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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埃内斯托最近很困扰。 博士在躲着他。 他不是不能理解博士躲着他的原因——在入职没多久的下属面前露出那种姿态,即使是外物作用,放在任何一个指挥官身上都不能容忍自己这样的失误。不过,老实说,博士不愿面对的那天晚上,她露出的“丑态”着实是可爱又滑稽,可谓见之难忘。 但是博士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过激到了只要一见到他就会当场炸毛、风度尽失的程度。 比如上次,埃内斯托在会客室门口遇上了正在和喀兰贸易公司董事长银灰先生商谈的博士。博士一脸惊慌,耳朵上的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像只应激的河豚。埃内斯托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口,博士便连忙拽着不明所以的银灰走远了。 原地望着两只菲林离开的佩洛小哥:…… 再比如,有天中午,埃内斯托在食堂见到了正和两位女干员刻俄柏和嵯峨吃饭的博士。结果博士刚从餐盘里抬起头,只是远远地瞥见了正在窗口打饭的埃内斯托,吓得饭都没吃完,扔下碗筷就跑了。 “博士!”坐在博士身边的刻俄柏小姐听到动静扭头,朝着博士落荒而逃的背影大喊,“你要不吃,我和嵯峨大姐就都吃完啦!” “都给你们!全部吃光!” 丢下这句话,博士跑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得到了允许,刻俄柏小姐和嵯峨小姐抱着博士没动几筷子的食堂豪华套餐大快朵颐分食起来。埃内斯托端着打好饭的餐盘,下意识朝着博士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眼神暗了几分。 看来……这个问题不解决不行了。 如何让炸毛的小猫亲近他,成为了龙舌兰干员近期的难题。 博士最近很反常,注,特针对某位特别干员。 首先发现这一异常的是与罗德岛有贸易往来的谢拉格军阀银灰。银灰与博士敲定了新一季度的贸易合约。二人刚走出会客室大门没多远,便迎面遇上了一位金发碧眼的佩洛男性。 对方笑盈盈的,至少表面来看没有恶意。 只是在见到那位干员的那一刻,银灰发现博士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用力攥住了他的外套。还没等那位佩洛男性开口,博士不由分说,掉转方向把银灰拉走了,力图逃得越远越好。 如此显而易见的异常,连银灰肩上的丹增都能看出来。 “盟友,”走远之后,银灰无奈劝诫,“逃避现实没用。” 博士面无表情冷漠,“闭嘴,恩希欧迪斯。” 银灰耸了耸肩,“明白了,墨桐老师。” “在罗德岛要叫我博士。”被学生提及真实姓名的博士语气骤然凶恶,只可惜,就着她那低沉无力没精神的声音,再加上银灰本身便不怕博士,震慑力大大降低,“这儿不是维多利亚,我们也没在大学,希瓦艾什同学。” “客随主便。”银灰也懒得多问,伸出手去逗弄肩上的丹增,“这儿是老师……嗯,也就是盟友的地盘,我只是客人。” “你知道就好。”博士闷哼一声,说话的时候毫无起伏,“新一季度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同样发现异常的,还有经常和博士搭伙吃饭的两位干员,刻俄柏和嵯峨。 “嵯峨大姐……”刻俄柏大口消灭着火神送她的烤蜜饼,“有没有觉得……博士最近有点奇怪?” 嵯峨点头,认同了刻俄柏的观点。“上次在食堂,博士点了份豪华套餐,结果吃了几口就突然跑了……最后是我们吃完的。” “不过豪华套餐是真的好吃啊!” “是啊是啊!” “要是博士这样吃饭的时候再跑几次……也不坏呢!” “希望博士下次逃跑之前,能点些油炸豆腐和纳豆拌饭……” “烤蜜饼也可以!只要是好吃的都可以!” 想到这些,她们的尾巴不自觉地欢快摇动起来。 …… 博士不知道自己能躲龙舌兰多久。总而言之,先躲着就对了。 在博士算不上漫长也算不上短暂的人生中,那天晚上发生的惨剧成为了她此生最想抹去的记忆之一。 