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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10-411)

    29年12月27日

    第四百一十章·二曹言行如履冰

    车辚辚,马萧萧,快意堂三十六骑沿着西北古道策马开路,锦衣卫众人护卫着中央的几辆马车缓缓随行。

    “什么?你想反悔!”一辆蒙着蓝布车篷的车厢内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女声。

    “嘘——小点声,你想让外面人都听见呀!”丁寿掀开车窗布帘,见车旁的锦衣卫骑士都识相地远离马车,才松了口气,转身面对车内柳眉倒竖的慕容白。

    “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就得做到,休想吃干抹净!”慕容白不依不饶。

    “小慕容放心,丁某人说话算话,今早提裤子不认账想不告而别的可不是我吧?”

    提起这事,慕容白窘迫得脸色通红,她早晨实在让那两个想巴结上司想疯了的笨蛋缠烦了,连饭都不吃,出门带马准备走人。

    丁寿闻风而出,死活拉着不让她走,言道即便要走也不能骑马,可以搭他的车驾同行,呸,哪个想和他同车而行,慕容白不听劝阻,一跃上马,随即哎呀一声,从马上滑了下来。

    小慕容岔着腿,看着周边人一个个想笑不敢笑憋得脸色涨红的模样,气得小脸都紫了,抽剑就要大开杀戒,被丁寿强行劝住,说要在车上商讨兑现承诺的事,慕容白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走了不是被这家伙白睡了一晚么!

    好不容易捱到一大帮人收拾齐整,上马的上马,驾车的驾车,慕容姑娘还勉为其难地答应这个爱充大辈的家伙觍脸上了同一辆车,怎料一说起事来,立即就变了卦。

    “那你说什么不急一时抽不开身的混账话?”

    “小慕容,就算你不念昨夜这段露水情分,我好歹也长你两辈,你说话有点上下尊卑好不好!”丁寿郁闷得很,也就是他这遭雷劈的穿越人士不计较这些,要是别的门派弟子敢这么对师长说话,早被废掉武功,逐出门墙了。

    “你这名头连师父都未认,休要拿来压我。”慕容白压根不吃这一套。

    冷静,不要和这臭丫头一般计较,丁寿努力调节情绪,克制住自己一巴掌糊她脸上的冲动。

    “我这一摊子你也看见了,件件都不是小事,等这边料理完了再去解决你那个……什么女人。”丁寿还是没把‘情敌’两字说出口。

    “不行,夜长梦多,时候久了师父的魂儿就被那狐媚子彻底勾去了。”慕容白不依。

    “那就让你那个在长安城里养尊处优的师父人赶过来陪二爷一起吃沙子,就这两条,你选一个吧。”丁二的耐性快被磨没了,昨夜消的火气已经冲到脑门顶。

    慕容白略一思忖,便道:“好,我传信让师父过来。”

    “还得带着那女人。”丁寿提醒。

    “放心,师父寸步不离那狐媚子,她定然会来。”

    看着切齿冷笑的慕容白,丁寿真有了几分急切想知道那个从慕容白身边撬了司马潇的女人是何许人了。

    ***

    “那酒里被动了手脚,你就没发现?!”赵成被绑紧双手拖在马后小跑,跟不上马速跌跌撞撞地十分狼狈,还不忘埋怨自己兄弟。

    “发现个屁!你见了那sao狐狸眼睛都直了,硬逼着我喝那杯酒,还有脸怨我!”同样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的赵宗忍无可忍,一改往日逆来顺受,对着赵成反唇相讥。

    弟弟突然硬气一把,弄得赵成一怔,随即勃然大怒,“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要不是我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小子能活到今天,现在翅膀硬了,敢骂我啦!”

    “从小到大跟着你坑蒙拐骗,三不五时地被人追着砍,这日子过得我还不如一早投胎去呢……”赵宗也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

    “行了,一大一小两个兔崽子,吵得老子脑仁疼,再多嘴把你们都砍了。”郝凯在小阴沟里翻船,对他们可没好脾气,一人赏了一鞭子。

    挨了一鞭子的赵成脖子一缩,立马不言语了,混江湖的栽了就得认,挨打要立正,人在屋檐下,谁能不低头。

    赵成打算忍气吞声,赵宗可不想这么算了,从小到大他都是听赵成的,基本用不上自己动脑子,所以到如今挺大个人了还是个二愣子,自个儿大哥他可以埋怨几句,别人可说不得。

    “神气什么,当初把你们放倒后要是一刀一个给剁了,哪有这些麻烦事,我大哥就是天生仁义心善!”

