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等消息
“但他还是和赵王一条心。” “那又怎么样?咱们和他各取所需。就算赵王趁机掌权,对咱们也不是坏事。” “这倒是。” 几个蒲家的人议论纷纷,最后倒是有一致的结论,如果真的要乱起来,最好的结果还是赵王乱中取胜,获得开府权,镇压民变,最终执掌大权,将徐子先挡在福建路外,叫这小子在东藩自生自灭去。 蒲寿高摇头一笑,他的内心深处,当然也不是真的希望福建路彻底乱掉,蒲家的根基在天方,但大魏蒲家的根基就在福州,几百族人在这里开枝散叶,落地生根,虽然遵循着天方人的一切习俗,但有时候的思维方式,生活习惯,也是与魏人有很多相似之处了。特别是蒲家的利益就在大魏,福建路到处是他们的商行店铺,一旦因战乱毁掉,蒲家的利益要损失六七成左右,只剩下对外贸易的一小部份。 这样的结局,身为族长,就算可以拿蒲行风来压制族人,蒲寿高的威望也势必会跌落到谷底,根本不会再有人尊敬爱戴他这个一族之长。 蒲寿高的脸色渐渐转为阴郁,蒲行风的命令他根本无法拒绝,也不敢拒绝,现在唯有看李谷如何cao控经营,一旦事情发动,最终是如何的结局,也只有等待天意的决断了。 …… 罗矮子在恶臭熏天的牢房大吃大喝,他盘腿坐在地上,将大块的煮的稀烂的狗rou扯下来,沾满蒜泥,大口的塞到嘴里,然后再饮一大口酒,看到他这般吃相,四周的福建人都是无不摇头。 “你们这些南蛮子知道个鸟。”罗矮子笑骂道:“你们的这些鸟食,什么煎牡蛎,煮海鱼,rou那么少,还有刺,有甚鸟好吃的?就得大块的吃rou,牛rou,驴rou,狗rou,羊rou,大锅煮的稀烂,就着蒜吃,再大口喝酒,这才不枉了这一生。” 罗矮子心情大好,他已经圆满的完成了任务,而且身而退,对他们这等人来说,失风是常有的事,他坐过好几个路的监狱,但这里的滋味也委实不好受,算是一场晦气,他已经盘算好了,出去之后,得好好泡一个澡,洗一洗身上的晦气,再折返建州,也可能是衢州,然后找到头领李开明,也就是那个蓝袍汉子,回去复命。 李开明和罗矮子都是秦凤路人,大魏的秦凤路是将唐末的西北诸路调整合并,治府仍在凤翔,原本的熙河路,延州等路,府,州合并一处,这样秦凤路的范围大的多,有二十多个府州一百多县,这样才能形成一个整体,共抗北虏和西羌。 另外就是河东路,永兴军路,亦都是西北河东重镇,与河北路,京北路都是沿边对抗异族的军事重镇。 李开明与罗振邦都是延州北的保安军人,各自出身都是在军寨之内,这是西北的惯常之事,不足为奇。 罗振邦读书不成,屡试秀才不中,只得靠读的一些杂书干起来卖嘴说卦的勾当,十来年功夫下来,也算是闯出了一些薄名。 但其不甘就此厮混一生,待李开明等盗首纷纷起事的时候,罗振邦亦是主动参与其中。这几年来,从一群边兵厢军,驿卒,破产的农民,到啸聚成众的流寇,罗振邦经历过多次战事,化装打探消息被捕多次,有两次是被赎出来,有一次差点被斩首,在行刑前几天,李开明率部攻破县城,将他从县狱里救了出来,可谓险之又险。 起更之后,四周一片安静,牢房里到处是一片呼噜声响,此起彼伏,这时却有几个汉子在狱吏的带领下进入牢房,直至罗矮子的监室之前,狱吏打开牢房,说道:“罗矮子,出来罢。” 罗振邦早就昏昏欲睡,一直坐着打盹,此时却是一跃而起,他内心颇觉不安,说道:“哪有这个时辰转狱的?” 一个穿黑袍的汉子冷冷的道:“你不要多话,也不要生事,不然是你自己吃亏。” 罗矮子是灵醒人,当下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兄弟这么说,那在下照做便是,出来跑江湖的,靠的就是朋友照应。” “你听话,不会有亏吃。” 黑衣汉子也满意眼前这北方矮子的态度,点了点头,令两人一左一右,将罗矮子夹在当中,几个汉子从黑暗幽深的监狱夹道中行走,没有人说话,四周是一片黑暗,气味异常难闻,有不少人还没睡,但也没有心思管这边的事,有一些是因为缴纳不起赋税被抓的普通百姓,他们对监狱的适应能力极差,半夜了还在辗转反侧,发出呻吟声或是在低声哭泣着。 从夹道转了好多次弯之后才上了一条象样的通道,没有狱吏领着,普通人很难轻松走出迷宫样的监狱,出了门之后,迎面是夏天半夜时的清爽空气,叫人感觉一阵凉爽舒适。在闷热和不透气,还有sao臭无比的监狱地底生活了多天,就算罗矮子相当适应那样的环境,此时也是忍不住长长吸了口气,整个人身上的毛孔都仿佛部打开了,身上一阵舒爽。 那几个押送罗矮子的大汉也是一样,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看起来不管怎样,没有人喜欢在那种环境里久留。 