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祓禊(下)

    进来的人是吕布。

    广陵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毕竟和张辽还有的谈,大部分西凉人没有上来就杀人就算是沉稳的了,吕布这种类型还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你、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回话,端走了桌案上的碗碟杯盏,好像只是过来收一下东西一样。

    缄默至此,让人多看两眼的同时不由得不好奇。

    这是人之常情,广陵王自然无法幸免于难。

    过分的英俊并不是构成吕布的核心要素,大概很少有人能够顶住压力一直看他的脸。

    硬要评价的话只能说一句“人雄”。

    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师尊常说要顺应道,不可造杀业,哪怕是为了自己妖祥开阵,接下来也有许多卷都经书要抄,自己抄,他也抄,不可以少一个字。以此祈福消解罪业。

    虽然广陵王觉得此举更多的是心理安慰,但也说明了不是谁都能承担的起如此多人命的。杀到最后,不免红了眼,乱了心智,自取灭亡。

    联想到吕布的面相,他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也许这人生在阳时阳日,不说至阳之体,也得占个阳盛阴衰,所以可以压制阴煞之气,隐隐走出一些杀人证道的路子。

    难道他真是修仙的天才?

    广陵王感慨万千,他入道之途十分艰难,还是有数名仙人亲自教习的情况下,但吕布出身奇差,自己走到这个地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如果哪天丁原不行了,或者有合适的机会,得想办法把吕布挖来给自己做事才行。

    或许是有了惜才之心,广陵王看吕布,便觉得越看越满意。大部分男人有的臭毛病,对方身上一概见不到,除了话少人冷简直十全十美。

    到了晚上,他被叫到楼下吃饭,本来还疑惑为什么不端上来,但还没下楼就闻到浓郁的香气。

    张辽与吕布已经面对面坐下了,外面天色昏沉,本来是很冷清肃杀的,可是桌上冒着热腾腾的白雾,显得气氛有点温馨了。

    广陵王不论怎么坐,都在他俩中间,也就没什么好忸怩的,就近坐下了。

    桌上除却温好的酒,一些小菜,最显眼的便是正中间放着的一盘子鱼,黑漆漆的厚实大石盘显然十分灼烫,里面加了些豆腐白菜一些猪五花炖煮,中间是一条黄河大鲤鱼,看起来少说五斤重。

    广陵王想了想,此处确实有黄河支流,因此捕捞到大鲤鱼也是可能的,便伸了筷子去捡鱼腹rou吃。

    巴蜀虽然在内陆,但是湖泊河流众多,何况左慈园子里有个联通湖海溪河的池塘,听说小孩子吃鱼聪明,便常换着花样做来给广陵吃。

    广陵王吃惯了各色水产,自然养出来极刁钻的舌头,会吃鱼,不仅是吃的出什么鱼好,自然也包括知道怎么吃,是不是吃的干净利落。

    鲤鱼细小的刺根本难不倒他,只需要用舌尖一推,成排的细刺就被悉数剔下来,待到这口鱼rou吃净了再吐出来也来得及。

    似乎是见他吃的香甜,本来在慢悠悠喝一盏热酒的吕布也朝着鱼背就来了一筷子,慢吞吞的挑刺之后放进嘴里,结果咽下去之后面色微变,显然是扎着了鱼刺。

    他咳了一下,自然没把刺咳出来,于是就要去端粟米饭,好像是觉得那种吃东西给刺顺下去的土方法有用一样。

    “别吃东西。”

    广陵王站起来阻止。

    他见过许多扎了刺用各种土法子治疗的人,有些运气好,鱼刺能带下去被消耗掉,有些则卡在喉中造成感染,或者强行带下去结果划伤喉咙,最终结果都不是很好。

    张辽挑了挑眉:“一根刺而已,还能弄死他不成?”

    “你们西凉人一年到头吃几次鱼,我有经验,让我来。”

    广陵王终于明白了张仲景面对医闹的心情,对面还没有闹,他都要有情绪了。

    但事情关乎他(未来)的密探,自然马虎不得,便挽起袖子,拿来酒壶倒在手里清洗。

    见他态度坚决,张辽不再开口,将目光投向了吕布看他的反应。

    广陵王想的没那么多,起身走到吕布面前,摆出来医者的架势:“把嘴张开。”

    吕布抬眼盯着广陵王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张开了嘴。

    “啊——像我这样张大,天色黑了我看不到刺的情况。”

    广陵王冲着他示范,吕布便之好将嘴张得更开,鲜红的软舌抵住下面的齿列,露出从不示人的柔软。

    然后那只用酒擦洗过的手就伸到了他的嘴里。

    吕布条件反射地咬住逼近自己要害的入侵者,换来一声痛呼。

    少女雪白细嫩的手背已经塞了一半到他嘴里,现在咬下去之后虽然及时收了力气,还是咬破了皮rou,尝到了铁锈的腥咸味。

    但这只手却没有要缩回去得意思,手的主人用另一只拳头捶打自己,要他端正态度好好看病。

    吕布之后忍住舔舐流淌到嘴里的血液的冲动,仰起脸来再次冲对方张开嘴。

    细白纤长的手指从喉头开始摸索,轻得几乎像一片雪花落到面颊上,只有那一点点凉意才能提醒他这朵雪花的存在。

    广陵王凑得很近,两个人的呼吸都混在一起,明知道看不清,但是忍不住使劲朝里看也是人的本能,他小心的摸索,因为动作很轻几乎没给吕布造成太大的不适,加上没有让对方拿食物去顺,很快就摸到了一点凸出的小刺,不算深。

    “我要拔刺了,不许动。”

    似乎觉得说了也不管用一样,他用另一只手按住了吕布。

    张辽看的想笑,在他眼里就是一只小兔子识图按住在打哈欠的猛虎。

    吕布终于有了喉咙被人侵入的实感,那张凑的很近几乎可以数清楚有多少根睫毛的脸蛋神色很严肃,甚至屏住了呼吸,于是这种紧张就传染给他,让他清楚的感知到那指节是如何曲起,如何擦过他的喉咙,那根细小的刺又是如何被小心的拔出。

    他看着少女摊开手心跟他展示这枚鱼刺究竟有多么大。

    “鱼背上刺那么多,你偏要吃鱼背。”

    广陵王有些不理解,“我以为你只是不会说话,难道笨嘴拙舌也影响吃东西吗?”

    吕布瞥了一眼似乎不怎么高兴的张辽,自己接了话:“我不擅长这个。”

    “我吃鱼可厉害了,我吃一整条鱼,那鱼的骨头可以分毫不差的拼回去,我吃河虾也用不到手,可以用舌头和牙齿剥壳。”

    说这句话的时候广陵王很得意,吕布的回答让他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优越感,他的灵巧好像成了某种优势,让一个强者都甘拜下风。

    现在他大可以原谅吕布的冷硬,因为坚不可摧的外壳包裹的是鲜红的软rou。这根刺像是特别强调了对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不擅长这个,所以只能冲自己仰起脸来,展示自己的软弱。

    这不是一次征服,因为整件事除了主动帮忙和广陵王本来没有关系,可是强者的笨拙像是按下了颠倒的按键,让被俘虏的一方占据了主动。

    广陵王不得不承认,这种反差是值得细细咀嚼品味的,就像吕布仰起的面庞一样足够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