    “善个屁!两个开黑店的下三滥,还敢还嘴,郝爷现在就送你见阎王。”郝凯让前面的锦衣卫把马停住,拔出刀直奔着赵宗过去。

    “哎呦官爷,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我这兄弟性子直,口没个遮拦,我这给您赔罪了。”赵成不顾手上绳子拉扯,想跪下请罪。

    一旁的于永使了个眼色,马上拴着赵成的锦衣卫靴尖一磕马腹,马匹猛地向前一蹿,直接将赵成拽倒,拖拉前行,一众锦衣卫哈哈大笑。

    “哥,您没事吧?”赵宗见自家哥哥被拖得尘土飞扬,哀声求告,当即大怒,对着郝凯嚷道:“你要杀便杀,先让我哥起来。”

    “老子要杀你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反正待会也是一刀,省得你黄泉路上寂寞。”

    “郝凯,我几时让你杀他了?”听到外面动静的丁寿探出头,轻轻挥手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卫帅,这两个小子带在路上也是累赘,不若就在这里宰了,祭奠昨夜死去的弟兄们。”郝凯上前道。

    “你现在能替本官做主了?”丁寿目光一转,瞥向郝凯。

    “卑职不敢。”郝凯惊惶道。

    丁寿微微冷哼,“固原快到了,去送个信,让他们出来接银子。”

    郝凯诚惶诚恐地领命办事。

    丁寿下了马车,看着满身尘土互相扶持的赵家哥俩,叹了口气,“腾出辆车来,将他二人绑在车上吧。”

    于永一旁应声。

    交待完毕,丁寿回身上车,却被赵成唤住。

    “大人,您打算何时杀我们?”赵成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问道。

    “我为何要杀你们?”

    这话把自忖必死的赵成给问住了,白楞半天,才说了一句:“您为何不杀我们?”

    “,你们谋财没害命,算是天良未泯;第二么……”丁寿莞尔,“你们瞧起来还有点兄弟情分……”

    ***

    “巡抚陕西右副都御使曹元恭迎缇帅大驾。”

    陕西巡抚曹元听说丁寿卫队在弹筝峡被马贼袭击,脑袋‘嗡’的一下险些昏了过去,那地方距固原城不远,若是丁寿有个闪失,他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着急忙慌领了陕西边军迎出将近十里,见到这位活祖宗安然无恙,才算把心放回了肚子。

    “曹大人,累您大驾了。”丁寿连车都懒得下,掀开车帘直接回了一句。

    “缇帅言重,下官不敢当。”丁寿语气不善,曹元心中更加忐忑,他不同曲锐,身正影直和刘瑾没什么瓜葛,对刘瑾党羽也犯不着低声下气,曹元从布政使升迁甘肃巡抚,如今又转抚陕西都是刘瑾提携,对这位皇帝倚重刘瑾宠信的锦衣缇帅实在没什么底气。

    “缇帅贲临陕境,卑职早该拜会,怎奈军务缠身,不得脱身,还请缇帅宽恕行动怠慢之罪。”

    “防秋军务要紧,谁教本官来的不是时候,那些战马贴了秋膘的鞑子不趁机入套抢上一笔,他们冬天怎么过得去。”

    “是是是,谢缇帅大度体谅,不想缇帅坐镇京畿,还熟知边事军务,实乃国之干才,朝廷股肱,下官……”曹以贞是成化十一年的进士,满

    腹经纶,正准备将一套打好腹稿的溢美之词以饱满的热情宣泄而出,不料被丁寿一口打断。

    “我一大早开始赶路,这些片儿汤话咱留着进城再说。”丁寿撂下车帘,缩回车厢,扔下曹元杵在原地尴尬不已。

    “人家堂堂一个封疆大吏,大老远过来迎接,你摆什么臭架子。”慕容白看不惯丁寿趾高气扬的德行。

    “肚子里这点怨气总得找人撒,顺带给曹元提个醒,别在我面前摆什么巡抚的谱。”丁寿懒洋洋地躺倒,险些枕到慕容白紧实充满弹性的大腿上,小慕容急忙往厢壁处挪了挪屁股,总算没让丁二占了便宜。

    队伍再次起行,增加了边军的人马浩浩荡荡,不多时便来到了固原城下。

    固原城,分内外两城,回字形结构,内城周围九里三分,高三丈五尺,外城周围十三里七分,高三丈六尺,墙体俱为青砖所包,规模宏伟,气势雄浑,便是见惯北方雄城的丁寿也点头称赞。