众人一路从府衙侧门出来,罗矮子对道路相当熟悉……当时所有的县衙州衙府衙都是一样,监狱就设在衙门正堂的左侧,从侧门出来是整齐的青石板路,夜风吹拂,已经是接近八月中,天气开始变得凉爽,在晚间尤其明显。 罗矮子很驯服的随众人上了马车,并且低着头不看道路两侧,他知道今晚的事相当蹊跷,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坐监并不叫罗矮子畏惧,而眼前的事,叫他感觉到了一点非比寻常。 马车行驶了一段不太久的时间就停了下来,几个汉子仍然将罗矮子夹在车座正中,为首的汉子打开车门下车,罗矮子忍不住道:“这位老兄,带在下过来,到底是有何事?” 汉子看了罗矮子一眼,咧嘴一笑,说道:“等消息。” “等什么消息?” “这个你莫再打听,等着便是。” 罗矮子在汉子眼中感觉到嘲讽之意,也有一点冰冷的感觉,他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生是死,恐怕就在传递的消息里决定。 事到如今,罗矮子反而无所谓了,他半躺在车厢壁上,笑着道:“那我等着便是,还好,在此之前已经吃饱喝足了。” 几个大汉都用赞赏的眼光看着神态自若的北方矮子。他们的身上也有明显的江湖气息,对罗矮子这种不惧生死,在生死大关之前还是坦然自若的好汉,他们也是多加了几分敬服。况且罗矮子的身份已经查明,是北方著名的豪杰之士,多谋善断,是流寇之中相当出色的谋士,坊间有很多此人的传奇故事,而其最出名的还是算卦的本事,这样的人,在民间往往和一些神秘的策士联系到一起,很多谶语都是他们编造出来,充满着神秘色彩,这使得人们对这一类的人物,敬畏的心理就更加的强烈了。 …… “陈善材,李勇几个都派出去了?” “是的,人都提出来了,带到老爷的外宅等消息。” “嗯,我知道了。” 贿赂府衙的司官,把罗振邦从监狱里提出来并不难,李谷有自己的渠道消息,知道很多江湖上的事,衙门里的官员不能知道的事情,江湖中人早就知道了。 比如罗振邦的身份相当好查,其图形画影和文字说明的底档就在府衙和提刑司衙门,那些孔目官稍微负点责任,这矮子的身份早就查出来了。 捞人的钱当然是从蒲家给的钱里支出,那是一笔巨款,李谷已经取了一小部份,大半分文没动。 如果得不到支持,赵王府的人脉根本不能动用,想做眼下的大事,李谷一个幕僚根本就无能为力。 王府之中,赵王住正堂和几处精致的院落,徐子威住东院,也是划走了不小的地方,其余几个公子都住在西院,都是还没有娶亲,徐子文已经到了年龄,但一直没有挑到合适的结亲对象……贵人们的妻子不讲究相貌,更不讲什么女红针织,最要紧的是家室。联姻会给双方的家族都带来好处,然而现在的局面,赵王府可挑选的范围太小。 那些文官世家,在几年前都很乐意将女儿嫁给徐子文,徐子文相貌英俊,风度翩翩,文才风流在福建路都是拔尖的存在,其雅集甚至名扬大魏。但现在不同了,文官多半因为昌文侯府和中山王府的联姻倒向了徐子先,徐子先的能力,才干,德行和cao守都令文官们信任。徐子文的那点文才和现实的利益相比,苍白的不堪一击。 现在愿和徐子文结亲的,多半就是那些毫无实权的落魄勋贵,想把女儿嫁入高门的富商,和这些家族联姻,得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是被对方沾光,对赵王府来说是赔本的买卖,若是要女人,这些贵公子哥要多少有多少,而可以提供助力的妻子,还有她身后的家族,这样的联姻才有意义。 现在的徐子文已经不太配赵王给他倾斜更多的资源,年过二十婚事都没有定下来,赵王的态度也是相当明显了。 府中人都是在传言,这是因为泄露了毒杀齐王的事,行事不谨,而且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徐子威也是草包,好歹还能骑马入军营,展现一下武勇,能在表面上统领大军。而徐子文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质书生,在几十年前,文官当道的时候宗室中的文才很受重视,现在很明显时至乱世,读书人已经毫无用处了。 李谷在天黑之后回到王府,先见过赵王,没有谈什么要紧事,和其余几个清客陪赵王用了晚饭,起更前后离开,赵王回到后宅休息。 李谷却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他的事情已经发动了,是否成功,得看下一步的努力。 在走向徐子文住处的时候,李谷也问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做,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的时候,李谷的脚步停滞了一下,半响没有挪动。 