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客】终焉（许杜许无差）
－－－－－－－ 二十八岁时，许乐发现，他能看见死神，暂且只有他能看见，身边护士医生毫无所觉。 彼时他躺在陆军总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刚上太空把李在道和那一班下属送去太阳里，被菲利浦火速救回联邦，就剩一口气，绝不夸张。 眼看人都这样了，不管他是不是帝国人，邰之源都在第一时间安排许乐进了联邦最好的医院抢救。接下来就是一段漫长的住院康复时光，许乐此次元气大伤，强悍如他，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 他觉得冷，也许是失血过多的后遗症，但他已经休养了些时候，最危险的几天都过去了。而后睁眼，看见了自称死神的那个男人，他看清床边那道身影，转回头来自言自语：“好逼真的幻觉。” 拼命眨了几次眼睛，对方仍未消失。在那个男人第三次准确预言这座医院中其他病人的死亡时，许乐不得不信，即使老东西和菲利浦再三和他说，根本没有检测到除他以外的活物出现在房间里。 许乐看着那个男人，犹豫良久，实在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和杜少卿长得一模一样？还是说，你就是他？”他为自己后一个想法感到惊颤，如果真是这样，活人是当不了死神的，那...... 男人没有回答。 许乐重重叹气：“什么时候带我走？给个准头。” “不在这几天，或许还有很多年。”男人冷冷地给他解释，“我来晚了一步，你已经过了最有可能死的那几天，一个人什么时候死不是生来注定。” 许乐表示自己明白了，转念又抛出问题：“那你们死神应该知道人间所有的生死？杜少卿......怎么样了？” 男人冷漠凝视他满含期许的小眼睛，答案是：“死了。” 简单的两个字，许乐却觉得灵魂震悚，寒意遍生，他几乎找不着自己的声音：“怎么会......小疯子就在他身边，会保护好他。”他暗地里向老东西确认，十分希望这只是一厢幻觉。 墨花星球上的宪章网络铺得不是很密集，加上星际延迟遥遥，老东西三天后才给出了答案，那时全联邦也第一时间收到了这个消息。 是真的。 从墨花星星际跳跃回到联邦，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等那位天才军事指挥家回到联邦，许乐已生龙活虎地出院了。 这几个月，整个联邦都笼罩在肃穆压抑的气氛中，无数媒体专家，大小新闻报刊，街角巷尾的人们哀伤地谈论。杜少卿和西林那头老虎还是有些不同，他的死对任何人而言都没有好处，除了帝国，他们应该会很高兴，除却心腹大患。 见到李封的那一刻，许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失控地抓住他肩膀质问，为什么那时候不在杜少卿身边？相隔半个星域，即使是李疯子也无能为力，他空有一身勇武，机甲漆满金星，却救不了那个人。许乐憋着一丛怒火，当初老虎死去，他不顾一切地自己开着小型舰艇，不要命地冲向帝国战舰，即便后来被俘也在所不惜。他得报仇，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报仇，否则他会被心中愤怒的火焰烧成灰烬，他必须找个发泄口。 可是现在，他还有那个立场去报仇吗？杜少卿死在战场，最后一战是怀草诗亲自领的兵，而身为帝国皇子的许乐，无论如何也没法和自己的亲jiejie恩断义绝。 送葬当日，许乐也在场，难得捯饬齐整，穿一身黑色西装。他静静站在不起眼的角落，融入人群，而他身边是怀草诗，她身穿男装，也是送葬的黑西装。 “如果他愿意被我俘虏，我绝不会侮辱他。”怀草诗眯起眼睛，她做这个动作时和许乐惊人相似，隐隐显现出割不断的血脉亲缘。 “但他不愿意，他其实根本是个死傲娇，可任性，死要面子，比起被你俘虏他宁愿吞枪。”许乐回忆着什么，竟笑了笑。 十里长街，白花满簇，许乐皱了皱眉：“他肯定讨厌这样铺张。” 