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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风暴过境,灵压渐退,也仍是腿脚酥软,倒在地上哀声呻吟不止。 刚才的灵力暴走,险些使得整座渔阳山崩毁! 他茫茫然把视线定格在自己面前,才发现,捏住自己双手、制止了自己继续破坏下去的人是玉邈。 江循不知道玉邈是怎么在刚才铺天盖地的灵压爆炸中靠近自己的,他只看到玉邈的唇角汩汩往下涌着血,面色灰青,口唇尽裂,手抖如筛糠。他用几乎要捏断自己骨头的膂力握紧了自己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调息了半天,才能张口发声。 “……别怕。” 简短的两个字,把江循彻底击溃了。 江循灰土遍布的双手抓上了玉邈的胳膊,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身体不堪重负地佝偻了下去,轻声嗫嚅,不停重复。 “……我不该对她那么好。” “……早知道我就不对她那么好。” 有水滴不间断地从江循脸上滴答落下,扑在干枯的草叶上。玉邈用手轻轻揉着江循的脑后,为他调控体内灵息,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江循为什么会突然发作,他也不知道江循口口声声唤的“秦秋”是谁,他只安静地等着江循肩部的抽搐渐渐止息,再无眼泪可流,才捧起他的脸来,认真道:“……跟我说说那个人。” 江循眼中水雾弥漫,空空荡荡,哑声道:“……她叫秦秋。戊辰年三月初一出生。她出生时,因为脐带绕颈,险些断送了同胞哥哥的性命……” 细想想看,从一开始,秦秋就在被父母厌弃,她是那样努力地想要证明自己,她刺绣纺衣,绘阵炼器,为的就是父母能看上她一眼。 结果,结果,从生至死,她都是一个孤独的无影人,生不被人所喜,死不为人所记。 院外,倒了一片的秦氏弟子总算缓过了一口气,陆陆续续地爬起身来。受那股莫名灵压所慑,任何人都不敢围观废园哪怕一眼。所以,当一道脚步声直奔着此处来时,就显得无比突兀了。 秦牧原本正在书斋中思考该如何加强斗云列阵一事,弟子来报,说江公子重返渔阳,举止怪异,他刚准备去查探一二,外面便陡生异象,地动不已,秦牧一时受到压制,动弹不得,直到灵压渐退,他才孤身一人忙不迭赶向灵力的来源地。 那处……在他的记忆里起码废弃了十数年的废园。 刚踏入园中,他便看到玉邈抱着江循,两人各着一袭白衣,却同是一身狼狈,江循仰着头历历地述说着些什么,玉邈听得很认真。 察觉到来了人,江循不吭声了,只垂下眼睑,睫毛和他的身体一道在玉邈怀里哆嗦。 秦牧忍不住担心,几乎没怎么犹豫就和玉邈搭话问道:“小循他怎么了?” 玉邈转过头来,平静道:“他在跟我说秦秋。” 他提起秦秋时,口吻拿捏得很到位,就像是提起一个已经认识了很久的老熟人。 秦牧的眉尖微微挑了一下:“秦秋是谁?” 江循捏住玉邈衣服的手骤然收紧。 还没等玉邈作答,外头便传来一阵御剑乘风之声。 人未至声先到,来人尚未现身,江循就听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哎哎哎你们抓我来这儿干嘛?我我我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喝酒也不行吗?!喝酒犯了哪条律令吗?!” 紧接着,那个聒噪的人影一跤跌进了废园来,随之而至的是玉逄,还有跟在他身后的宫异。 玉逄一见园中二人身上有伤,便果断越过了在地上狼狈扑腾的人影,快步走到玉邈身边蹲下:“小九,弟妹?出什么事儿了?” 在玉逄关照二人情况时,秦牧回过头来,目光恰好与宫异撞在了一处。 宫异的脸瞬时红了些,轻咳一声,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手指摸上了腰间的玉带。 ……嗯,仪容应该没有问题。 秦牧也是客气,淡淡地一颔首,招呼道:“宫公子。” 宫异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笑,谁想就只是这一个停顿的功夫,秦牧就转过了脸去,把嘴角刚刚扬起了一点点的宫异直接抛在了脑后。 宫异即将脱口而出的“乱雪”二字被生生咽了下去,像是吞下两个铁块,沉甸甸地坠在心口,发闷发痛,难受得他脸都白了。 地上的窦追爬了半天发现没人来扶自己,也只能拍拍灰自己爬起来。 确定自家宝贝弟弟和弟妹都没什么大问题后,玉逄才折回了窦追身边,抓住他的领子拉到了江循面前:“弟妹,我去了趟西延,把这个姓窦的给你抓回来了。