    进城以后,随行众人妥善安置,丁寿直接被迎入了巡抚衙门,会晤陕西镇文武官员。

    “固原左控五原,右带兰会,黄河绕北,崆峒阻南,位据六盘咽喉,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为历代屯兵用武之要地,众位大人身上的担子可不轻啊。”丁寿习读王越兵书颇有所得,对固原形胜略知一二。

    “缇帅所言与昔日杨总制之论不谋而合,套贼虽以宁夏花马池、兴武营、清水营等处为入寇门户,而其抄掠之利实在环庆固原诸处,固原连接关中与西域要冲,土汉杂处易于生变,委实不可轻忽。”一个身着二品常服的武官座下接口道。

    丁寿转目看向那人,年过四旬,颌下三缕黑须,玉面星目,身为武将透着几分儒雅气质,年轻时估计也是帅哥一枚,适才听曹元介绍过,这位是镇守陕西总兵官曹雄,是由杨一清任上荐举而起的。

    “曹总镇所言甚是,可正因固原地势扼要,道路安靖更应为重中之重,怎地镇城咫尺之内竟有匪类成群横行,肆意袭击朝廷命官,连这安内都不可得,还能指着固原镇攘外定边么!”甭管帅哥是少是老,二爷怼起来还是蛮开心的。

    “末将失职,请缇帅降罪。”曹雄仓皇站起。

    “缇帅,固原周边向来太平,这批贼人突兀而现确属意外……”曹元急忙解释。

    “副宪的意思是贼人凭空冒出,或者说是本官招惹来的……”

    “绝无此意!”曹元两手连摆,“卑职这便传令全境,督促官军缉拿贼人。”

    “陕西地广,丁某也知晓副宪的难处,若是力有不逮,丁某可以请旨朝廷,将平凉等府析出,另委他人。”

    别呀,再分下去我这陕西巡抚还干什么呀,曹元心中嘀咕,陕西一省几占天下之半,宣德二年时设置的陕西巡抚还可辖制陕西全境,正统元年就分离出了宁夏、甘肃两个巡抚,景泰元年又设延绥巡抚,延安庆阳两府不归陕西巡抚管了,成化十二年明宪宗治理荆襄流民颇有成效,置郧阳府,增郧阳巡抚一职,统管鄂、豫、川、陕交接之五道八府军民事务,汉中府和商县又没了,你小子再把平凉给分出去,哥们儿这巡抚还跟谁玩!

    “这个么,缇帅……”曹元想着怎么安抚这小子。

    “缇帅安心,在下愿立军令状,若不能缉拿匪党归案,听凭朝廷处置。”曹雄接口。

    丁寿目光一转,转视曹雄,一声轻笑:“如此最好。来啊,把东西搭上来。”

    郝凯带锦衣卫将一个个木箱抬到堂上,在丁寿示意下掀开盖子,显露出白花花的银锭。

    曹元疑惑道:“缇帅,这是何意?”

    “您的话没错,人家是看上了本官手上这批银子,哈,当日江南的五十万两漕银都没让本官费这番力气,为了陕西区区八万两犒赏,锦衣卫损兵折将,丁某都险些丧了性命,回头万岁爷知道了怕是要好一番取笑……”

    丁寿说得随意,在座的陕西文武官员可坐不住了,纷纷站起请罪,人家是和皇上聊天拉家常的交情,惹不起!惹不起!

    “缇帅劳苦功高,为边事以身犯险,陕西上下军民人等必感念于心,吾等当上表为缇帅请功。”

    “丁某不过尽点本分,诸位同僚要感激的是圣上和朝廷……”丁寿向斜上方一拱手,环视堂上文武,冷声道:“在下只是给各位大人提个醒,这笔银子上沾了锦衣卫的血,有想从这里捞好处的,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

    ***

    曹雄回到总兵府,立即有两名面容相近的俊秀少年迎了上来。

    “爹,今日堂上说了什么?”年纪小的一个性急先问了出来。

    “没什么,下马威而已。”曹雄屏退下人,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

    “可是那丁南山为难父亲?”年纪稍长的少年双手奉茶。

    曹雄接茶轻呷了一口,缓缓摇头道:“目前还没有,只是锦衣卫一行人中途遇袭,催促缉拿马贼。”

    “他来固原是干什么的?怎么还招惹了马贼?”小的少年好奇道。

    “押送八万两边储赏银。”曹雄掐着眉心沉声道。

    年少的是曹雄二子曹谧,听了喜形于色,“原来是善财童子来着,爹,您能分润多少?”