当然,其他想遗忘的包括且不限于:半夜吃夜宵的时候被白雪撞破往嘴里倒开水泡面的场景、偷吃巧克力被老猞猁凯尔希发现差点被她掐死、在维多利亚大学任教时期的糗事被该死的银灰“故作无意”透露给阿米娅,等等一系列她不愿意回想第二次的记忆。 她到底被灌了多少猫薄荷,才会无视礼节和规矩的束缚,对这样一只无辜可爱的大狗勾做这种事啊! 她是个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但是根本想不出赎罪的办法,烦人。 被这件事困扰得好几个晚上没睡好的博士早上开会的时候睡眼惺忪,托着腮听外派归来的凯尔希报告。不一会儿,博士困得脑袋从掌心滚了下去,结果额头直直地撞在了办公桌上,发出一声嘲讽的闷响。 咝——好疼…… 还没等博士抬头,一沓厚厚的文件便压在了博士的头顶。 “博士。”老猞猁的声音从顶端传来,“看来有必要给你做个全身检查了。” “我错了……凯尔希……” 博士本来以为凯尔希会揪住她的衣领好好教训她一顿的。可是预想中的暴力却没有降临,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声轻叹。 觉得不对劲的博士挪开了头顶的文件抬头,一头雾水地望着凯尔希。 老猞猁皱眉,从博士手上夺过了文件。“精神这么差,明天的任务还怎么指挥?”她用文件拍了拍博士的头,一边埋怨,“滚回去睡觉。公务交给我和阿米娅来处理。” “明天……任务……” 博士揉了揉脑袋,翻出自己的日程表。 确实是有这么一项,还是她同意接下的委托。 一批自雷姆必拓开采的矿物需要运往莱塔尼亚,其中会经过叙拉古……叙拉古的局势一向不太稳定,所以她需要带人先行一步潜入叙拉古摸清状况,采集到足够的情报分析局势,安排好路线,再指挥干员护送运输队伍抵达位于莱塔尼亚的目的地。 “我知道了……”博士掐了掐眉心,“不过,休息之前我得先决定好和我一起行动的先头部队成员……” “不用你担心。我会让阿米娅安排好的。”凯尔希弹了一下博士的脑门,疼得博士一把捂住额头,“你赶紧滚回去睡觉,明天多带点理智补充液。不知道你们要在叙拉古呆多久……保障通讯畅通,有事随时联系。” “我……我知道了……” 博士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情愿地出了办公室。 “如果是搜集情报的话……人不能带太多……一两个人就够了……如果带的人太多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好是那种精通交际、八面玲珑的干员……这样会减少冲突……” 博士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向着前方一踢一踢,开始自言自语。 老实说,想到任务,她根本没办法好好休息。满脑子都在思考怎样用最优的方案达成最优的结果……反而更容易疲惫了。 叙拉古是个危险的地方……各大家族之间的流血争斗从未停歇。如果要借道叙拉古……果然还得从这些势力入手,能文斗绝不武斗。 果然,得伪装身份潜入叙拉古才行。 犯困的博士打了个哈欠,突然左脚绊右脚,摇摇晃晃失去平衡,撞在了一堵不算太软也不算太硬的墙上。 好像是个人。 博士勉强打起精神,站直了之后准备道歉,可是却在抬起头看清来者的一瞬间表情凝固。 “怎么了,博士?”金发碧眼的佩洛男性笑容满面,“为什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呢?” 可不就是见了鬼吗!!! 这可不就是见了鬼吗!!! 为什么这种时候遇上龙舌兰!!! 博士转身就想跑,还没跑几步,她的制服外套兜帽就被人揪住了。 “博士——”龙舌兰笑着拽住博士的外套把她拉了回来,“撞了人不道歉……不是好孩子哦……” 博士僵硬回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对不起……龙舌兰……” 龙舌兰露出了不解的神情——虽然博士也不知道他摆出这副样子是真是假,总之把她吓着了,害怕到尾巴都竖了起来,炸开了花。 突然,博士见到龙舌兰露出了阳光灿烂的微笑,比他平常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完了!肯定有问题! 正所谓,笑得越靓,气得越狠!