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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宋晋深宵策马出宫,小公主夜话黯然神伤

    玉清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哭,可是她听皇后娘娘像是刀子一样的话,句句要往她心里捅。她害怕得整个人在颤抖,无声的眼泪早已流了满面。皇后的问责唤醒了她,她根本不是公主的玩伴,她只是公主身边可有可无的一个物件,她终于理解什么是“尊卑有别”。

    小玉一说话,公主就发现她流泪了,“奴婢自知已犯大错,不敢求娘娘饶恕,奴婢愿受一切责罚,只要殿下平安就好。”

    皇后听完冷哼一声,在她即将开口定罪时,公主在她怀里撒起娇来,“阿娘,玉清jiejie伴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我不要她走嘛阿娘!”

    皇后看向公主的眼神瞬间又变得温柔,她无奈道:“一个婢子而已,她去了,还有好些个丫头呢,何必为她说情?”

    公主蹙眉道:“可是我和玉清jiejie都相处熟了,再来个新人,又要好久相处才能彼此熟悉,媺娖不要嘛!”

    公主明白,她为玉清求情没用,要关乎到自己,阿娘才会松口。

    一天没怎么见着女儿了,现在见她在自己怀里撒娇,皇后的心都快化了。“行,既然你说了,就还叫她做你的贴身侍女,罚她半年月俸以做警示。”皇后说这些话时完全没看玉清,玉清于皇后,只是给公主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玉清终于等到了对她的审判,竟然是这样,高高落起,轻轻放下。只因为公主的几句话,她就转危为安了?

    玉清叩谢道:“奴婢万谢娘娘公主饶恕,以后必定全心全力侍奉公主,以回报娘娘公主万一。”

    皇后不耐烦道:“记得你的话就好,赶紧下去吧,省得本宫心烦。”

    等玉清下去,皇后这才看向殿内的宋晋,她长叹一声,“今日这出,本宫真真要多谢先生了。”

    宋晋推却道:“这本就是奴婢份所当为,万万值不得娘娘一个多谢。”

    皇后摇头,“都是他们份所当为,为什么我坤宁宫上下都找不到媺娖?先生切莫谦虚。”

    皇后慈爱地看了眼怀里的女儿,再看向宋晋,满意道:“先生来坤宁宫这一年多时日里,媺娖的进步本宫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后媺娖的功课,也全赖先生教导了。”

    宋晋温声道:“承蒙娘娘不弃,奴婢自当倾囊相授。”

    公主坐在高高的首座上俯视宋晋,她不喜欢这个距离,先生离她好远。她记得上一次这么看先生时,还是先生第一次来坤宁宫,那双眼睛就温和地望向自己,自己也忘记和阿娘闹了。如今他只是低着头回阿娘的话,他的眼睛,自己怎么也看不到。

    皇后微笑道:“先生奔波半夜,也是劳苦,坤宁宫就不久留先生了,明日本宫会将赏赐给先生发下。”皇后看宋晋又要推辞,她摇头轻笑:“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聊表心意,先生不必推辞。”

    宋晋谢过后就告退了,公主目光紧追他出去,她敏感地意识到,宋晋来到坤宁宫后就心情不好,虽然面上温和,但自从阿娘发话就……她要追出去看看。

    公主神色有些焦急,对皇后说:“阿娘,我想和先生说几句话。”

    皇后对宋晋无比放心,只回她:“夜里风凉,快去快回。”

    公主一路小跑追出了殿外,她看到了那个逆行的挺拔背影,坤宁宫里,只有他一人正在往外走。

    公主高声喊道:“先生,暂且留步!”

    宋晋听了是她,转身回望,他的眼角再次泛上丝丝笑意,“殿下。”

    公主见他已停下,快步上前,她终于又看到先生的眼睛了,她喜欢看见他的眼睛,喜欢被他看着。

    公主抿唇,她突然不知道怎么说,“先生……”

    宋晋替她拢了拢披风,“有什么事?”

    “就是…”公主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今天这出都是我的错,就算阿娘那样说,我心里也是知道的。阿娘她着急心切,才……惹了玉jiejie流泪。”

    宋晋轻轻道:“殿下是个好孩子,娘娘如此处置,也是担心日后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殿下也莫往心里去。而且多亏殿下,小玉才逃过一劫啊。”

    公主还是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要解释什么,解释自己一直拿小玉当姐妹看待?可是刚刚阿娘在殿上的话,字字都在打她的脸。而她也必须用自己公主的身份,才救得了她。今日这出,她终于深刻意识到日日在身边小玉、先生和自己有着跨不过去的距离,他们原来离自己是那样远。

    公主忍住要哭的冲动,这是宫里,之前先生教导她的,若想保护人,就不能肆意妄为。她与先生见面,回去后肿了眼睛,叫阿娘怎么想?

    公主犹豫后,还是坚定说出了这句话:“先生,我是真心实意把小玉当做jiejie和玩伴,同时,也敬重您的。”

    宋晋低眉垂眼看她,目光又像越过公主,有她不明白的心绪,“太重了……奴婢要如何做,才能对得起殿下这份看重呢?”

