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鐘摆

    秋世琳的高中日记很有趣。单看文字，脑海就会浮现秋世琳写下日记时的表情。

    偶尔会一惊一乍的，偶尔会傻呼呼的，是个容易落泪，又容易满足的傻瓜。

    「噢耶！我居然赢了校际歌唱比赛耶！虽然今晚没大人在家，还是跟老弟去买了很多rourou来烤，庆祝我拿第一名啦！但是阿金很坏，我明明想把牛舌夹进碗里，只是不小心手滑掉到衣服上，阿金竟然就衝上来吃掉了！秋世镐那傢伙看到也不救，马上把他那一块塞进嘴里，气死我了……呜呜呜，我的贵森森厚切牛舌啊，才两件而已……没吃到牛舌不开心，还被妈咪发现我把她新买给我的衣服毁了，可恶！」

    总是笨手笨脚的。但林妍熙开始觉得，这点笨拙也蛮可爱的。

    「天啊，今天看到校讯里的自己也哭得太丑了吧？只是赢个歌唱比赛需要哭成这样吗？秋小姐你有事吗？老弟午饭的时候还特意跑来我班笑我是水龙头……下次不能再哭了！啊不对，没下次了！下一届办的时候都不在学校了……呜呜呜，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虽然做起正经事来好像比同龄人来得成熟稳重，可林妍熙知道，秋世琳心里还住着一个小孩，不只高中那时，现在也是。

    或许跟秋世琳在一起的时候能感到放松，正是因为如此。

    没有猜度，没有计算，不为了得到什么才去付出，只是遵循心里意愿，如此纯粹。

    只是林妍熙也不知道，自己除了拖住秋世琳的脚步外，还有什么贡献。

    当秋世琳为了音乐会忙前忙后的时候，还要秋世琳分神去照顾她这个不怎么样的人。

    林妍熙乖乖回诊，确切地服药，也只是为了不再增加秋世琳的负担。

    现在腰背和头都不痛了，也睡得很好，算是意外的收穫。

    因为林妍熙的状态变好，加上工作室也实在不太适合长居，所以当她提出搬回家居住的时候，秋世琳并没有反对。

    与其说林妍熙想家了，倒不如说她只是想还给秋世琳一个能够专注创作和工作的环境，耽误秋世琳的事已经够多了。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好像真的都朝好的方向进发。直到有天林妍熙外出採买完毕回家的时候，遇到那个人为止。

    「林妍熙？对吧？是你吧？」

    提着购物袋的林妍熙被呼唤，循着声音寻去，叫她的是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还牵着一个几岁大的混血小男孩。

    一向淡定的林妍熙在看到妇人的瞬间便愣住了。她从前没真的见过这个人，但她认得，跟几年前看到照片里的模样相差不大。

    为了林妍熙而拋妻弃子，到后来还常常sao扰她，去年也在纠缠着她，甚至被法院下达过暴力禁制令的那个人，原本的伴侣。

    在台湾同性婚姻还没合法化之前，那个人与眼前这位妇人是山盟海誓远走荷兰结婚的一对，甚至还砸重金在美国施行试管婴儿获得宝宝。

    只是那人耐不住妻子孕期的寂寞，找上了当时为了筹措医药费很缺钱的林妍熙。

    是林妍熙的错误，她承认，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底下插足了别人的婚姻。

    妇人抬起右手，林妍熙只是闭起眼睛而没有闪躲，但那一巴掌并没有落下。

    「打贱人，会脏了我的手。」妇人把手放下，语带挑衅讽刺，「看到你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就这么让人不痛快呢？」

    「对不起。」林妍熙垂下头，她愿意接受任何斥责。

    「你觉得我会原谅你吗？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原谅你。」妇人指着林妍熙，俯身在小男孩耳边说：「儿子，你看好喔，要认住她。像她这种坏女人，以后绝对不能喜欢，还要放长双眼看她得到报应的那天。」