表面笑成这样人畜无害,指不定心里在算计她,要把她揍成见不得人的大肥猪呢! “不……不准对顶头上司……如……如此无礼!”博士急忙把兜帽从龙舌兰的手上抽了出来,后跳两步,紧张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有……有气你就直接……直接撒出来!别……别笑得……笑得这么吓人!你……你是……佩洛!是……是狗勾!不是……不是……不是笑面虎!” “这样啊……” 龙舌兰瞬间阴沉着脸。这样反而让博士安心了些,刚刚炸开的毛也慢悠悠顺了下来。 趁着博士短暂放松警惕的时候,龙舌兰弯腰骤然凑近博士,随即伸手捏住了博士的脸颊。 软绵绵的,有点粘手,也有可能是他比较粘。年轻的佩洛心想。像面团,颜色也很像,不过博士的脸要稍微偏粉黄一些。 小猫面团做成可爱的点心吞下去……大概会很好吃。 博士眨了眨眼。因为不安,她吞了口口水,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却发现被捏着脸的自己只能发出奇怪的呼噜声。 “我确实有点不太痛快。”龙舌兰习惯性弯起嘴角笑了,这让博士的不安开始加剧,“不过……现在看起来不开心的……是博士。” 博士疯狂摇头。 这可不叫不开心,这叫……不堪回首。 “呜嗷嗷呜呜呜!”试图解释清楚的博士一脸严肃地开口,因为被掐住脸的关系,只能发出这种黏黏糊糊的怪叫,“呜呜呜嗷嗷呜呜嗷嗷嗷嗷!” 我没有不开心!请不要错误理解我的情绪! “嗯?”只可惜,博士悲哀地发现眼前这位年轻的佩洛小伙好像没能理解她紊乱的语言系统,“博士在说……你就是不开心,我必须负责让你开心起来,是吗?” 不是!才不是这样! 必须要解释清楚! 博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两只手是自由的,连忙扣住龙舌兰的手腕,把那只在自己脸上肆虐的爪子拍了下来。她急忙活动自己有些发麻的脸颊,刚准备出声反驳龙舌兰的错误理解,整个人却被一片阴影覆盖住,接踵而来的是一个毫无征兆的吻。 博士的第一反应就是把突然袭击的坏狗勾推开。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只不过相比于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年轻佩洛,主职为学者的博士终归是欠缺了些身体本能,又占据年龄劣势,很快便被龙舌兰控制住,抵在墙边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承受着这突然的攻击。 一点一点从口腔渗透,深入骨髓,麻痹着双方的神经与理智。 这个吻似乎藏着大海的味道,还有隐隐约约的酒精、冰块以及可可豆的味道。正慢慢丧失抵抗斗志的博士浑浑噩噩地想。这种搭配实在是太奇怪了,但是又好像理所应当。 可能是夏天的气息。博士圆上了自己的逻辑。 她想起了在汐斯塔度假的时候。阳光,沙滩,还有涌上退下循环往复的潮汐和从早到晚都在跃动的音符。 黑曜石音乐节的时候,她站在台下,舞台上站着D.D.D——那是她最喜欢的DJ。陈关于这次行动的报告提到了D.D.D去了这次多索雷斯的庆典。真好。跳跃的电音混合着火山的热情随着海风飘向大海,D.D.D的面具跳出夺目的狂笑,人群在欢呼,沸腾了城市。 夏日仿佛永不终结。 因为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有相似的过去重新占据未来的某个节点,让人产生旧日再现的魔幻错觉。 没有人会叫停。狂欢年复一年,不知疲倦。只要泰拉不死,夏天自然便不会消亡。 耳边似乎响起了D.D.D音乐中的鼓点。这鼓点又渐渐褪去了幻觉的伪装,重新变作博士再熟悉不过的一种声音。 心跳声。 两股分别属于两个人的心跳声尽数从博士的耳朵传入了大脑,大大提高了博士的神经兴奋性。唇齿交缠间,横纵复杂的神经网络化作了被引燃的引线,引爆了沉睡在心脏中的本能。 继续吧……就这样继续吧…… 海浪翻涌,塞壬开始高歌。船只即将触礁,沉入海底。 不行。必须在这里停下。 即将被情欲之海淹没的博士听到自己脑海中残存的理智发出了危险的警告。她发了狠,抬起一只脚,朝着眼前人的脚面猛地踩了过去。对方反应更快,立刻松开博士,迅速后撤,和博士保持了一定距离。 “龙舌兰……你的坏心眼不要用在我身上……也不要用在其他干员身上……” 激情的余韵尚未过去。博士喘息着,隐约露出了愤怒的神情。她羞愧地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发现烫得吓人。博士偏过头去,不去看也不敢看龙舌兰现在的表情。 “年轻人偶尔犯错正常……”博士的嗓音有些低哑,“我可以不追究你这次冒犯我的行径,但是……”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龙舌兰满含笑意的声音便打断了她。 “现在……我把博士的不开心吃掉了。”他舔了舔嘴角,“博士应该开心了吧?” 因为诧异,博士瞪大了眼,视线落在龙舌兰身上。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笑容干净的青年,眼中的怀疑之意尽显。 所以……这小子是在报复自己那天晚上轻薄他的举动吗?不……也有可能只是真的想用同样的方法让自己开心……但是,心智成熟的他是在清醒状态下做出这种事的。果然,他还是想报复被猫薄荷灌醉的自己那天晚上的轻薄行为。 看来,开朗热情的狗勾记仇的本事也不比骄傲别扭的猫咪差。 既然已经认定了他这一行为的动机,应激机制自然也因此启动了。 “离我远点。”恼羞成怒的博士鼓着脸发出警告,怕龙舌兰又会理解错误,她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离!我!远!点!” 丢下这句话,博士急忙迈着步子跑了。 望着博士再次落荒而逃的背影远去,龙舌兰叹气,无奈摇头。 这次……好像是苏打汽水的味道。 依旧是甜的,很淡,但是气泡一下就炸开了。 就像那条炸开的长尾巴一样。 被龙舌兰这一戏弄,博士根本没办法自然入睡。她黑着脸跑去医疗部推了管助眠的药剂,一觉睡死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阿米娅带着干员来找博士的时候,博士还在蒙着头呼呼大睡。 小兔子无奈推了推在睡觉的博士猫猫,“博士?博士?” 被窝卷蠕动了片刻,又停了下来。 “博士!”阿米娅有些生气,“快起来!要开始工作了!” 听到阿米娅稍有愠怒的这声喊叫,博士掀开被窝一角,露出了毛茸茸的黑脑袋。她把自己用被子裹紧,睡眼朦胧地朝声音的方向瞥了过去。 “早上好,博士。”在阿米娅身后站着一个金黄金黄的高大影子,正发出最近让她十分恐惧的温和声响,“今天要出去转转吗?” 博士:…… 小兔子和金毛犬原地目视着被窝卷里的黑猫黑下脸,把脑袋缩回了被窝中,继续变成被窝大山赖在床上。 沉默数秒后,他们听到被子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自言自语。 “我在做梦……我在做梦……我在做梦……等会儿醒来就谁都不在了……” 又过了片刻,博士猫猫探出了头。 不是梦啊! 就是阿米娅和龙舌兰啊! 怎么龙舌兰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要安排他们两个一起去叙拉古吗? “博士?”阿米娅有些担心,“怎么了?是没有休息好吗?” 博士嘴角抽了抽,小兔子那双真诚的蓝眼睛让博士怎么也不敢把真实原因说出来。 她瞥了一眼阿米娅身后的龙舌兰。见到博士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龙舌兰歪头,依旧微笑,一如既往,十分自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昨天那个恶作剧一般的吻突然闯入了博士的脑海。霎时间,博士的耳朵便紧张地竖了起来,毛发微炸,脸颊也开始一点点升温发烫了。 博士慌乱收回目光,转向阿米娅,“阿米娅,借道叙拉古的任务……你安排好了吗?” “嗯。这次会拜托龙舌兰干员和博士一起去。”阿米娅点头,长耳朵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可可爱爱地说出了博士目前最不想听到的事实,“龙舌兰曾经担任过多索雷斯国际贸易管理部副主任,在外交与贸易方面会给博士提供有效的帮助……非常适合这次在叙拉古打探情况、与当地势力交涉的任务。” 