过往的仆役很是奇怪,看着这个赵王的心腹幕僚神情呆滞的站在路中,人们小心翼翼的挪开身体,避让开来,不敢去打扰李谷的思绪。 半响之后,李谷才苦笑摇头,继续向前。 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出于恐惧。 此前赵王对南安侯府的那些伎俩,那些阴谋设计,大半出于李谷的贡献。 一旦徐子先查明一切,对赵王父子未必能下狠手,把事情做绝,怎么对付李谷,或是对李谷的家族,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将事情做了,赵王有犹豫和迟疑的本钱,他怎么样都是天子的亲生父亲,哪怕徐子先控制了福建,甚至在十几年后成为下任天子的生父,成为大魏监国,他也不能公然逮捕赵王,甚至还要给赵王一些体面,宗室之内,亲族血脉的关系无法割舍。 而李谷这种腹黑的幕僚,正好推出来明正典刑,不管是推到东市斩首,或是绞决,又或是暗地里刺杀,再抄没家产,流放李谷的家人,这都是显而易见的事。 李谷还相当明白,如果不做努力,那可怕的结局就摆在几年之后,三年,或是五年?不会太久的。 有那么一小会儿,李谷感觉徐子先不象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他对人很温和,行事有章法,好象不是那种枭雄之主的性格。但转念一想,中山王在江滩一战时的狠手,斩首的几千首级摆在福州街头,引得十几万人围观。 再有岐州一战,也是把陈于泰和他的部下悉数斩首,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对吕宋二盗之战,亦是如此,宁愿不停的搜捕辑拿,大费周章,也不肯赦免一个该杀的海盗。 现在东藩的京观就在海岸边,每艘路过的船都会特意绕道东藩,就是为了看一眼那壮观的几万颗头颅垒成的山坡。 这样的雄主,根本不可以用常理来揣度,如果徐子先觉得李谷该死,罪不容诛,那么不管许下多少好处,给多少利益交换,李谷都相信自己是死定了。 正是因为这种恐惧,这种冰寒刺骨的恐惧,李谷才在拼命的折腾,如果他愿放弃眼前的一切,放弃身份潜逃,也不是没有办法,赵王很信任他,不是太提防,暗中看守的人拉开的网不是很严密。带着家小逃走,江陵,广州,都可以存身,甚至下南洋,对福州人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李谷家族就有亲戚在兰芳国,也有在暹罗或是占城的,随便去哪里都能存身。 但李谷不愿意,亦不想去那么做。 那么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两个绝望的人在水里扑腾,是能挣扎上岸,还是能挣出一条生路出来? …… “李先生?” 徐子文头发未梳,脸也未刮,胡须长出很长,身上的月白色长袍上居然有油污的斑点,对这种风度翩翩的王府公子来说,眼前这流浪汉般的形象,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看到李谷进门,蓬头乱发的徐子文两眼中满是迷茫之色,他对李谷道:“怎么李先生有功夫到我这里来?” 李谷好歹是赵王的心腹谋士,在赵王府也掌握一定的人脉资源,地位其实还在徐子文这种不得志的公子之上。 最近这几个月,徐子文无事根本见不得赵王,李谷倒是每天都要与赵王见面,有的时候甚至通宵谈话,帝王一类的人物,政治利益才是最优先的考量,能帮的上手的就亲近,帮不上的,便是亲儿子也抛在一边。 赵王现在等闲不见徐子文,便是见了,也是冷眼扫一眼,那种恨不得徐子文去死的神态,徐子文可是见的多了,现在他等闲也不愿见父亲,原本就很淡薄的父子亲情,也早就荡然无存了。 “公子有没有想过将来?” 听了李谷的话,徐子文怪笑几声,说道:“我还有什么将来?闲废罢了,一两年内父王找个合适的亲事,再请天子给我封侯,然后划出府邸,叫我出去自生自灭。大抵就是如此了。可笑我和大兄,三兄一样是嫡子,大兄为天子,三兄将来是亲王,我呢?四五十岁时,谨慎小心,不犯过错,一直经营文学之事,勉强够格封个公。嗯,还得大兄抱养三兄之子,三十年后的天子,仍然是我的堂侄,这样才有机会。若是他们谋划失败,叫徐子先得了手,我能保住国侯就不错,怕是要被人随意找个借口,发配到琼州编管养老,没准哪天喝醉了酒,失足跌到小河里淹死,也未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