    “胡闹!这是朝廷犒赏边军将士的,岂能染指贪墨!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曹谧被骂得脸色一阵青白,小声嘟囔道:“没您这么训儿子的,这不连自己都捎带进去了。”

    “你——”曹雄勃然而起。

    “父亲息怒,”见老爹要发火,曹雄长子曹谦急忙向弟弟使个眼色,连声安抚,“二弟一句戏言,您老别气坏了身子。”

    曹雄重又坐下,怒瞪着给自己添乱的二儿子。

    曹谧被他的眼神瞅得发毛,低头道:“爹,大哥,你们慢慢聊,我回房读书了。”说罢便准备开溜。

    “站住!”

    被老爹喝住的曹二公子委屈巴巴地立足不动。

    “最近这段时日,老实待在家里读书习武,低着脑袋走路,夹着尾巴做人,不许出府惹事,听明白了?”

    “知道了。”曹谧蔫头耷脑地应了一声。

    “父亲,丁南山此来可是醉翁之意?”待弟弟退下,曹谦忧心问道。

    “为父也担心此事,朝中风云变幻,杨军门告病致仕,才、曹二人皆是刘瑾擢拔而起,我这个总兵官前途堪虑啊。”曹雄喟叹,“唉,邃翁抽身得快,我们这班旧部却泥潭深陷,进退两难……”

    “恩师也有难处……”杨一清是曹谦授业恩师,便是为尊者讳,他也不好附和父亲。

    ***

    固原,丁寿下榻之永宁驿。

    “副宪,礼重了。”合上礼单,丁寿向对面曹元笑道。

    “缇帅奔波劳苦,来途又受惊扰,下官些许心意,权作压惊馈贶。”曹元欠身笑答。

    “美意心领,可这礼我不能收。”丁寿将礼单退回。

    “下官区区薄礼,一片赤诚,缇帅万勿推辞。”曹元急得站起身来。

    丁寿压手示意曹元坐下,“副宪,白日堂上那些话是说与固原文武的,并非有意针对足下。”

    “下官明白。”曹元连连点头,“明日起便安排镇军以五十人为一班轮番领取酒rou,每名军卒一斤熟rou一斤热酒,断不会少了斤两。”

    “按规矩此类犒赏该每十天一次吧,上一次分发酒rou是什么时候?”丁寿笑容玩味。

    曹元面皮一紧,“这个么,下官原抚甘肃,对陕西军务不甚了解,听闻杨应宁总制

    三边时……”

    “好了,以前的事就不说了,”好家伙,二爷问十天内的事情,一杆子给我支到杨一清那会了,恐怕又是一本糊涂账,丁寿懒得cao心。

    “副宪,说来你是刘公心腹,咱们是同道中人,见外的话不必多说,如今这陕西三边文武官员可有异动?”

    “缇帅所指何事?”曹元悚然,锦衣卫是干什么的他太清楚了,丁寿这般郑重其事,他反应莫不是有人谋逆,激灵灵吓出一身冷汗,他这陕西巡抚可没得到一点风声。

    丁寿将公文推到曹元近前,曹元大略一览后心放下一大半,没人谋反就好,至于陕西马价盐课被人侵占盗用,不好意思,和他这个前甘肃巡抚丁点儿关系没有,正德元年以前他还在山东当布政使呢。

    “缇帅,吴给谏这封公文怎会在你的手上?”

    “锦衣卫自有手段,副宪就不要问了,依你所见这文中之事是真是假?”丁寿凝视曹元。

    曹元又细细翻看一番,“言之有物,应该不假,可这其中涉及文武官员实在太多,宁夏又不属下官辖制,处理起来实在棘手。”

    “才军门现在何处?”丁寿道。

    曹元恍然,“正是,才军门如今正坐镇宁夏花马池防秋,他处置起来的确近便得宜。”

    “副宪,你立即遣人赶赴平凉保护吴仪,并告知他小心平凉文武。”

    曹元惊道:“难道他们还敢谋害朝廷命官?”