    报应或许早已经来临。

    那天之后，林妍熙的病情就像是鐘摆一样，反反覆覆。

    因为秋世琳而对这世界有点希冀，却又因为自己而嫌恶自己的存在。

    就像此刻，林妍熙站在天台，煢煢孑立，只有她和她的影子。

    探头往下去看，「真的受够了……」

    只要跨出那一步，就可以得到解脱了。

    但是手机铃声在此时响起，唤回林妍熙的理智。

    「妍熙，你在哪？你先出发了吗？老弟说没看到你。」秋世琳再一次救下了林妍熙。

    「我不想回诊了。」不想再继续了。

    「你在哪了？我让他去找你。」

    但听到秋世琳的语气变得焦急，林妍熙又告诉自己，再撑一下下，再撑一下下就会好的。

    「我知道了，我会去找他。」

    于是，林妍熙从天台走下来，再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秋世镐面前。

    看到林妍熙从大楼步出，秋世镐感到奇怪，「欸？我刚上去你家你明明不在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出门呢。你还好吧？」

    「我不想回诊了。」突然又退缩了。

    「轮到老姐带你去见医师的时候才嗦这句吧。」

    林妍熙抿了抿嘴，低声问：「为什么你们都不放弃？」

    「我可想放弃了，但老姐会杀了我好吗？」秋世镐耸耸肩，要不是他也想jiejie幸福，才没兴趣对林妍熙伸出援手。

    「累够了，痛够了，就会放手不是吗？」

    「你和我可能似，但我姐似个超级大笨蛋，她就似要死都会攥紧你不放手。」

    这一点，其实林妍熙也心知肚明。

    还是被带去回诊了。平日也好假日也好，心理患了感冒的人，比起生理患上感冒的人，数量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早预约好回诊时间，可等了半小时，还没轮到林妍熙进诊间。

    「呀，这些混蛋怎么骂我们学校了啦！我们也是正正当当努力唸书才考上的好吗？什么鬼只是走运考上？」秋世镐看着手机低声抱怨。

    「你们很幸运。」林妍熙瞥了一眼萤幕，就大概猜到网友在新闻底下的讨论内容，「再糟糕的情况也有mama替你们打点，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从没真正饿过肚子，轻松地考上大学——」

    「才不轻松好吗！」秋世镐打断林妍熙的说话，急于反驳道：「我那时每天搭公车去图书馆唸到闭馆的好吗？」

    「单是可以有钱去搭车，有时间去图书馆，已经是很幸运。」

    对于一些人来说，可以无忧无虑地笑，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感到痛的时候能够闪避，就已经是非常幸运。

    秋世镐本还想继续反驳，但看见了站在门前的jiejie，用眼神示意着他先行回避。

    林妍熙顺着秋世镐的视线，也看到了秋世琳。

    吃瘪的秋世镐摸摸鼻子，虽然不服气，但他决定不跟病人计较，何况他姐来接班，他也乐得自由，跟jiejie点点头后便逕自离开。

    「我知道，我都知道。不需要兼顾别的事情，可以认真读书，已经是幸福的人。这些年来，辛苦了。」秋世琳坐在林妍熙身旁，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我希望我够幸运，可以成为可靠的大人，成为你的依靠。」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林妍熙记得秋世琳这个时间应该要去找教授的，多半又是放心不下她，才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活着，但全身都感到不自在，她不想留在世上，不想成为这世界的污点，更不想成为秋世琳的污点。

    「谁说一定要做什么的？你够努力了，就算什么事都不做也可以的。」

    「你也……不要努力了，不要再为我努力了。」

    「可是，要是失去你，我跟死了有什么差别呢？你可以离开，但我可能永远栓在原地，更可悲的是，或者我还以为能回得去。」秋世琳把头靠在林妍熙肩上，轻声地说：「就算是骗我也好，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好吗？」

    林妍熙张了张嘴，还是把说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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