怀草诗沉默片刻，说道：“那时，他身边的下属若拼死一战，未必不能护着他杀出重围。” “你会放水？”许乐掏出蓝盒三七牌香烟，点了一根，也递给怀草诗一根。 “我会。”怀草诗接过烟，吸了一口，为这呛人的辛辣轻咳一声。 “杜少卿想必也知道，可惜人家不领情。他最护短了，在战局已定的情况下，一死而已，他又怎么会怕。”许乐狠狠吸了一口烟，顺喉呛肺，“jiejie，他把剩下的都押在我身上了。我得活着，尽量活久一点。” 怀草诗被他那一声jiejie触动，又想起自己这个不省心弟弟前些日子单枪匹马解决李在道，刚舒展的眉尖又蹙了起来：“少找死。” “好。”许乐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诚恳。 房间里烟味弥漫，烟头橙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 “你想活得久，首先就该把烟戒了。”冷漠却熟悉的嗓音。 许乐抬头，隐约能见一个人坐在他卧室的飘窗那里，看不明晰。他没有开灯，哑着喉咙喊：“少卿。” “我不是杜少卿。”男人冷淡回应。 许乐没问那你是谁，而是说：“你会一直跟着我，死后把我带走？” “我很忙，”男人语气莫名透着股嫌弃，像是在质问许乐多大脸，“最多偶尔来看一看你死了没。” “不管你是不是杜少卿，总之我就这么叫你了，谁让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许乐耍起无赖，他摊开手心，露出抓在手中的一副墨镜，递了出去，“送你，要不要？” “不要把我当替身。”死神看穿了人心，虽说如此，他还是上前，接过了许乐手中的墨镜，似乎还残留着硝烟味道。 冰凉的指尖擦过人类火热的皮肤，许乐忽然就开心地笑了：“我碰得到你，真好啊少卿。”他眼中似有泪光，急切地想索求唯一性，“只有我一个人类看得到你，是不是？” 死神掐灭了他幻想：“不是。” 许乐落寞地低头：“那你以后多来看看我。对了，杜少卿的灵魂去哪儿了？” “自杀的人会下地狱。” “天堂也不一定是好地方。”许乐不以为意。 －－－－－－－－－ 他后来一辈子都没怎么见过几次对方，一次是病得快死了，几次是重伤将死，迷迷糊糊看见了，问是不是他大限将至。戴着墨镜的冷酷死神没有回答他，在那生死惊心的几天一直守在他身旁，直到他挺过来，说看来你暂时死不了。而后消失，许乐分明听出他话语中的淡淡笑意。 不像等他咽气，倒像是在守护他，不被别的死神钻空子一镰刀勾走。 他从其他人口中侧面得知了，他果然不是唯一能看见死神的人。李疯子疯狂透支的生命勉强撑到了七十出头，强健魁梧的体魄消瘦成枯骨，缠绵病榻对他而言是莫大的痛苦，但李封眼神竟然很平静，往日的暴躁疯癫都消失不见。 “许乐，我昨天晚上看见他了，他说他从来不怪我没有保护好他。”这是李疯子一生的心结，系铃人在他生命将熄之前才姗姗来迟，解开他心中郁结，让他安稳地走。 许乐明白了什么，他微微一笑：“你今晚还会看见他。” 凌晨，许乐独自一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直到身边坐下一位死神。 “你已经带他走了？”许乐轻声询问。 “是。” “你还说你不是杜少卿。” “杜少卿很久以前就死了。” “我有点嫉妒，我竟然不是唯一一个能看见你的人。” 话一出口，许乐默然。他为什么要嫉妒？不能细想下去，他什么事都迟一步，老虎死时相隔万里，无法去救援，施公子死时也是，杜少卿死时亦然。他和杜少卿之间除敌对外，没有分毫友情，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许乐历经这么多年风霜人事，隐约知晓了自己心思，只能装傻，将过往连同那些感情一并埋入尘埃。他早已错过了将它们说清道明的时机，又迟了一步。 他从不是杜少卿的唯一，杜少卿自始至终都是他的独一无二。但在他临终前，他张开双臂，向着近在咫尺的死神索取一个拥抱。 他第一次如愿以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