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小太子02

    02

    天色蒙蒙亮，你终于赶到了坪华山脚下，和前来接应小太子的一众人马汇合。

    幸好一路上有惊无险，只除了你的孩子因为过度的寒冷和饥饿，在你的怀里不断颤抖，发出幼猫般细弱无力的哭声，又被嘴里的绸布给残忍地堵住呼吸和哭喊，憋得脸色都一片青紫。

    你抱着小小的男婴，谦恭谨慎地立在一旁，低着头，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低，嘴唇冻得发紫，柔弱纤细的身体因为凄冷的寒风而不停瑟瑟发抖。

    铁血森严的持刀侍卫分列两侧，身上隐隐散发出凶煞之气，是冀州太守陈轩康豢养的私兵，驻守冀州边境一带，持兵重器，僭越王权，对太守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陈轩康虎目威严，视线凛凛，因长期盘踞山川险要之地，抵御外敌，安定中原，身上一派虎啸龙吟的武将风范，当为乱世枭雄。

    他本是军中一名小小的百户长，因志性刚勇，杀敌有功，得当今国相许连贞赏识，官至冀州太守，为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手中掌握实权。

    如今太子因巫蛊之祸被废，许皇后被逼自杀，国相许连贞及长子许悦溪，次子许清声凌迟于午门之前。

    可怜许氏一族世代忠臣，百年世家，竟落得一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悲惨结局，除废太子刘玄，再无一人身上流淌着清河许氏的血脉，怎么不让人唏嘘哀叹。

    想我泱泱大国，巍巍中华，偌大的皇宫朝堂竟然只剩下搅弄风云，祸乱朝纲的jian宦弄臣，致使国不将国，朝祚不稳，百姓民不聊生，民间起义不断，祸事连年，内忧外患不断加剧。

    他作为国相门下最为器重仰赖的学生，没能救下自己的老师已是他最大的遗憾，如果再不设法营救太子，让他如何面对许国相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清流朝臣的一片赤胆忠心！

    陈轩康目光沉痛，命名医李奇珍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太子，无论什么天才地宝，灵药奇珍，只要他提出要求，他都会竭尽全力去满足。

    小太子躺在厚重的帷帐罗床上，空气里散发着浓重的药香，伤口缠着绷带，身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衣物，长发披散，肤色雪白，唯有唇瓣殷红如血，隽秀雅致的容颜，漂亮的眸子紧紧阖上，气质病弱，带着几分贵气。

    即使在睡梦昏迷中，依然眉间紧缩，额上生出冷汗，像是沉浸在一片血色的噩梦中不可自拔。

    还是一个不满七岁的孩子，就要遭逢如此大难，你看着小太子的模样，可怜又脆弱，别是惹人怜惜，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的目光从小太子的身上移开，缓缓转到自己的孩子身上。

    还不出满月的稚嫩婴儿，瘦弱的一团，哭声也细细的，真真像一只病猫儿。

    原本脸上还有点母乳喂养出来的婴儿肥，跟着你一路颠沛流离，艰难困苦，为了把小太子顺利带出国都，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慌乱逃命，躲避战乱，躲避人祸，什么苦都吃遍了，一点福都没享过，身子反而更弱了。

    你隐忍悲悯，含泪柔和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小声地唱起摇篮曲来，轻轻摇晃着他小小软和的身子，像以往一样哄睡他。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

    “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中……”

    你抱着怀里的婴儿，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姑苏的调子，如流水，如月光，如落花，缠绵温柔，优雅动听。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小太子，就那么睁着一双黑漆漆浸过水的眸子，泠泠切切地望过来，目光饱含警惕和戒备。

    你刚哄好孩子，冷不丁撞进一双狼崽子的眼睛，看着你像是十恶不赦的敌人，瞳仁冰冷，黑白分明，像是一颗不小心掉进潭水的玉石，叮当作响。

    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慑力……你还救了他呢，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看你像是看仇人的目光。

    你吓了一大跳，在他冷漠严苛的审视中，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开口：“太子殿下……”

    “滚出去——”一声厉喝，刘玄紧咬牙关，双手握成拳状，滔天的怒火和悲愤在他的胸腔里堆积，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回去见父皇，和他当面对质，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我是被人陷害的！”

