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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大门口急刹车,我看了一眼手机,七点五十七,距离预约的挂号时间还差三分钟。 时间非常紧张,这短短的三分钟内我要下车,签字,然后坐电梯上七楼。 哪怕我近期来一直没有运动,但现下的情形实在迫在眉睫,容不得我拖沓。我抓着包跳下车门,冲到医院大门口签字登记。保安问我是否有预约,我说有,他说你快进去吧,剩下的上去填。我朝保安大哥千恩万谢,然后抓起签到单,冲进一楼大厅。 工作日的早八,医院里的人居然还不少,我在大厅里狂奔,一头撞进即将关闭的电梯。 谢天谢地,没有人要去二三四五六层,我顺利地抵达了七楼。我奔离狭小的电梯间,走廊另一头是前台叫号的护士,她老远看到我,脸上露出了一点无语,又忍俊不禁。 “别急,来得及的。” 我把表递给她,她飞快地签了字,帮我刷了身份证,叫号立刻叫到我的名字,字正腔圆。 一周以前,我就在微信上预约挂号了,约的是今早八点的第一个号。因为每天看病的病人都很多,而且每人看病的时长难以控制,但十分统一地不低于半小时,因此抢号和早到变得十分重要。如果稍迟片刻,医院可能就让排在后面的病人先进去看病了,你就要被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进行漫长的等待,时间半小时起步。这段时间会非常非常煎熬,因为你要亲眼目睹各种病人进出,他们或者尖叫哭嚎,或者以头撞墙,或者像风一样来回狂奔。当然,也有看上去比较正常的人。 我第一次来看病的时候前面排了三个人,我本以为最多等一个小时就能进去了,结果我硬是等到中午下班,都没等到我的号,不得已先去吃饭。这个深刻的教训让我牢记准时看病的重要性。 我匆匆穿过长廊,推开尽头的那扇门。 我转身关门,听到医生在我背后和我打招呼:“早上好啊途樱。” 我清了一下嗓子:“早。” 一切渐渐都变得令我熟悉安心,恰如之前多次那样,我拉开椅子在长桌对面坐下,窗外被绿色覆盖,我的目光越过医生,看到了今天的阳光,温和又明亮。 “那我们开始吧,你最近有好好吃药吗?” ------------------------ ------------------------ 离开诊室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我从包里掏出一袋塑料袋,里面装满了白色的纸团,我把他们扔进楼道间的垃圾桶里,然后坐电梯下楼取药。 微信上我爸给我发消息,是一个小时前的,说他去上班了,让我自己坐地铁回家,想吃什么吃什么。 取药的时候没什么人排队,我把卡递进去,窗口弹出我的身份信息,让我确认。上面是我呆头呆脑的身份证照,我的年龄住址等信息,以及缴费金额。 我看了一眼开药的清单,依旧是我惯用的几种药,医生这次开了一个月的分量。因为他猜测我下一次来就诊可能是一个月之后,或者更早,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月。 我付了钱,拿药走人。 坐在地铁上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今天去哪吃好吃的,我想去吃早茶,但是我一个人吃显然太为难我的饭量,我总不能一笼只咬一口,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吃酸菜鱼了。 到饭店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营业,我提前点了一整条鱼,挑了一个靠窗的好位置,开始等厨师上班。好心的经理送了我一碟花生米,让我边吃边等。我打开手机开始清消息,QQ最上面的消息是赵齐鑫的,他给我发了一个沙雕图,两个外国人在互相咆哮,我回了他一个哈哈哈哈的表情包。 没过多久赵齐鑫就回复了:看完病啦? 我:看完了。 赵齐鑫:等会儿准备去干嘛呢? 我:我点了一整条鱼,准备吃到下午。 赵齐鑫发了个牛逼表情包。 我没急着和他聊,先把早上的未读消息都清掉。 室友的:“樱樱宝贝早上好哦,今天食堂外面开了一家新的包子店,蒸饺超级好吃。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带你去吃。” 另一个室友的:“樱樱,你要的书我都寄给你了,你注意看短信。” 亲友的:“公主早。” 我把窗外的风景拍了下来,发到寝室群里。其中一个室友回的很快,问我现在在哪,我说在等饭吃。她说她们也在等,上课上得无聊死了,她们刚刚在三排斗地主。 