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母种情录(6)小驿大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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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欢莫平 2021年10月10日 第六章·小驿大宴 久居山谷十数年的我终于有机会得见外界,可尚未领略九州风情,却先体会到了离别的伤感。 一边是书中提过的名胜古迹、高山大川,一边却只是竹谷小屋、残阳炊烟,竟让人如此纠结。 也许如娘亲所说,终有一日我们还会重回故地,但此前长久不能得见,思之令人怅惘。 过了山坳,娘亲带上了面纱,不快不慢地施展轻功,衣袂飘飘,于山间小路上行进,我则跟在身后,沉默无言。 随着高矮各异的青翠树木从身旁掠过,山林间的路越来越宽敞,约摸过了一刻钟,忽然目光所及之处,已有一条平整的大道横亘山间平地,约有十步之宽。 距离大道不过百步,娘亲不再施展轻功,朝着大道走去,莲足稳健,身姿逸然。 大道与小路衔接之处,停着我未曾见过的器物,木制的大盒子架在圆形木轮上,前头还有一匹高大棕黄的「异兽」,膘肥体壮,大眼长鬃,四蹄摆尾。 这些从未见过的奇物,教我心中哀伤淡去,紧跟在娘亲身后,有些好奇,又有些踌躇。 旁边倚着一位老者,年约半百,眉目沧桑,面有老态,身穿玄色袍服,正闭目养神,似是察觉了我们的动静,直至道旁鞠躬相迎。 「谢仙子,柳公子?」 老者抱拳询问,中气倒是不缺,腰间挂着金属器物,长而略弯。 「嗯。」 娘亲走上近前几步站定,淡淡点头,「阁下是……」 老者摇头自嘲:「呵呵,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罢了,只能跑跑腿喽。」 娘亲微微侧目,缓缓点头:「哦,如何称呼?」 「叫我老杨便是。」 老者在异兽身上动作,似在它粗长嘴喙上套揽绳子,到另一侧掀开木盒的布帘子,「事不宜迟,二位请上车吧。」 「嗯,启程吧。「娘亲颔首无议,纵身轻跃,白袍莲绽,站在了木盒前板,俯躯屈膝,钻了进去。我无暇欣赏那白袍里一闪而逝的蜜桃轮廓,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面对这从未见过的奇物,有些进退两难。那老者饶有兴致地旁观,并未发言,让我有些局促不安。但这么僵持无济于事,我一咬牙,学着娘亲的动作,也钻进了那「大木盒」 中。 进去一看,左右各有一小窗,里头还有固定长凳似的摆设,娘亲正坐在其中一头。 「随意坐。」 见我有些不知所措,娘亲玉手轻拍身下的木板。 「哦。」 我连忙坐下,与娘亲只隔五六寸,将两个包袱抱在胸前,清香入鼻,却又让我心虚不已,向远侧挪去少许。 随着布帘垂下,狭小空间内为之晦暗。 「驾~」 「啪——」 随着外面老杨奇怪的喝声以及「异兽」 被抽打的声音,我忽然感觉到一阵摇晃,似乎整个木盒在前行。 「唔……娘亲,这是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教我有些坐立不稳,但好在身负武艺,我迅速稳住身形,未至失态,心中涌起抑制不住的好奇与畏惧。 「马车。」 娘亲端坐安然,言简意赅。 「马车?外面那头异兽就是马?」 我记忆中确有此物,只是未曾见过,所学的典籍上也无图案,此际二者重合起来,倒是让我宽心不少。 「嗯。」 「那他腰里别着的是什么?」 「刀。」 「哦,原来如此。」 其实我对此也不陌生,但只知其本形,而未见实物。 记得娘亲曾经说过,刀乃武器之一,御敌善守,不与人交锋便藏于刀鞘。 看来方才那金属器物便是刀鞘了。 「娘亲,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奇物异兽与记忆相合,不再让我新奇与生畏,不由关心起去向问题。 「不知,他们自有安排。」 娘亲玉手一扬,挂起了小窗的帘子,注视着外头飞逝的景色。 