    过了病气的身体因为情绪骤然的大起大落，急怒攻心，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呼吸急喘，一下子厥了过去。

    你慌忙扑过去，又是大声喊外面的侍女，又是着急忙慌给小太子掐人中，擦冷汗，重新包扎身上渗出血迹的伤口。

    忙活了一下午，出了一身黏汗，等到名医李奇珍诊断脉象，确认调理身体的方案，写下一字值千金的珍贵药方，盯着厨房熬制汤药，才堪堪停下忙碌的脚步。

    侍女收拾好的厢房，你吃了一点东西，肚子不是很饿，就没心思再去管别的人别的事了，你小心翼翼接过嬷嬷手里照顾安睡的孩子，看着他安详甜美的睡颜，心里那块空荡荡总是漏风的角落总算被填满了。

    “……娘的小乖乖，小幺儿，娘的亲亲宝贝，我们去求得太守大人的一份恩典，娘亲就带你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豆大的烛火摇晃，一点火星从中间爆裂，橘红色的光晕笼罩在睡相安稳的小小婴儿身上，呼吸沉稳均匀，桌上的蜡烛发出毕剥毕剥的声响。

    夜间风起，你披了一件斗篷，脚步细巧安静，随着引路侍卫手里提的一盏明晃晃的灯笼，穿行在走廊之间。

    “谢谢你替我带路。”

    你笑容乖巧恬静，向那位模样陌生的侍卫道谢。

    他沉默，看了你一眼，便回到自己值守的位置，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今君上偏宠jian妃，亲信宦官，厮混后宫，不理政事，不仅大兴土木，强行劳役百姓，还迷恋巫蛊方术，妄求长生真人之道，上疏进谏者或被罢黜，或被流放，再这样下去，总有一日，我大成王朝将会朝堂不稳，山河破碎！”

    冀州太守陈轩康大刀金马坐在下堂的位置，语气伤感沉重。

    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坐在上首的那人，抱拳恭敬：“依臣下之见，陛下当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待时机成熟，再行起事！”

    刘玄没有说话，手里抄着暖炉，静止不动的身影如同一尊雕塑，身上围着厚重保暖的狐皮大氅，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毛绒领子，衬得那肤色更加冷白，脸上毫无血色，大病初愈的身体孱弱易碎，唯有唇瓣殷红，增添了一丝鲜活妩媚的人气。

    他看了大厅里气势煊赫，生气凛然的男人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慷慨陈词，反而是问起了救了他的那名女子，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竟然也敢冒天大的风险，将他从荒草墓地里救下，将他带到陈轩康这里。

    “……救我的那名女子，你可有好好安置？”

    刘玄虽然年岁尚幼，但从小作为储君培养，他与同龄人相比，早慧沉思许多，笃定沉静，不慌不乱，即使面对再大的危险，再激烈的情绪起伏，他也能很快就平静下来，思考对策，应对意外情况。

    只是，他惊人的艳色，过于出挑夺目的容颜，看上去就像注定会早夭艷丽的长相，很容易就让人忽略了他的天生聪慧，玲珑心窍，天机纵横，滴水不漏。

    如果顺利成长为下一代君主，再得良将忠臣，必为精彩绝艳，后世流芳的天纵明君！

    只可惜，遭jian人陷害，被父上厌弃不信，母死族丧，失怙失恃，伶仃孤苦，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容身之所。

    刘玄想起那个女子，缠绵柔和的安睡小调，轻盈盈软绵绵的音色，甜柔沁芳，渴求母性的本能让他不自觉想要投入她的怀抱，却在醒来的那一刻，想起发生在身上的惊涛骇浪，悲剧般的命运，裹挟着他，一点点沉入海底……他不愿。

    不愿让她看见，这般难堪屈辱的自己。

    伤口渗出血迹，连绵的疼痛如同一把生锈的锯子，发钝迟滞地锯磨着他疲惫孱弱的神经，摇摇欲坠的理智叫嚣着疯狂，破坏一切，毁灭一切。

    腥甜的味道压在舌底，他发了疯一样叫喊，过于激烈的情绪奔涌在四肢百骸，终于，他再也支撑不下去，深深地晕厥了过去。

    “回陛下，暂时安置在东厢房。”