    “巧取不成,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丁寿悠悠然道:“宁夏,少不得本官还要亲自走一遭。”

    ***

    夜深人静,烛光摇动,雪白的窗棂纸上映射出几个浅灰色的扭曲人影,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不行,火烧草料,这我如何担当得起!”一个声音慌张说道。

    “这么大的账目亏额你便担得起了?反正躲不过,不如一把火把空仓场给烧了,死无对证。”另一个声音恶狠狠道。

    “草场失火,我罪责难逃,大人,您可不能害小人啊,小人可是听你的话才倒卖军资……”

    “闭嘴,现在说这些干什么,数银子的时候怎没见你许多废话!何况这事哪家没这么干,老子怎么知道姓刘的老阉狗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我……”那人讷讷难言,还是下不了决心。

    突然一阵笑声响起,第三个声音道:“老弟,你也是个死脑筋,我们让你将徒有其表的空草场烧掉,可没让你上报是遭了回禄呀。”

    “大人您的意思是……”

    “草场积压了这许多粮草,有霉烂成灰的再正常不过,你担心个什么。”

    “嘿嘿,听到贾大人给你出的好主意了吧,就这么上报。”

    “既然是报浥烂,何必还要动火,这不多此一举么?”

    “笨蛋,你手下这几百人能和你是一条心么!草场若是失火大家都脱不开干系,这是将他们和你强绑在一起,老子为你能挺过这道坎,是cao碎了心……”

    “谢大人关照,可是……”

    “别可是了,刘瑾此番查核边储甚急,我们二人还有一摊子手尾要料理,成与不成你给个准话。”声音开始有些不耐烦。

    “老弟,听我们的还有一线生机,不然你可只能等死咯。”

    “听二位大人的,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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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百一十一章·三边防务似疏筛

    宁夏花马池,正统八年置,最初建城于塞外,后因其地孤悬寡援,改筑于长城以内,置花马池守御千户所,正德二年二月,允三边总制杨一清所请,改设宁夏后卫,其所处位置也是有名的毛乌素沙漠南缘。

    虽处沙漠地带,却与长城以北千里沙碛不同,周边荒地尽耕,孳牧遍野,一派丰收之象。

    “无定河边数株柳,共送行人一杯酒。看来这诗文之言也不可尽信,这遍地耕牧,垄麦吐芳的景色,哪有‘风沙满眼堪断魂的’凄凉。”丁寿观望路边景色,随口与与一旁马上的萧离谈笑。

    有了被人围堵的前车之鉴,丁寿如今出行可不想低调,除了在固原又调集了两个小旗的锦衣卫,那两位曹大人又为丁大人派了五百骑兵护送,加上快意堂的人手,一行已近六百人,可行在这宽阔的官道上,仍是显得空旷。

    要想富,先修路,朱元璋定鼎天下,修建了四通八达的水陆官道,作为大明帝国统治疆域的重要手段,陕西各府道驿站林立,仅一省驿卒就有四万之多,除了有连接京师的官道,沟通九边的边路,还有丁寿如今走的这条由固原镇直通花马池的防秋道。

    既为防秋调运兵丁粮草的要道,自然建得宽大平实,丁寿等人离开固原策马奔行,未久便已抵近花马池营,为了舒缓马力,众人也放慢了速度,丁寿有暇与身旁人扯几句闲话。

    “丁兄只看到眼前,若是到了榆林,自可看到飞沙为堆,高及城碟的大漠景象。”同路许久,萧别情与丁寿熟络许多,已不如往日拘谨,喟然道:“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昔日‘临广泽而带清流’的夏国都城所在,早已不复昨日气象。”

    “哦,榆林距此不过些许距离,景象竟如此不同?”丁寿有些不信,向身旁一个明盔明甲的将官问道:“周将军,萧兄所言可实?”

    那将官三十出头,唇上蓄有短髭,蜂腰猿臂,一副精悍干练之相,是这队护卫骑兵的统领,名唤周尚文,官居指挥使,闻言颔首,“萧公子所言不差,其实不必到榆林,这边墙内外便是两番天地。”

    “却是为何?”丁寿问。

    “宪庙时余肃敏巡抚延绥,曾言鞑虏逐水草而居,故筑边墙,凡草茂之地,筑之于内,使虏绝牧;沙碛之地,筑之于外,使虏不庐,成化十年,肃敏公借王襄敏轻骑捣巢收复河套,鞑靼避战远走之机,动用军民四万人,用时三月,修筑东起清水营,西抵花马池边墙一千七百七十里,凿崖筑墙,掘堑其下,共筑城堡十一,边墩十五,小墩七十八,崖寨八百十九,墩堡相望,连比不绝,横截套口,内复堑山堙谷,名曰夹道,东抵偏头,西终宁、固,风土劲悍,将勇士力,北人呼为橐驼城,自筑大边之后,零贼绝无,墙内数百里之地悉分屯垦,一岁得粮六万石有奇,边地粮价亦平。”