如此作态,我知是娘亲不欲多言,于是闭口不言,也从那一角处关注着变换的疾景。 以脚程来看,马车行进不疾不徐,但胜在能耐久途,其中有佼佼者可日行千里。 习武之人,短程奔袭自然较马匹快上许多,但若要日行千里,无异于痴人说梦。 以娘亲的轻功身法及大成功体,一日或可疾行数百里,只是那样的话我就无法跟上娘亲的脚程了,更何况我还不识路途、不知距离。 忽然,马车似乎碾过了坑洼之处,整体颠簸了一下,娘亲饱满的胸脯在衣襟内抖动弹跳,宛若不安分的肥兔,霎时间抓住了我的视线,气机为之一乱。 我赶紧收回了目光,装作相安无事。 未曾想娘亲已然察觉,侧过清冷的视线,淡淡说道:「若是兴奋难抑,就采练元炁。「」 是。 「娘亲似乎将我方才霎时间的气机紊乱当成了初见外界的兴奋难耐,我自然不会自投罗网,乖乖点头称是,闭目凝神,采练元炁。除了 睡眠入梦,武者随时随地、任何姿势皆可进行采练,区别只是盘腿打坐时,气机随周天而动,更易采练罢了。因此大凡武者都形成了打坐凝炁的习惯,但其他姿势只是稍有不适,当随意修炼或者生死关头时也不会拘泥。我们出发时已是晌午,可供行程的时间所剩不多,随着日色渐渐晦暗,老擒风卫御马停驱,平稳驻留。「谢仙子,夜色将近,今晚便在白正驿歇息吧。」 【手-机-看-小-说;77777.℃-〇-㎡】 自称老杨的擒风卫声音平缓,掀开了帘子,侍立在外。 娘亲不置可否,先下了车,我紧随其后。 我们还在山野之中,大道不远,马车停在了木制建筑前,几座连成一片的旧木屋围成一圈,围栏中的大门上挂着匾额,上书「白正驿」 三字。 那老擒风卫的身后跟了一个着绿袍、戴简冠的人,年约四十,相貌平平,神态恭敬,袍上绣着鸟纹,满面笑容地站在一旁。 老杨未作引见,恭敬道:「仙子,给您和公子安排了两间上好的屋子……」 「霄儿与我同住便是,不必多此一举。」 娘亲语气清冷,打断了他的话。 「呃……就照仙子的意思办,那便由驿丞带二位前去吧。」 老杨同意了娘亲的要求,又对身后人吩咐,「张驿丞,二位就麻烦你了,有什么好吃好喝地都备上——对了,待会让人给马儿喂喂粮草。「张驿丞笑容盛开:」 不妨事不妨事—要不要我们给您换成站里上好的宝马……「」 用你多事?照做就是了!「老杨威严地瞪了一眼,口气不善。「大人说得是,小人多嘴了。」 张驿丞面上笑容丝毫没有减损,又转身恭敬地为我们开道,「两位贵人,往此处来,小人在前头带路。」 院里此时正有几个年轻人扫洒,玄衣黑帽,张驿丞领着娘亲和我穿过院子,来到一间古旧的屋子前,打开两扇大门让在一旁。 「两位贵人,今夜就在此间小住,晚宴马上就到。」 张驿丞带笑鞠躬,「小人先告退了,去招呼杨大人了。「娘亲淡然点头,不置可否,径直迈过门槛,入了屋里。见状,我也不再拘束,紧随其后。进了房间,我却有些不知所措。外面的门窗板壁古旧到有些年久失修,但里头却是华贵奢丽。不过比谷中竹屋稍大的空间里,青砖铺地,凋梁画栋,锦被罗床,檀香纹炉,圆桌方椅,文房四宝,书台高架,除了燃起袅袅青烟的香料,还弥漫着一股令人舒适的氤氲木香。住惯了简雅竹屋,此时我竟有些坐立难安,手足无措。娘亲却是古井无波,自顾自地坐在了方椅上,那惊鸿一现的蜜桃轮廓霎时稍显压扁溢胀,犹如面团摔在了砧板上。「为何不坐?」 娘亲素手挽袖,倒了杯茶,掀起面纱,淡然自饮。 「娘亲,我……这包袱放在哪里?」 我心中尚有一丝迟疑,最终却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暂且放在床榻上吧。」 娘亲放下瓷杯,白皙玉指犹如雪满霜枝,一指床榻。 「是。」 诚然,十六年的岁月,我都是在坐忘峰下葳蕤谷中度过,竹屋家具也是差强人意,谈不上做工精细或者用料高贵。 但我并非对这铺面而来的奢侈气息毫无所知,娘亲所教我研读的前朝史料中,浓墨重彩地描写了王朝末年时帝王家如何花天酒地、纸醉金迷——虽然此间驿站远不及末帝戾王的穷奢极欲,但看似年久失修的屋子里却有如此华丽的内饰,着实让我心生不安,却不知从何而起。 还没等我多想,已有两个自称是驿员的小伙,征得了娘亲同意之后,躬身在桌上摆了氤氲香炉,恭敬地将屋内二十四支鎏金红烛点燃,又陆陆续续地端上用奇怪型制的餐具所盛的、我未曾听闻过的食物。 