    刘玄抿着唇角，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通报，说是民女林卿竹求见。

    不知道如何面对恩人的小太子，情绪不稳，一时不察竟将手里的暖炉翻落了下去，铜质的手炉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宣——”陈轩康皱了一下眉，觉得那名妇人实在有点不知好歹，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封赏，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隐晦厌恶的眼神扫过门口，随即姿态恭敬地站在一旁，随候在太子身后。

    “民女林卿竹求见太子陛下，太守大人——”你低着头走进去，跪在地上叩首，态度恭顺，谨小慎微，不肯行差踏错一处。

    “咳，起来吧。”

    刘玄有点坐立不安，病弱的身子不争气，受了一点开门带来的寒风就捂着胸口闷闷地咳嗽起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陈轩康本就对你不喜，此刻更是不假辞色，语气厌恶。

    “民女想求一个恩典。”你听出他话里的不悦，不由得心里惴惴，声音越发小了起来。

    本来你还挺有信心的，想着救了太子，怎么也能获得一笔比较丰厚的赏赐，你带着这笔钱，再带着冀州太守亲自签署的通关文牒，料那些地方关卡，流寇豪强也不敢打你的主意，到时候你就带着孩子归隐乡下，远离战乱，远离前朝后宫。

    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守着你的小小孩子，过安稳平安的小日子。

    可是，你偷瞄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的小太子，黑漆漆的眸子直直扫过来，明明是个稚嫩青涩的孩子，他冰冷端肃的面容却给了你一种强有力的压迫感和震慑感，略显病弱的身子，微微气喘，黑沉深邃的眼眸，完全不是孩子气的天真清秀，反而是一种无法捉摸的危险。

    情绪辨不出真假，内敛深秀，意志坚韧，寻常不叫别人猜出他的心思。

    才七岁，就达到这般深藏不漏，喜怒不形于色，果然帝王的后代，就是不同寻常，天赋异禀，胸藏沟壑，是天生的统治者和领导者。

    你更加紧张，到最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冷汗涔涔，几乎浸透身上的衣服。

    “林氏女，你想要什么恩典？我劝你不要太过于贪婪！”

    陈轩康忍不住喝斥了一句，见你这样惶恐，形迹低劣，满满的小家子气，更是看不上，眼神变成讽刺轻蔑。

    “救了太子乃是你应尽的义务，再想奢求更多，休怪我等翻脸无情！”

    太守大人的厉喝让你更加害怕惊恐，你大喘着气，泪水逐渐盈满眼眶，细微的啜泣声响起，你跪在地上，膝盖冰冷生疼，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

    “民女没，没想奢求更多，只想求太子陛下和太守大人能给民女一份通关文书，和一些，一些回家的路费盘缠，让民女回到原籍老家，尽孝侍老，抚养高堂……除此，民女再无所求！”

    你重重地磕头，哭得隐忍可怜。

    本以为这样简单的要求可以得到贵人的允许，没想到你却得来小太子的一句断然的拒绝，斩钉截铁，再无退路。

    “孤不允！”

    你泪眼朦胧的视线，望进一双漆黑凛冽的眸子，狠绝冷锐，如同一头狩猎羊群的成狼，充满了上位者的气势，居高临下地看过来，不由分说就拒绝了你想要离开这里，开始新生活的妄想。

    “孤命你待在这里，待在孤的身边。”

    他缓步走过来，银狐皮毛的宽厚大敞，轻轻扫过地面，像是微风拂过海浪的沙沙声，搔刮在耳膜上，酥痒疼痛。

    细长冰冷的手指钳住你的下颌，你被迫抬起头，仰起那张泪湿的脸，和废太子刘玄对视。

    隐隐的血腥味传来，夹杂着好闻清淡的药香。

    你睫毛上沾着泪珠，视线昏聩恍惚，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林氏女，从明天开始，你贴身伺候孤——孤赐你，锦竹之名。”

    雷霆一样的声音在你的耳边炸响，在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已经痛苦可怜地抽泣着，朝着刘玄跪地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