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带我走 (修改后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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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修改后的上一章~~) ---------------------------------------------------------------------- 高启强还是来了,他站在远处看着小盛和他的哥哥告别,心里想着也不知道瑶瑶今晚在阿强家会不会住得惯。小孩很舍不得,抓着哥哥的袖子说了很久的话。送他们离开的是一艘乌篷船,很隐蔽地泊在码头末尾处的桥下,水泥路修不到那儿,高启强带来的宝马车和醒目的一身西装也走不到那儿,所以以后的路就只能是他牵着小盛走。 远处轮船低低地鸣,把他拉回现实,眼前水汽氤氲中朦胧的小盛终于转头看自己,然后一步步向自己走过来。走近了才看见小孩微颤的嘴角倔强地挂着笑。他揉了揉小孩的发顶,牵起手。小盛回头往他哥的方向挥了挥胳膊,然后转头来看他,眼底是和那晚一样亮晶晶的光点。 “带我走吧。” 他也笑回去,回握住手,牵着他往船的方向走,时不时侧过头去看小孩还是对着他笑,他也笑出声来,越走越快,就变成牵着手跑。 昏黄的路灯抽了帧,带着丝,一颗颗从眼角余光飞闪而过,被抛到脑后,踏着夏夜清冽的风,衬衫发丝飞舞缠绕,他想他终于要带着他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一路跑到桥下的乌篷船上,相对着喘。 陈金默跟他说不要怕,自己都喘不上气还跟他说不要怕。他想陈金默怎么总喜欢说这一句啊。 小船慢慢驶起来,远处城市的灯光模糊成片,私奔的人在甲板上接吻。 被抱进船舱的时候,小盛已经迫不及待开始解抱着他的人的衣服。陈金默没有穿那晚的白衬衫,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穿白衬衫了。可是那一点不足以破坏他们尽力演出的梦境,他还是和梦里与陈金默私奔的自己一样,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里,闻他身上的气味。 梦里,如果那晚陈金默带他跳上一艘船离开,他们也是应该那晚就在船上zuoai的。所以他把自己打开地很殷勤,粘糊着鼻音叫默哥,颤抖着身子把自己缩进男孩怀里,高潮的时候一脸的茫然无措,尽心尽情地演一个洞房时的处,一个第一次是在私奔路上被心爱的人圈在怀里疼爱、而不是被陌生男人压在肮脏的旅店床上弄出一身血的处。 做完爱交叠着躺在木板床上接吻厮磨到相拥着睡去。 后来牵着手看天看海,zuoai睡觉。高某盛让陈某默给他点根烟,然后含着烟在晃荡的甲板上要教他跳舞,陈金默学不会,跳着跳着就变成抱在一起晃。偶尔奢侈一次上岸买些劣质啤酒,小孩喝的满脸通红,非缠着男人给他讲故事,还没听几句头就抵在男人怀里傻笑。陈金默拿出在岸上偷偷买的烟花棒,点燃以后递给他,说以后别抽烟了,想抽烟了就找我要根这个。他们并排趴在甲板边上,手捏着烟花棒垂下去,让漆黑的水面也放起烟花,然后举着烟花棒相拥着跳舞。 后来过了几天,山雨欲来,黑沉沉的云在头顶压了好几天,却总不见落雨。陈金默琢磨着一定会是场大暴雨,在甲板上忙了大半夜,要赶在大雨倾泻之前把船开到山洼里的港口。小盛也不知怎么的那天下午就发了烧,在船舱里的木板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他就一个人在外面忙活,一边在摇摇晃晃的刺眼的挂灯下挂帆,一边算着这是第几天阿强没有来电话了。 挂完帆蓄完水,他的脸已经被狂风打地没有知觉,虚浮着腿进到船舱,还要换衣服烧水,给小孩冲药擦身子。小盛烧得迷迷糊糊,嘴里总是嘟囔着什么,翻来覆去也就总是一个哥字,偶尔夹了几声默,所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喊哪个哥。 等到他终于忙活完,小孩的烧也退了点,被他钻进被窝的动作弄醒,就趴在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话。 “雨是不是很大?我一直听见雨声。” “还没下呢。你别怕。” 小孩哭,说他梦到杀人,好多血。 他把他guntang的身子裹裹紧,说不怕,都过去了。 小孩问他你不怕杀人吗? 他愣了愣,好像真没怕过。不是不想怕,而是还没来得及怕就已经万劫不复了。所以他摇摇头。 小孩还是哭,说那你怪不怪我把你拖进来,怪不怪我哥当初让你去杀人。 这个问题早被小孩问烂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摇头。还一样,多少是应该怪一点的吧,但是他知道他怪的不是高启盛。他都知道。 他是怪他自己当初年少不懂事,也怪这cao蛋的世界不留一点慈悲。 他自己,高启盛,高启强,他那个跳进河水的妈,还有那个很傻的黄翠翠,还有那么多楼里卖笑的姑娘,那么多无家可归的街混子。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都被旧厂街这样烂糟的地方化成了鱼摊里的鱼肠鱼鳞,顺着污水道被冲进地下。 他恨他们这样的人命不值一毛钱,明明被扔到这世上就是受苦来了,一次次向遥不可及的念想伸出手,都被扯碎扔回烂泥里,老天却还告诉你你要惜命你要好好活,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他不再去在乎这些人命,反正都是墙角里的烂泥。 那些被他杀死的人曾在他手下求他留一条命,无非是说些什么有父母有孩子要养。他听了反倒笑。你这破日子听起来也蛮cao蛋的,反正活着都是受苦,我替你解脱。 喉管被割开的爽利感舒服地像是碾死了一只恼人的蚊子,浓稠的血浆在拇指下爆裂开,你也不用再愁你儿子治病的钱去哪儿攒了。 所以怕杀人吗?他在黑云压城的海湾里,海腥味和即将追赶上来的血腥味一样粘腻,他却只想着要舒展身子让他怀里的宝贝躺得舒服些。 老天塞给过他虚假的安稳的三年,可还是在他以为已经把危机扼杀、终于能和遥不可及的宝贝安稳厮守的时候,再次把他摔进烂泥里——这是老天在告诉他他不配。 确实,这辈子欠下的人命早已债台高筑,多几个少几个,死后在炼狱里多几年少几年,在他荒芜的双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趁着现在还和小疯子在一块儿,多给他买几根烟花棒,多抱着他跳几次舞。 他想这些东西或许没有人会懂,所以向来沉默。可是小疯子却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说既然你不怪我,那下次杀人还带我去啊。 小疯子又说要抽烟,他说你疯了生病还想抽烟。 小疯子撇撇嘴,说以前经常一起抽烟的。guntang的身子软下去,好像实在烧得难受,在他颈弯里呼哧呼哧喘了几下,然后突然笑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次下雨,我还上学那时候,你带我去你家。我当时以为你穷得只能吃粥,之后就老是给你带饭。” “记得,其实我当时没有那么穷。” “我后来知道了,可是还是给你带,以为给你多带几顿,你才能知道我喜欢你。” “谁知道你就是个大木头,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还装,白饶了我好多饭。” “小盛,”刚刚还想着下地狱都无所谓的人,喉咙发紧,努力吞咽了几口,“我要是,那时候没装就好了。” 小孩抬起头,烧得红彤彤的脸上目光却格外清明。 “那你要是当时没装,还带我跑路吗?” “应该不会啊,我应该就能早点拦着你不许贩毒了。”他听不懂。 “那你不喜欢跟我在船上跳舞吗?” “喜欢。”他明白了。 “那还问,就说你是木头。” 小孩把脑袋埋回他肩弯笑。 “陈金默,大木头。” 后来小盛烧退了,雨也终于冲刷下来,两人躲在山坳的船舱里,煮热乎乎的泡面。小盛站起来想帮忙收拾,但是船被风雨打得摇摇晃晃,镜片上也早就糊了一层雾气,走两步就要摔。他把小孩抱起来放到床上再裹裹好,小孩迷瞪瞪地靠在床上点着脑袋等他收拾完上床来,然后一脑袋钻进他怀里终于睡过去。 终于接到高启强电话那个晚上,他有点后悔当天下午没有上岸去给小孩买点水果。本来想明天再去买,应该今天就去的。 