话虽如此……这家伙…… 博士摇了摇头,借此把不该想的事情扔出去。 算了,这是为了任务,这是为了罗德岛。只要是为了罗德岛,忍一时的羞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大风大浪她没见过?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佩洛男孩子算得上什么麻烦…… 勉强说服自己的博士掀开被子,抓起旁边衣帽杆上的外套披在身上。 见此情形,龙舌兰愣了一下。 这是他头一次见到博士外套之下的真实姿态。博士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无袖上衣,不光放大了她精瘦修长的优势,还露出了肌rou流畅的双臂,在这双手臂上还盘踞着或深或浅的疤痕——这大概是她指挥战斗时遗留下的勋章。 然后龙舌兰就见到眼前的博士打了个哈欠,随便收拾了一下便准备走出房间。 “既然是和我一起出去,那就得听我的指挥了……”路过龙舌兰身边的时候,博士依旧黑着脸,说话隐隐有些怨气,“喜欢恶作剧的……坏狗。” 龙舌兰笑意深沉,“当然,博士。毕竟您是指挥官,身为属下的我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 博士停下脚步,抬眸瞥了他一眼。 “但愿如此。”她又重复了一遍,“但、愿、如、此。” 几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敞篷跑车疾驰在公路之上。副驾驶上带着大檐帽、穿着一字肩连衣裙的菲林女性正戴着耳机闭眼假寐,任凭穿着西装三件套的佩洛男性驾驶着车辆,好像不管什么速度她都无所谓似的。 数小时前,他们还是罗德岛的博士和干员龙舌兰。现在,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出身远东炎国名门望族墨家的大小姐和她的忠犬管家埃内斯托。 因为这次行动,埃内斯托得到了知晓博士履历的机会。 博士本名墨桐,出身炎国世家。墨家武道在炎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本家血脉稀薄,延续传统习武,一路传承墨氏先祖留下的太极剑法;而旁系在商界与政界扎根,蓬勃发展,倒有些压制住了本家的风头。 博士便是出身墨家本家。 “炎国的分家堂侄发消息给我了。”博士睁开眼瞥了一眼手机,很快又闭上,“身份证明一类的东西不用担心。” 埃内斯托点头,“明白了,博士。” “嗯?” 察觉到自己这么顺口会暴露身份,埃内斯托急忙改口,“是,大小姐。” “埃内斯托,”副驾驶座上的博士突然抬眸,“你觉得我这样很奇怪?” “并不,大小姐。” “我倒是觉得你很奇怪。”博士坐正了身体,抬手扶住了自己的大檐帽,侧过头去看沿途的风景,“你明明就在我身边,我却觉得你离我太远了。就像我们的故乡,炎国和玻利瓦尔,一个在泰拉的东边,一个在泰拉的西边。” “大小姐曾经去过玻利瓦尔吗?” “辞去维多利亚大学的教职后,我开着自己攒了几年工资的破车在泰拉旅行了很久。”埃内斯托听到博士如此回答,“玻利瓦尔……是个很不错的地方。第一次去玻利瓦尔,让我想起以前在炎国乡下度假的日子。” 在老家乡下度假的日子很安宁。青砖白瓦的房子屹立于生着巨大梧桐的小院中,寄居在树干上的知了与蝉发出杂乱无章的奏鸣。半大小子年纪的菲林女孩蹲坐在竹椅上,膝盖上放着冰镇过的半个西瓜。女孩用金属勺一勺一勺舀着红色的瓜瓤塞进嘴里,混合着穿透梧桐树冠的阳光咽下,发出满足的轻叹。 时不时来串门的邻居是个和善的黎博利阿婆,她偶尔带着她的小孙子过来,给他们家送上刚从自家菜地摘上来的新鲜蔬果。小小的黎博利少年在菲林女孩的投喂下咀嚼着甘甜的西瓜,眯起眼笑了,又缠上来要塞给她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头。 玻利瓦尔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热情,奔放,即使阴谋四起、战火蔓延,局势不容乐观,空气中也依旧弥漫着那些野蛮生长的柑橘和菠萝的香甜气息。当地人民风淳朴,对她这样孤独且没有利益冲突的旅行者是很欢迎的。