你有什么问他就是。”末了,他补充道,“……这是履冰的主意。” 窦追一身精致袍服,绘金描龙,极尽奢华,身上浸满酒香气息。他腰间的佩剑之上嵌满宝石,与其说是一件武器,更不如说是一件精美的装饰品,一头乌黑如云墨的长发披散在肩,略显凌乱。 在江循的记忆里,窦追总喜欢飞扬地在脑后扎个辫子,再把一头长发盘起来,因为秋妹她喜欢干净利落的男子。 看清了地上的江循及玉邈,莫名被劫来的窦追就跟见到亲人似的,厚着脸皮直往前凑:“咳,是你们啊!这么巧?!我记得你们,你你你你……”他指着江循,“你”了半天,才把手指转指向了玉邈,“你姓玉,对不对?你们俩是双修道侣!” 江循从玉邈怀中钻出,坐起身来,抬起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望着窦追。 窦追被他看得怪不自在的,抬手揉了下鼻子:“是我啊,窦追,西延山窦家的。我们见过!” 江循单手撑着自己的膝盖,无言半晌后,抬手指向他的腰间,只问了他一个问题:“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窦追一脸疑惑,取下腰间 佩剑,在江循面前连鞘带剑耍了个花,笑道:“此剑名为‘追花’,是我父亲传与我的。怎样?漂亮吗?” 江循单手环住自己支起的右膝,眼底发烫,但已然流不出眼泪来了。 ——秋妹,你说你的消失和任何人都无关,看来不对。 ——至少,那个恣意任侠、颇有几分小聪明的少年游仙,也和你一起消失了。 江循深吸一口气,转过了头去。 玉逄见江循一副倦怠至极、不想再多问的模样,便强行拉扯着还想要多聊两句的窦追向外走去。 一转眼,废园中只剩下了玉邈、江循、宫异和秦牧。 江循目光茫然,呆呆望着天空,在他眼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一片青茫的碧空。 他转过身去,把盛满了一兜土壤的外衣珍惜地系好,随后扯住玉邈的衣带,小声要求:“……陪我在这里躺一会儿罢。” 玉邈答:“好。” 秦牧识趣,往后倒退两步,走出废园,与宫异擦肩而过,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敢分给他。 那部分属于乱雪的心……跳得太快,快到不正常。 宫异没想到秦牧真的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呆立在原地数秒之后,他磨了磨后槽牙,毅然迈步转身跟了上去。 他要把话跟秦牧说清楚! 既然……既然江循已经复活,那他可不可以给一个原谅自己的机会呢? 他在腔子中积攒了三年的话急于喷薄而出,可刚拐出废园不久,秦牧就被几个匆匆而来的秦家弟子堵住了。 宫异怕是秦家家事,不便细听,就在数丈开外站住了脚,稍稍思忖片刻,才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急忙埋首动手解开锦囊,在里面摸索了半天,掏出了那只被他修修补补多时,已经恢复了原貌的柳笛。 这是小时候秦牧削给他的,那时的他六族尽灭,孤苦无依,无心演乐,但现在,他可以用它吹出至少七十首不同的乐曲。 ——他可以一首一首吹给秦牧听,他一定会喜欢。 宫异满怀着希望地望着秦牧的背影,而在秦牧和几个弟子耳语完毕,转头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时,他一个激动,差点不小心捏断手中柳笛。 秦牧面上神色诡异,张口便唤:“……宫公子。” 这样疏离的称呼让宫异很不满意,他本想得过且过,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竟开口要求道:“什么宫公子!叫我……” “履冰”二字尚未出口,秦牧就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面色变幻几重后,才凝重道:“有人找你。” 宫异一瞬间气得想吐血,忍了又忍才憋住。 什么人啊!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而秦牧的下一句话,却真正把宫异一把推入了隆冬的冰窟之中:“是宫家。宫家的人在山门外,要接你回余杭。” 第128章 忽归(二) 有那么一瞬间宫异什么都听不见了。 宫家……余杭? ……宫家回来了?自己的父兄, 自己的族人? 他有点呆地望着秦牧, 问:“……他们回来了?谁回来了?” 秦牧应该是说了些什么, 但宫异只能看到他的嘴唇轻轻开合蠕动了几下,他竭力竖起耳朵想要听清,但他发现自己连这点儿力气都丧失了。 