    丁寿倒是知道余子俊修筑边墙的事,王越的兵书手稿中有提及,陕西各边,延绥据险,宁夏、甘肃扼河山之势,惟花马池至灵州,地域宽延,城堡复疏,一旦鞑子毁墙入寇,则固原、庆阳、平凉、巩昌皆受其患,不过还好陕西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当下笑道:“此事我也知晓,去岁杨邃翁也曾上表防边四策,议复东胜,增筑边墙,使河套方千里之地,归为耕牧,言可屯田数百万亩,陛下虽内库空虚,还是允其请奏,发帑金数十万,使其筑墙……对了,眼看就到花马池,邃翁所筑边墙在何处,彦章可领我去观摩一番。”

    丁寿心血来潮,游兴甚高,周尚文面皮只轻轻抖了抖,并没什么动作。

    “怎么,彦章将军有难处?”

    周尚文淡然一笑,“末将倒是没什么,只怕缇帅失望,杨总制所修墙壕在花马池营附近,共有……四十里。”

    “什么?”丁寿脸色骤变,“只有四十里?杨一清可是请敕筑边墙三百余里,连壕堑六百里,剩下的那些哪去了?被他吃掉了!?”

    周尚文眼帘轻垂,缓缓道:“许是因杨总制致仕,边墙未及修成……”

    “一派胡言!我问你:可是民夫数目不足?”

    “杨总制拟用人夫九万名,西安各府及各卫所可起军民八万人,虽十去其一,可也堪用。”

    “可有地方各司拖沓搪塞,怠慢供应?”

    “据末将所知,陕西布政司支银八万两运贮庆阳府籴粮以备食用,地方各府量征夫价运送工所买办蔬rou,月犒二次,支茶马项下官银买药饵选取医生以备医疗……”

    “够了,余子俊以延绥巡抚之职,起四万军民用时三月修筑边墙一千七百余里,他杨一清坐镇三边,自正德元年请旨至他告病回京一年有余,八万民夫仅筑四十里……”

    丁寿握紧马缰的手背青筋突起,对杨老头的好印象是半点不剩,挪用马价银是不合规矩,可古往今来能臣有几个墨守成规的,只要能守土安民、励精图治,便是私德有亏丁寿也不觉得是大过,可如今所知杨一清所作所为,似乎与他能臣风评相去甚多。

    “彦章兄,你可知陛下所发帑金中,可有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小皇帝内库穷得跑耗子,累得二爷出银子给他修豹房,陕西这些人坑得不是内帑,是老子的家底!

    “末将官卑职小,不敢妄言。”周尚文不卑不亢,对丁寿改口的客气称呼,也没有更热切的表示。

    “你适才可说了不少呀?”丁寿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

    “末将方才所说千真万确,缇帅自可查证,若有一字虚言,情愿领罪。”周尚文马上深施一礼,神色从容。

    “好。”丁寿点点头,“咱们走。”

    一行人扬鞭策马,疾奔花马池。

    ***

    进了卫城,众人也不耽搁,直趋军营所在。

    辕门通报身份,不多时在中军小校引领下,一名形貌俊雅的高瘦老者迎至门前。

    “缇帅枉顾,老夫迎接来迟,还望恕罪。”

    丁寿见老者常服上的锦鸡补子,便知这位就是身兼工部尚书与都察院左都御史衔的新任三边总制才宽才汝栗,当下不敢怠慢,躬身施礼。

    才宽扶住丁寿,哈哈大笑,“缇帅休要客气,老夫略备薄酒,为缇帅洗尘。”

    丁寿还想推辞,才宽已经热情地挽住手臂走进大营。

    未及大帐,便听几声锣响,一队官兵押着三五个披红戴绿、花帕包头的女人从旁经过。

    哎呦,这才老儿军营中藏有女人,看来也是同道中人,不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将女人领进大营,就不怕军心不稳么,丁寿琢磨不透。