在某个村子,为了欢迎她这位来自东方的外来客,他们筹办了一场篝火晚会。夜间篝火下,歌舞升平。村子里的孩童们聚集在她的身边,听她说起旅行的趣闻,听她谈起另一端的她的故乡炎国的风土人情,露出羡艳的神情。 “那几年的旅行,我见到了太多以前不了解的事。”博士轻声说,“离开炎国的本家去维多利亚求学,又在维多利亚的大学任教……这些日子我以为我知道了很多,其实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我不过是从炎国的象牙塔,来到了维多利亚的象牙塔。再然后,在我至今还未结束的漫长旅途中见到的……才是残酷而真实的泰拉。 “尸骨堆积的资本高山……鲜血染就的地位台阶……政治家与资本家伪善的笑容背后两面三刀,不堪重负的民众们奋起反抗……大部分人,包括你的父亲潘乔·萨拉斯眼中的玻利瓦尔……现状大概就是这样吧?”博士瞥向埃内斯托,那双直视着路况的蓝眼睛看不出喜怒,“可是,以战止战,是一个难以破除的循环。” 埃内斯托握住方向盘的手稍有加力,关节开始泛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问不出。 “炎国有这么一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是所有人都是深明大义、愿意无私奉献的。大多数普通人想要的,只是一生平安喜乐,无病无灾,和所爱之人安稳到老。他们不会在意究竟是谁统治他们,那些统治者的理念究竟如何。他们只希望,无论是谁统治,他们都能平等生活在一个和平的环境下,能够善始善终,不必为了生计担心。这也是罗德岛希望达成的……最理想的状态。” 大概是说话说得太多,博士有些累。她咳了两声,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板药片拆下两粒塞进嘴里生嚼,强忍着苦涩咽了下去。 “听起来……很容易徒劳无功,是不是?” 埃内斯托侧目,对上了博士大小姐平静无波的琥珀色眸子。 她微微挑眉,似乎在等待自己的答案。 埃内斯托收回目光,故作平静地回答:“博士真是个……理想主义者。” “像我们这样沉醉于劳心费力还不一定能成事的白痴总是要为了什么信念活着,不然很容易陷入痛苦的深渊。”或许是因为嘴里的残余苦味尚未完全退散,又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下属又忘记改口,年长的菲林女士有些烦躁,眉心深锁,“也许是理想,也许是爱。总之,是能够让自己和他人得到幸福的信念。虽然听起来很傻,但是一旦成功,受益的不会单纯只是我们自己,或者是某个国度,而是……整个泰拉。” 埃内斯托沉默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博士。”他浅淡的碧蓝双眸半垂着,“很多事……没有那么简单判断正误,但是很多事又似乎判断起来太简单了些。” 博士伸了个懒腰,靠在座椅靠背上。 “我也不知道。对与错、简单与复杂永远是相对的。过去正确的事物摆在如今的时代也会存在一定几率变成谬论……我活了这么久,见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永恒的真理……”她仰望着夕阳西斜露出一片血红的天际,“不过,永远不会停下脚步的时间会证明一切,埃内斯托。我们能做的,只有向着自认为正确的方向前进。” 即便前路荆棘密布,即便前方刀山火海,只要向着心中那颗北斗星闪烁的方向,伤疤终会愈合,黎明终将降临。 得到这样的答案,埃内斯托愣了一下,旋即发出一声轻笑。 “博士……大小姐……知道多少呢?”在交涉一块向来游刃有余的他难得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可谓奇景,“关于这次发生在多索雷斯的事。” “陈提交的报告写了什么,我就知道了什么。”博士摘下帽子在脸颊附近扇着风,“龙门警司提交的文书当真是简明扼要又一针见血,给我省了不少事。” “那……” 关于他和拉菲艾拉的所作所为……博士是怎么看的呢? 埃内斯托踌躇着,迟迟没能问出这话。 可博士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偏过头去看他。