色香味俱全的满桌宴席,哪怕我再怎么久居乡野,也知其无一不是佳品我终于明白方才驿丞所说的「晚宴」 是何意思。 「小哥等等。」 在他们将桌子最后的空处摆上了菜肴之后——山珍海味足足有数十份之多——我忍不住叫住了准备退出的驿员。 「这位贵人,何事唤我?」 他相貌年轻,却没什么朝气,转身僵笑,保持着微躬,没有抬头看我或娘亲。 我有些迟疑,却还是问道:「这……满桌都是什么菜肴?」 「哦,容小的为贵人介绍。「驿员恭敬更加,一手挽袖,一手引向各个菜式,」 此乃东海鱼翅羹,自千里外的官家海港冰镇运输至此;此乃幼鹿嫩舌,全身上下只取此处入菜,来自云蜃山脉;此乃赤翎血凤,乃官家豢养……「琳琅满目的菜肴果然来头不小,几乎都是我未曾听过的奇珍异兽,仅论稀罕程度不啻于龙肝凤胆。这不禁让我瞠目结舌:「这些……是我可以享用的吗?」 「贵人说笑了,进了慰劳居,这便是标准待遇。 「言下之意,但凡能够进这间富丽堂皇的屋室,便可以奇珍异兽大饱口福。我虽不事农桑,但亦从牛婶处得知,举凡村里农户,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每月能吃上些猪rou都算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了。当然,我每日进补的rou食,都是娘亲耗费银钱,托牛婶购来 的。虽然奇怪为何足不出户的娘亲哪来巨资,但我却不敢多问,也有些是对娘亲无所不能习以为常。相较之下,这顿晚宴的花销更加难以想象,我不敢置信道:「这……都吃得如此奢……「」 霄儿。 「娘亲清冷开口,打断了我,对那驿员道,」 你自去吧,劳烦你了。 「」 贵人言重了,分内之事,敬请享用。 「他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恭敬退下。「娘亲——」 我有些埋怨,为何不让我一吐为快。 「飞禽走兽,为我所用;烹之食之,尽是五味。」 娘亲淡淡说道,已然摘去面纱,用玉箸夹起桌上佳肴,似乎自顾自地品尝起来。 「娘亲,你知孩儿并非为此纠结。」 见娘亲并未心领神会,我不禁有些气恼。 「霄儿,你厌恶此间奢侈宴席,娘自然知道;但事已至此,多发谴言也无济于事,当思其根、断其源。「娘亲又尝了几样菜肴之后,将玉箸置于精美瓷碗上,「满桌菜肴,娘已尝过,皆无异常,吃吧。」 「这……唉,娘亲所言极是。」 诚如娘亲所言,再多谴责也无济于事,况且娘亲已为我尝试,一片好心不能浪费。 我暂且放下郁闷纠结,坐在娘亲对面,先行用食。 满桌的菜肴果然是人间美味,或入口即化,或肥而不腻,或rou质鲜美,或清香可口。 我虽然风卷残云、不遗余力地大饱口福,但这些极品的享受与口感却让我有些闷闷不乐,只觉得无福消受、心有不安。 待他们撤下残羹剩饭之后,已是夜深人静,该当歇息了。 我不禁想起一个尴尬的问题:今晚该怎么歇息?屋内空间虽然宽敞,但罗床却仅有一张,难道娘亲要和我同塌而睡吗?我立马否定了这荒唐的念头,以娘亲对礼防的看重,必不会放下身段与我同塌,哪怕情非得已。 「娘亲,屋里只有一张床榻,今晚该怎么歇息?」 「出门在外,当居安思危。「娘亲淡淡瞟了我一眼,」 娘的功法已登峰造极,便由娘打坐守夜;你尚不能及此境界,便去塌上睡觉吧。 「」 是。 「我讪讪应声,脸上火辣辣的。这居安思危之语,娘亲在谷中也对我提过数次,但猝然来到花花世界,已被我尽数抛诸脑后。娘亲功法大成,心神、元炁与躯体已至「三花聚顶」 之境,打坐练炁与睡眠休息无异。 但我武学境界远逊于娘亲,一夜无眠势必对躯体有所影响,此际我仍处于锤炼机体之阶段,倒是不好行此寅食卯粮之事。 「娘亲,那……辛苦了。」 本想对娘亲道谢,但却无论如何难以出口,只得说了句不伦不类的客气话。 「嗯。」 娘亲倒是颇为意外地侧目,冰山一般的面容泛起一丝欣慰,但很快又隐于雪颜。 躺在罗床上,我有点浑身不自在,强忍着辗转反侧的冲动,难以入眠。 娘亲在牙床上打坐,回首拂袖,便将鎏金红烛一一熄灭。 月光自窗纸透入,照见了流光掠影下丰腴仙姿,才令我稍稍安心,渐渐在凝神状态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