    待那队人走近些,丁寿彻底懵了,这几个‘女人’脸上厚厚的脂粉下,竟都是粗眉大眼、胡子拉碴的武夫之相,陕西的潮流这么时尚前卫么,自己这京城来的都跟不上。

    丁寿疑惑看向身后的周尚文,此时的周彦章神色复杂,看那几个‘怪人’的眼神中鄙夷有之羞愤亦然,却并未如丁寿般显出惊讶,看来也是见怪不怪。

    一名小校跪倒行礼,“禀部堂,众人游营已毕,特来交令。”

    才宽冷冷扫视几位女装大佬,几人面红耳赤,脸皮红得连几钱厚的白粉都遮挡不住,不敢抬头见人。

    “北虏入套,劫掠生口,屠戮百姓,yin我妇人,实为皇明之耻,尔等身为参游将领,上阵畏葸不前,逡巡避战,可还有男儿肝胆!可对得起朝廷俸禄!”

    “标下知罪。”几人磕头捣蒜,连声请罪。

    “今日略施小惩,教尔等知晓本部法度,尔等但有羞耻之心,当知耻后勇,杀敌卫边,以雪今日之耻。”才宽大袖一挥,怫然道:“下去吧。”

    几人再三施礼而退。

    “部堂,这几人……”丁寿隐约知晓事情原委了,可杀人不过头点地,才宽这么做,是否有点过了。

    “武人粗陋,不读圣贤之书,不识忠义廉耻,老夫唯有响鼓重锤,剑走偏锋,教缇帅见笑。”才宽转眼已换了一副笑容。

    “部堂客气,南山受教了。”才宽是三边总制,如何治军是人家分内事,丁寿虽看不惯,可也没有多嘴的余地,何况他还有别的事要托付才老头。

    中军大帐摆酒接风,周尚文职位卑微,萧别情不是官场中人,都另行安排,才宽则独自热忱款待丁寿。

    才总制虽是文弱书生,酒量却是惊人,推杯换盏,鲸吸牛饮,丁寿险些招架不住。

    “部堂,在下有一事请教。”丁寿扶着额头,想趁着清醒搞明白一些事情。

    “缇帅但说无妨。”才宽酒兴正浓,酣畅淋漓。

    “去岁杨应宁请修边墙一事,部堂可知晓?”

    “自然知晓。”才宽点头。

    “风闻边墙仅修了四十里,可是属实?”

    才宽展颜大笑,“缇帅耳目果然灵便,墙壕墩台都算起来确有四十里之长。”

    “年余之工,仅成墙壕四十里,部堂可有教我?”丁寿语气很冲。

    “没有修那许久,花马池一带于今年二月兴工,至杨应宁六月以养病离职,修了四个月……”

    “当年上疏称边墙修筑为永逸之图,难道因邃翁离职便要半途而废?”事情没想得严重,丁寿也放缓了语气。

    “杨应宁的确上奏请派新任巡抚并镇守官负责接手,兵部拟议以一干练大臣督办此事,兵部左侍郎文贵、右副都御使曹元皆在会推之列,不过么……”才宽捋髯,笑容玩味,“朝廷的旨意是官不必差,修边之役姑寝,所余未用钱粮令巡抚等官核实后输送于京……”

    丁寿知道这所谓的朝廷旨意肯定是刘瑾的意思,这老太监搞得是哪一出,他该知道这边墙有多重要呀,想不明白的丁二仰脖灌了一杯闷酒。

    看着闷头喝酒的丁寿,才宽唇角轻勾,“说起来,老夫也有两件小事劳烦缇帅。”

    “部堂请讲。”

    “老夫听闻缇帅此次入陕,带来了八万两犒赏。”

    “可不,险些为这点银子送了命。”丁寿撇了撇嘴。

    “缇帅遇险老夫也有耳闻,自当督促三镇肃清地方,只是么……”才宽老脸微有赧色,“老夫想为麾下健儿讨个恩赏。”

    “部堂,三边十余万人马,这几万两银子是杯水车薪吧。”丁寿算计那些银子足够三边将士狠吃上几斤rou的,可要真金白银发分出去,就是把王文素调过来打算盘,怕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老夫明白,老夫只想为营中‘夜不收’多讨一份赏赐。”才宽诚恳言道。

    夜不收,军中探听贼中动静消息,及专备急干使令之人,因其彻夜在外打探消息,晚上回不了营地,故以此名。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可谓明代侦察兵与急脚哨探的结合体,弓马出众,膂力惊人,从事烧荒、劫营、驻守墩堡等各种任务,这样的万金油,可惜并没有什么优待,正统以前,甚至待遇还不如一般边军,之后虽有提升,可也忽高忽低,并不稳定,高时月粮二石,低时只有八斗,还要自给衣粮,处境也堪称可怜。