我问:“你们在上什么课这么嚣张?” 室友:“贝叶斯啊,听得快睡着了,这不得来两把斗地主。” 我没回了。这门课我之前上过,对我来说很吃力,听课的时候我一度怀疑我期末要挂科,但是我运气不错——我没上完。 大二下几乎所有的课都很难,这个学期学院里甚至没有几个上九十分的加权,大多数人的学期加权集中在七八十分,因为碰巧遇到考卷全都很难的一年。 室友天天哀嚎期末复习生不如死,出成绩后哭天抢地,而我幸运地躲过去了。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家里蹲了——我休学了。 从今年六月份到现在我已经蹲了快四个月了,而医生的意思是一年半之内都不建议我回校复学。 室友得知我要休学后非常心痛,对不能和我一起毕业感到万分惋惜,我倒是觉得没什么所谓。曾经在初中的时候我被拿走了一年,别人不紧不慢地学知识、享受课余闲暇时光的时候,我熬夜奋战到凌晨,准备中考。现在我拿回这一年,并不过分。 图书馆彻夜灯火通明的时候,同学们努力备考奋战的时候,我大摇大摆地走进行政综合楼,提交了我的休学申请。 我要在学业最紧张的时候翘学逃跑,惊艳所有人。 后来室友们告诉我,上学期期末变成重灾区是因为教学质检,学院很多课都出了一套新卷子,大家没有刷到过类似的题,准备不足所以分数很低。如果我再回去考试,这次应该不会那么难了。 她们跟我说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不太关心学习的事情了。 我思考的事情更加艺术,更加神圣,更加质朴。 那就是生存。 我的脑子不允许我关心学习,它每天有大量时间被飘忽不定的幻觉和过分写实的痛苦占据。我时常听到有人在我身边争吵、嘶吼,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然后跪地痛哭,鬼哭狼嚎。幻听干扰了我的注意力和基本对话能力,让我没办法像个成年人一样思考。我开始看病以后,最初用很简单的方式维持生活——避免幻觉和痛苦的方式是睡觉,不停吃药,然后入睡,有时候饭都不吃,就一直睡觉。 我没有第二种选择,因为一旦清醒的时间过久,我就会感受到从头到脚的痛苦,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盖着被子,没有力气动弹,时不时抽搐一下证明自己还活着。 药物取代了手机,牢牢霸占了我床头的位置。 ------------------------ 鱼端上来了,我开始动筷子了。 赵齐鑫又给我发消息了,我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手机,俨然日理万机的模样,吃饭都不能好好吃。 赵齐鑫:“你开始吃了吗?” 我夹了一筷子鱼rou然后拍给他看。 赵齐鑫发了个火冒三丈的表情,“过分了嗷,我们还没下课诶!” 我问他:“你在上什么课?” 赵齐鑫:“寿险。” 我:“这不是统计的课吗?” 赵齐鑫:“就是你们数院的老师来讲的啊,我麻了,怎么这么难啊。” 我:“别麻,这门课不难的。” 赵齐鑫:“对你们来说肯定不难啊,对我们这种数学只学到概率论的人来说难死了。” 我:“那是你的问题。” 赵齐鑫:“我就不该选这门课,无语。第一周讲的那么简单,就是怕我们退课,后面开始弯道超车。” 我:“你不会的可以问我,虽然现在我可能也没法做题。” 赵齐鑫:“晚上回去发你吧。我今天满课,要死了” 看到这里我开心地笑了起来,回他:“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大学生要上课吧?” 赵齐鑫:“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大学生不要上课吧?” 我:“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大学生在上课时间里不能吃酸菜鱼吧?” 我又拍了一张完整的鱼给他看,赵齐鑫不回我了,大概是被我气死了。 我没再发消息,我慢条斯理地品尝我的酸菜鱼,再点了一杯喝的,边喝边吃,看着楼下的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往匆忙,忙碌的工作日只有我不忙碌。这种日子实在是太惬意了,好像全世界都在奔波,被生活的洪流推着往前走,被人潮挤着向高处挣扎,只有你停下来,享受生活,享受之前忘记的种种幸福。 我很幸福,我不快乐,我很痛苦,但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