院子不大,一株梧桐遮了大半,树下一方池水,被太阳照时波光透过花窗映在堂屋的墙壁上。 曹cao没让任何人跟着,进院便脱了长衫,坐在那枝影横斜的池边说:“来吧,下来纳个凉。” 陈宫看着那波光微漾的澄碧水面,语气犹豫:“这不是取水饮用的地方吗?” 曹cao指着旁边隔出来二尺见方的一个小潭,说你要喝水从那取,先前住的人在这儿也洗衣服的,随便泡。 陈宫迟疑再三,还是顺着池边几级台阶下去了,穿着裤子。 水深介乎于齐腰和齐胸之间,曹cao见他站稳了,蓦地一笑,跳下来时把水溅得哪哪都是。陈宫无奈抹了把脸,被他拉着说你往前走两步,再往左点——好,站这别动。 陈宫不明就里在水中站了片刻,忽然腿一软,差点跪在池底。 原来这池水表面上只是微微晃动,底下的泉眼却是在朝上涌的,夏季天旱,时不时冒一股。陈宫刚刚站在泉眼上方,水涌上来时像被一只柔缓却有力的拳头在下身捣了一下,他一时不防晃了晃,曹cao借势将人一揽,按在池边凉丝丝的平坦青石上。 枝叶间筛下来的盛夏阳光照着一片光裸脊背,莹莹地浸入水中,那光倒像是从里头透出来的。 “这是在外头你最好收敛些。”陈宫摁在青苔上手滑了一下,险险用胳膊撑住上半身,回头警告道。话虽如此,他也清楚曹cao有多能耍无赖,开口必定会说门都闩上了,自家院子还分什么里头外头。 但曹cao今天甚至没在嘴皮子上逞能,陈宫的话只换来一道响亮的泼溅声,水上热烫、水下湿凉的一具身体自背后贴上来,陈宫被两厢截然不同的温度激得一哆嗦,还没出声就被曹cao一把捂住嘴。曹孟德丝毫不被泡在水里变得艰涩的布料影响,娴熟地一手扒下他裤腰,那颗脑袋自他肩后亲昵地凑到耳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提醒着:“别叫太大声,隔墙有人住呢。” “陈,你的……” 陈宫听到叫自己名字的声音猛然抬头,霍尔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陈宫自觉两颊发烫,不用看也知道面赤耳热,于是解释说自己酒量不好,喝多了白的就会这样。霍尔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照片收回去揣好,问他有没有尝过正宗的苏格兰威士忌。 陈宫跟着转移了话题,过一会看时间差不多把人打发走睡觉去了。他则展开张纸抽出钢笔,去信询问曹cao这是怎么一回事。 曹cao也没真想瞒他,不然会嘱咐霍尔曼对谁都别提房子的事。他回信说若是真能成事,这点报酬不亏。到时候停战了家里人还不是想回老家回老家、想来这儿他就给他们接到京郊住,济南那么一所小院子算什么?随霍尔曼去住吧。接着他话锋一转,洋洋洒洒的字迹都愈发轻佻起来,问陈宫是不是舍不得那口泉?等过些日子闲下来带他上小汤山,那不仅有泉,水还是热的呢! 陈宫脸有点红,把信扔在桌角走去厂房了,心想谁有工夫去泡温泉,再说也过了冬天了。 想到这他恍然抬眼,远远望去见遍山笼着一层朦胧的绿雾,这才发觉,确实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