    “边镇各军夜不收,出境探贼,昼伏夜行,劳苦特甚,其情可悯,当今又是秋收之时,各部套虏必来劫掠,边事赖其甚多,老夫请缇帅分拨犒赏,每名夜不

    收将士赏银一两,以恤其私,激扬报效。”

    丁寿大略估算,边军中夜不收十不居其一,充其量花费一万多两,这笔犒军银倒还出得起,看着才老头可怜兮兮,连这点银子都无从筹措,便顺水人情应了他吧。

    见丁寿点头,才宽欣喜,又道:“另有一事,三边战马穷蹙,军备不足,恳请缇帅在陛下及刘公公处美言,请朝廷拨五万两专银采购马匹。”

    丁寿挖了挖耳朵,“部堂,在下可能酒喝多了,耳力不济,您说要朝廷太仆寺再拨马价银?”

    见才宽点头确认,丁寿失笑,“西北本就牧马之地,朝廷设有苑马寺马场蕃息马匹,部堂又握有茶马交易大权,听闻邃翁马政也多有善果,怎会少了马匹?”

    “缇帅只知其一,战马难养易耗,朝廷苑马寺官办马场经管不善,早已徒具虚名,且与西番交易所得并非皆是可上战阵之良马,杨应宁一年以茶易马所得不过五六千匹,精选之后分之各镇卫所,聊胜于无而已。”才宽苦笑,“是以劳烦缇帅,将西北军马窘状陈情朝廷,以解燃眉。”

    “部堂的难处恐怕不止于此吧……”在才宽诧异的目光中,丁寿将准备好的那份公文取了出来,“刘公公若是拿着这个东西问我,丁某的陈情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看完公文的才宽并没有慌张失措或惊怒交集的表现,随手将公文扔在案旁。

    “部堂知道这事?”

    “原本不知,可也并不意外。”迎着丁寿的目光,才宽笑得云淡风轻,“缇帅总该晓得老夫为何急需太仆寺拨银了吧?”

    “固原、宁夏等处挪用侵占马价银,我再请朝廷拨银添这个无底洞么?只怕是欲壑难填。”丁寿冷笑。

    “老夫知晓他们有罪,可又不能深究,地方州府还要靠他们筹措军粮,卫所诸官要靠他们领兵御敌,还要依仗巡抚大员从中调度,谁也不可轻动……”

    才宽扬起那份公文,“这里面将宁夏各卫一网打尽,套贼此时过河入寇,谁来抵挡!”

    “朝廷在整饬吏治,部堂也是刘公提拔,信不过他的手腕魄力?”丁寿厉声道。

    “刘公公是明白人,更不会因小失大,你道这边墙为何不修了?”

    丁寿茫然摇头。

    才宽伸出四根手指,凄然长笑,“四个月,籴买口粮已费官帑银十余万两,又助以户役银十六万两,近三十万两银子才换来这四十里边墙,如果三百里边墙、六百里堑壕修筑下去,要花费多少银子?这才是真正的无底洞呐!”

    “便由得他们逍遥法外?”丁寿恨声问道。

    “总要捱到冬天……”才宽喃喃道:“老夫能做的,是让朝廷拨银多一点,地方文武们少克扣一点,多几分银子花到边事上,至于落个严苛之名,呵呵,由它去吧……”才宽痛饮不止。

    “只靠边墙防御,任敌来去,真是处处受制!”丁寿愤愤拍案。

    “虏骑如风,除非能同王襄敏般,轻骑捣巢,将鞑子狠狠打疼,痛得他们不敢再居河套之地……”才宽晃晃脑袋,苦笑道:“可惜马踏贺兰的襄敏公不在人世了,呵呵……”

    “部堂,今日你我不醉不休。”丁寿郁闷难解,唯有借酒浇愁。

    “好,老夫奉陪到底。”才宽欣然举杯。

    烛尽灯灭,一老一少二人伏案酣睡。

    “部堂,出塞夜不收有军情急报。”天近破晓,一名中军小校走进大帐,贴着才宽耳朵低声道。

    才宽霍地抬头,双目神光炯炯,无丝毫醉态。

    望了旁边几案上伏卧的丁寿一眼,才宽一摆手,“出去说。”

    二人掀帐而出,趴在几案上的丁寿眯瞪着惺忪醉眼,同样也竖起了耳朵:“套虏蒙郭勒津部首领火筛近期似有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