“你和羽毛笔的行为……我只能说,情感因素在你们的决定中占了上风,不能单纯以对错论处。”她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扶正,感受着公路晚风,“你们的父亲潘乔·萨拉斯……我只能说,有些人即使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但是如果触及不到现象背后最真实的本质,直接粗暴地一刀切……结局就只能是像他那样。” 博士顿了顿,斜目望向驾驶座上的埃内斯托。“我想,在这方面,你会想得多一点,应该比你父亲要聪明些。你也有能力……用你的方式将羽毛笔引导至对她的发展有益的道路上,至少不会让她未来沦为只知服从的战争机器。”她闷哼一声,“当然,前提是得有个地方会尽可能不带偏见地接纳你们。这就是陈为什么让你们来罗德岛的原因——罗德岛缺人,只要我们确定你不会做出有违罗德岛准则、损害罗德岛利益的事情,罗德岛自然欢迎你们的加入。” ——在确定你关于未来的答案之前,你永远可以相信罗德岛,把自己交给这个地方。 埃内斯托想起了那天晚上,杜宾教官说过的那句话。 他看着博士一脸无所谓的侧颜,在这一瞬间突然理解了杜宾教官这样说的理由。 “潘乔·萨拉斯想必也是知道你一定能做到,所以才会让你带着羽毛笔离开……”博士不知道埃内斯托如今的想法,漫不经心地继续发表言论,“至少,对你们这对义兄妹,他是个好父亲。只可惜……就是笨了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笨。” 听到博士这话,埃内斯托的心脏像是被深刺扎了一下。那根硬刺卡在心脏中,汲取着鲜血,要将其剥削至干瘪的状态。 “老爹……他一心只想着用武力解放玻利瓦尔、还给玻利瓦尔自由这种事……呵……” 听到这声冷笑,察觉到不对的博士瞥了一眼身边的佩洛男性。 那双通透的浅蓝眸子隐匿于前发的阴影之中,辨不明喜怒。 “为了所谓的理想,抛弃妻儿……在妻子病入膏肓的时候一句话都没问过……直到她离开人世才出现……”埃内斯托冷漠道,“把儿子扔进预备军里,指望着儿子能够成材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和他一样为国而战的战士……” “你恨他吗?”博士问。 回答她的,是沉默。 “亲人之间的爱恨是很复杂的。”博士打了个哈欠,“因为你知道,那是你父亲,和你母亲一起生下你的父亲。即使他再如何冲动鲁莽、将妻儿弃之不顾、做出一系列违背道义的事情……你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那点血脉不允许你纯粹恨他到极致。但是现实也不允许你被那点不愿意承认的爱彻底蒙蔽双眼。” 阴影之下,浅蓝双眸诧异地瞪大了。 “你是你父亲的帮凶,却又不完全是。羽毛笔也是这样。虽然罗德岛不是什么慈善机构,但是还是很乐意接受像你们这样迷途的羔羊的……你们的战斗能力为罗德岛所用,是罗德岛的荣幸。” 埃内斯托嘴唇动了动,想和博士说些什么,却被博士突如其来的哈欠打断了。 “好困……”她把帽子摘下盖在脸上,声音变得沉闷起来,“我睡了,进城里叫我。还有……我睡着的时候不对我准恶作剧……呼……呼……” 轻微的鼾声从帽子底下传来。未免大风把帽子刮走,进入管家角色的埃内斯托取下了博士脸上的帽子。 为了扮成精致大小姐的模样,博士特地略施粉黛,把那点眼下的黑眼圈盖得严严实实。 埃内斯托伸出食指,在小猫能言善辩的嘴唇上轻轻地压了一下,迅速提起。唇膏的黏腻感贴在他的指腹上,他下意识揉搓了一番,似乎嗅到了水果的香气。 这次任务完成回到罗德岛后,或许能让拉菲艾拉调一杯帕洛玛给博士尝尝。埃内斯托如此想。 龙舌兰打底,再加入果汁与苏打水……混合着酒精的甜蜜气泡在口腔中炸裂,像是黄昏夏夜中潮汐奔腾时翻滚的泡沫。 他暂时把车停在路边,脱下外套给睡得正香的博士盖上,又研究了一番地图之后,继续驾车前行。 在遥远的地平线后,落幕的夕阳半掩着面,轻柔地在那张沉静的睡颜上盖上了一层淡金色。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埃内斯托感受着叙拉古的晚风,结束了短暂的白日做梦。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