于是他只能重复自己的话:“回来了……” 他这时才渐渐发觉, 这句话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来不及思考当年薄子墟之事的前因,来不及去看秦牧向他转告此事时微妙的神情,宫异被巨大的欢喜猛然攫紧了, 一霎的窒息之后, 他转身便朝渔阳山门处奔去,腿脚却是一阵发软, 一跤绊在了一块翘起边角的石板上。 秦牧心中一悸,一把拉住他飘飞的腰带, 把那怔怔忡忡、魂不守舍的青年拉入自己怀里。 宫异手中的骨箫滑脱了,滚出了十数米开外, 他眼睛盯着骨箫,想要去捡,可腿上没有半丝力气, 只能蜷在秦牧怀里小幅度发抖。 强忍着内心莫名其妙的躁动, 秦牧扳着他的肩膀,把人强行扶正。 宫异感到有人碰自己,才慢吞吞扭过脸去,盯着秦牧,小小声唤道:“乱雪……” 秦牧极力不与宫异视线相碰, 即使听到他含着一丝颤抖的央求腔调,他也只是发力掐紧了自己的手心,道:“宫公子,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宫异的意识早就在现实和虚幻中迷失了方向,他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了,他的眼睛像是向主人讨赏的小奶狗,亮晶晶宛如映亮天际的星子。 他说:“乱雪,我有家了,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家了。你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秦牧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他体内属于乱雪的那一部分正煎熬得很,叫嚣着,喊叫着,让秦牧抱住他。 ……但秦牧做不到。 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的箫掉了。” 宫异仿佛这才记起那把箫,从秦牧怀抱里挣扎出来,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准备去捡。 而有个人已经先他一步把骨箫捡了起来。 好不容易把窦追安置好,玉逄才折返回来,就看到秦牧和宫异拉拉扯扯,刚准备绕开,就看到那把遗落在地的天宪,上前去拾了起来。正巧宫异也跑了过来,他便假装没看到刚才的一幕,把骨箫递还给了宫异,笑道:“什么好事儿?你的宝贝都不要了。” 宫异奔过去,拿回骨箫后,情难自已,一把抱紧了玉逄,小孩子一样欢笑道:“我有家了!我家人都回来了!他们要来接我……他们来接我了!” 被自己的话提醒了,宫异才想起宫家人正在外面等自己的事实,松开玉逄,撒腿就往外跑去。 玉逄 从未见过宫异情绪如此外露,猝不及防就被抱了个满怀,待宫异跑远,他才转头看向秦牧,颇不解道:“出什么事儿了?” 问出口后,玉逄才发现此人早不是昔日和江循一道寄居在他们家的乱雪了,正尴尬间,就听秦牧口吻蛮平淡地答道:“……宫家回来了。” 来不及惊奇秦牧竟然愿意接自己的话,玉逄就先震惊了:“宫家?宫家不是已然……” 秦牧不再接话,垂下头去,凝神静思。 ……三年半前,他和江循一道流落在外时曾调查到,当年致使宫氏一族全灭的薄子墟事件,其实并非应宜声所为。 当时江循就有些起疑,既然宫氏并未被应宜声剿灭,那究竟是谁在薄子墟屠了宫氏满门? 这个问题的确值得深入去想一想,然而对于彼时的江循来说,找到应宜声才是重点,因此他就放弃了深究下去的打算。 但是秦牧还记得,在更早的时候,应宜声在枫林里截杀宫异时,曾问过宫异一个问题。 ——“你的父亲,我的师父,宫一冲,他现在何处?” 在那时,应宜声似乎坚信宫氏一族并未绝灭,而在宫异愤怒的指骂之后,他的回答也是意味深长。 ——“原来你是被他们扔下了。” ……被他们扔下了。 思及此,秦牧对仍是一头雾水的玉逄略略颔首,道:“我去看看。” 言罢,他向着宫异离开的方向大踏步走去,边走边招了那来通报的弟子,询问道:“宫家之人何在?” 弟子答:“家主,那些人就在山下。” 秦牧凝眉:“为何不请入门内?” 弟子犹疑了一下:“回家主,不知为何,他们拒绝进山,只说在山下等宫公子,一道回悟仙山。” 秦牧猛然刹住了脚步。 ……这未免不合常理吧? 还有,悟仙山难道不是早被应宜声鸠占鹊巢,成了他的地盘? 在秦牧心中生疑的时候,宫异已经抵达了渔阳山脚下,看到了山下的景象。 十数个着天青色褒衣博带的人立在山脚下,统一是“宫商”门人的打扮,发饰玉蝉,腰间别箫,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