小孩从船舱里出来找他抱,后来两人躺在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废话,说如果能坐船随便去一个地方,你想去哪儿。 小盛读过书,说的都是很远很远的名字拗口的地方,陈金默没听过。轮到他了,他沉默了很久。明明都是在做梦了,天上地下随他选,他却最终选了很不解风情的最能把他们拉回现实的一个地方——小盛的大学。 他说你上学的时候我在牢里,我经常想我当时要是没进去,说不定就能隔三岔五攒点钱,去看你一次,看有没有人欺负你,看看那么好的大学是什么样。 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和小盛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小孩最后吸吸鼻子,笑着把脑袋搭到他肩膀上。 没有人欺负我默哥,我挺好的... 我那学校,也就那样。 读出来才发现,学历也没什么用,他在心里想。还是走了这么多弯路,可是如果你可以去看我,或许那四年会好过一点。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瑶瑶呢。听我哥说,嘴巴长的像你。” 窝在老默怀里的小盛嘟囔完这句话,终于顺着打架的眼皮沉沉睡去。 这是高启盛对陈金默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老默一手搭在小盛背上轻轻拍着,一手垫在耳后。听船板下的流水,看黑云后的月光。 他想说瑶瑶应该也会很喜欢你,以后你可以来我家教她写作业,到时候我给你俩做晚饭,做红烧rou。可以教瑶瑶画幅画,爸爸,瑶瑶,小盛叔叔,然后贴在咱家冰箱上。 可是他没说。小孩应该好好睡个觉,不要去想以后。 --------------------------------------------------------------------- 高启盛穿着陈金默留下的衣服掉下去的时候,脑海响起陈金默的声音。 “别怕了。” 那是陈金默对高启盛说的第一句话。 高启盛唯一一次恨陈金默,就是他从船上醒来的那个凌晨。 不安的梦境让他在半睡半醒中感受到身边热源的消失,再次睁眼,就只有海面白茫茫的月光,和一艘漫无目的漂荡的小船。 他茫然地绕着船走了一圈又一圈,可是什么都没有。陈金默就这么不见了,茫茫海面上,连个脚印都没有给他留下。 他想他真的恨透了陈金默。一次一次自作主张地把他丢下,一次一次让他跟在后面追。 吞没一切的无力感让他把嗓子要吼出来似的哭号,青筋暴张的手深深嵌进发里,恨不得把自己抽筋剥皮。 人最开始接受重大打击的时候总是度秒如年,等待平静的过程就像吸猛了一口烟烧得肺管疼,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焦急地等待着灼烧过去,每一次呼吸都扯着心口绞动,恨不得在胸口烫出个豁大的疤。他不知道等了多少天也没能熬过这口要把他烧出个洞的烟,他想干脆让它豁开口子算了。 烟花棒早就放光了。他趴在床头把最后半包烟拿出来点,慢慢看它们燃掉,直到最后火光都被点完。 他想,毕竟当初陈金默就是用一根烟照进他的黑夜,现在他被一个胸口上烟烫开的豁口了结,也算圆满。 轻快了不少,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收拾东西,耳朵里让他干脆消失在海底的叫喊声也终于平息些许,打开木板床头的包裹,看见陈金默给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一件衣服。 很平常的一件衣服,陈金默总是贴身穿在里面。他把衣服小心翼翼地展开,闭上眼把脸埋进去,就一头扎进了陈金默的温热海水。海水很暖很静,轻柔地抱着他漂流,淡淡的海腥味。远处是轮船上的光模糊成片,低低地鸣,要带他们离开。脑袋上替他擦汗的白衬衫被拿开,温实的手从脑后流连到脸颊,男孩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地低头吻他,是糖水冰棍甜丝丝的味道。 他说小盛我带你走。 他埋在衣服里笑了。 陈金默真笨,居然以为你死了,我还能自己活。 陈金默,大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