    公主喃喃说道:“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宋晋抬头望天,乌黑一片的颜色里只有一弯莹白的月亮,点亮了周边的夜色。“斜月当空,夜已深,殿下该去休息了,明日奴婢再来叨扰殿下。”

    公主点头道:“好,我会在游艺斋,恭候先生。”

    宋晋目送公主离开后,这才转身出了坤宁宫,夜晚宫门已下钥,但他不愿宿在宫里直房,给守门的兵士看了牙牌,兵士自是认得他是东厂督公,忙开启宫门,他便策马回了自己府中。

    这夜,公主还是和小玉一起睡觉,公主睁着眼睛,好久她都没睡下。

    公主偏头去瞧了瞧小玉,黑暗里她也看不清,就悄悄地说:“小玉?你睡了吗?”

    不曾想小玉立马回她了,“没有。”

    这倒叫公主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罚你半年月俸,我对不住你。”

    小玉语气恹恹的,“奴婢做错了事,这已经是难得的恩赐了。”

    公主听这话,这是有怨言?她干脆钻进小玉的被子,吓得小玉惊呼了一声,公主赶忙捂了她的嘴,小声道:“可别叫,把阿娘吵醒了,又是一顿收拾。”

    公主感觉小玉点头了这才松开她的嘴,公主也语气委屈,“你以前私下里从来不和我称什么奴婢,怎么?今天不就是被阿娘吵一顿,就突然和先生一样知礼了?”

    小玉无奈道:“我认真反思了自己,决定从私下里就改过,免得哪天嘴上没把门的又被娘娘逮住了,那我不就是新仇旧恨数罪并罚了吗?”

    公主不答应,“不行!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要!阿娘的话你听听就是了,玉jiejie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好友和jiejie,哪有什么奴婢!”

    小玉听了在被子里咯咯笑,“算公主讲义气,今天没白带公主出宫!”

    公主又想起她被罚俸禄的事,“半年俸禄很多吧?没了半年俸禄你怎么过啊?”

    小玉思索道:“我天天和公主一同吃睡,也用不了什么钱,就是不能托咱宫里的小宦给我出宫买零嘴了。”

    公主拍拍胸脯,“这有什么,宫里甜食房都有。我今天出宫也看了,宫外的吃食就是图个新鲜好玩,要说好吃,还得看宫里,以后我叫他们多送点就是。”

    小玉美滋滋道:“公主,你对我真好。”

    公主听了这话有些失落,她又想起小玉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还不敢辩解的画面了,“你的月俸还是一个问题,要不然你拿我一些首饰去卖了?反正我也戴不完,听他们说宫里的东西都价值千金呢。”

    小玉再次无奈道:“公主,你这是嫌我走得慢是吧。宫里的东西是不能流到外头的,这可是要杀头的偷盗之罪。”

    “咳,那算了。反正坤宁宫里我罩着你,吃穿还是不愁的。”

    话匣子一旦打开,两个孩子就叽叽喳喳小声说个没完,小玉想到今天被宋晋先找到,她又笑起来,“哈哈,我今天可是听宫里头说了,万岁发动了东厂,锦衣卫去找公主,结果最后还是被宋先生先发现了您,我果然佩服他。”

    谈及宋晋,公主就懊恼得长叹一声,“小玉,你有没有感觉今天先生回宫后,尤其见了阿娘后,他就有些…生气?还是难过?我说不出来。”

    “呃,我在殿上光顾着哭了,没发现。”

    公主有些委屈,“他在殿上都没看我一眼!眼睛一直是低着的!”

    小玉想了想说:“公主又不是不了解先生,他是最懂礼的,娘娘可是皇后诶,可不是要谨慎对待。”

    公主觉得并不是这样,“可我还是觉得不对,我一定要找到原因。小玉,你说说先生平日里给你的感觉如何吧?”

    小玉慢慢说着:“没进咱们宫里时,我见过好多高位的宦官,完全不会把我们这种小宫女放眼里。等我做了殿下的贴身侍女,好些又眼巴巴地贴上来巴结我。不过宋先生还提督东厂,他也不用巴结我哈哈。就是他对我们这种贴身丫头,还是坤宁宫的一般宫人,态度都很温和,不卑不亢的,我们和您一样,都喜欢他来。”

    小玉的一番无心之语,终于点醒了公主。先生本就是“奴婢”,无论他权柄有多重,他始终都是阿娘的奴婢。他心地纯善,不应自己位高权重就鄙夷地位渺小的宫人,自然也就不忍殿前无声流泪的小玉了。

    公主突然感觉浑身上下凉浸浸的,自己的母亲罔顾对错,高贵身份给予她至高的权力,可以让她随意决定一个宫女的命运。而自己正是这份权力的受益者,先生又要如何看自己这个公主呢……

    公主急切问道:“小玉,你说,我平时有没有仗着自己公主身份就肆意妄为,欺负宫人,我对你们怎么样?”

    小玉打了个哈欠,不解道:“啊?公主你想什么呢?你到现在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出宫了,你对我们自然不用说啊。”

    公主暗暗松了一口气,慢慢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