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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7　套话

    苏忆秋去机场的那一天，夏末雪特地从邻市赶来送她。

    她本科毕业后回了家乡，在一家垄断性质的央企工作，几乎不怎么加班，薪资福利也不错，很适合她安时处顺的懒散性格。

    去年她和以游戏结缘的男朋友杨柯结了婚，婚礼那天苏忆秋还去做了伴娘。

    作为一个对于苏忆秋情感转变和恋爱进程的见证者，夏末雪打从心底里希望这两个人可以修成正果。

    哪怕每一次她们相聚时，苏忆秋总能说出一堆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的理由来回避更加进一步的关系，要辩论夏末雪总是说不过她的，但在她看来，很多情感是没法用理性思维解释的，爱情也许短暂也许长久，也许脆弱也许坚固，它不可控，它难以推演，它不讲道理，可大概，这也正是‘爱情’的珍贵之处。

    苏忆秋在过安检前抱了抱夏末雪，对站在她身边的杨柯点了点头，又扯了扯僵硬的嘴角，笑着对秦思学道别，“那，我走了。”

    秦思学这几天联络到了在M国定居或是工作多年的几位校友，虽说部分关系是隔了一层的，可即使是提供一些经验和信息，也算是他尽力能为她做到的、让她在异国他乡能够便利些的小事了，所谓有备无患，万一她真遇到什么急难之处，在他鞭长莫及的情况下也总还有人能搭一把手。

    “去吧。”他抬起手，在空中停顿了一刹，最后只用指背轻轻蹭了下她的脸蛋，“照顾好自己。”

    苏忆秋仰起头更用力地笑笑，“嗯！”

    她朝三人挥了挥手，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回头，利落地拉起箱子，快步混入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夏末雪眼眶发热，她凡是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不开心的，总是习惯跑回A市来，挤在苏忆秋宿舍的小床上，那里像她的第二个家，是可以无话不谈、最轻松最惬意的所在。她从上大学以来就被她照顾，被她保护，她还一度产生过奇特的念头——假如苏忆秋喜欢女人的话，她早就被她掰弯了。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视线里仍然是秦思学纹丝不动的背影，像是要站成一块天荒地老的望妻石。

    “回去？”杨柯左看看右看看，拍了拍夏末雪的肩膀问。

    “一起吃个饭吧，”秦思学转过身来，叹息似的提议道，“陪我……喝点？”

    ……

    夏末雪口风是很严的——如果不是喝醉了，还被城府深沉的某个人刻意诱导了的话。

    秦思学那天有意想和苏忆秋好好聊聊，让她把那些隐秘的小心思都摊开来，可见到她抿紧了唇、大颗大颗泪珠从眼眶中无声滚落的倔强样子，他又狠不下心去逼她了，于从折磨rou体中获得快乐的虐恋游戏不同，他爱她，所以没法做出单单只让她痛苦的事情。

    而夏末雪无疑是知道更多的。

    他切切实实是心情不佳，可如果真想掩饰，外人也难看得出来，如今摆出一副解酒消愁的伤情之态，倒让夏末雪这个真正的性情中人不由升起了同病相怜的感慨来。

    “……拜托你不要放弃……”夏末雪说，“秋秋，她呀……咳……”她歪歪斜斜地靠在身边酒量最差已经醉倒了的杨柯身上，“我是知道她的……”

    “你看，我毕业之后，基本上都是我来找她……时不时给她打电话……她忙起来根本就忘了还，还有我这么个人，就，好像见不到我，一点也不想我……也不需要我……”

    “这要是我不找她，我们以后可能就渐渐没联系了……”

    她说着说着，见秦思学向她举杯，一脸感同身受的苦笑，于是撑坐起来，和他碰了下杯，喝口酒抹了抹嘴继续道，“可我又想，就算我跟她关系远了，也只有我一个人伤心难过……她可能，可能只会偶尔有那么，一咪咪地不是滋味，”她用两个手指头捏起在眼前，“就这么一咪咪，然后很快就能想得开，不放在心里了……”

    “可是我对她的喜欢，有那么多！”夏末雪张开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而且，”她两手捧着脸，又傻笑起来，“而且她对我太好了……好像不管我做什么想什么，她都能理解我，站在我这边支持我，宠着我……只要我需要她，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最可靠的……去年我买房子，那边着急要现款，她知道了二话没说，直接转了五十万到我卡上！她就是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你说，还有能，能让她这样的朋友吗？”

    “没有，”秦思学认同地摇摇头，“据我所知，她会这样信任的好朋友，也就你一个了。”

    “就是嘛！”夏末雪狠狠点头，“就是这样……她就只有那些，”她再次举起手来，这次不是两个指头，而是右手虚握，如同捧着什么，“她的友情！就这么多，都给我了，就算没我爱她得多，但是，你懂吧，和她在一起超有安全感的……只要我，只要我一直，一直黏着她，她是会永永远远这样对我好的……”

    “……她对朋友是这样，对我嘛……”

    “你没懂！”夏末雪拍了下桌子，咚地一声，震得杨柯抬头迷迷糊糊地看了一圈，又继续把脸埋在了胳膊里。“我的意思是，她的爱情也是一样的！她的爱情！”她把左手也做出同样的动作，向他伸了一下，“就有这么多，都给你了！你可能觉得她没有，没有那么——那么——爱你，爱得要死要活的，但是……你已经是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了，”她主动端起酒杯，望着他恳切道，“所以，拜托！你就坚持一下下，不不不，坚持一辈子……”

    秦思学和她碰了下杯，喝干，又给她倒满。

    “我倒是想，”他倒酒的手依然稳得不像话，“可她不给我这个机会，说起来，”他抬起头，观察着夏末雪的表情，半猜半诈道，“我也理解她的顾虑，毕竟她想要的婚姻……”

    一声长叹。

    “她告诉你了？”

    “前几天，知道她要走的时候，我们聊过，毕竟……死也要死个明白嘛……”

    他眉头紧锁，夏末雪一脸难以置信，“……所以你们……分手了？”

    秦思学摇了摇头，无奈自嘲道，“我哪舍得。”

    夏末雪原本就是那种喝多了连银行卡密码都可能会被问出来的人，在误以为秦思学什么都知道了的情况下，已经醉得晕晕乎乎的大脑开启了最后一层保险……

    于是在接下来的不到半个小时里，秦思学彻底搞明白了苏忆秋不肯和他谈婚论嫁的原因。

    “她要一个甘于平庸的男人，因为以对方的交际圈和能力，这辈子都难以遇到比她更优秀的女性，只要不是特别蠢，心里有本帐的，大概率能保证忠诚，毕竟她这样秀外慧中——即有能力养家，又能提供情绪价值，还……呵呵……”

    未说出口的是……甚至在夫妻生活方面，她还有能耐技巧娴熟地取悦男人，呵，用被他调教出来的本事。

    夏末雪呆怔怔看着秦思学五指支着侧脸，居然是在笑，只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

    “该说，是她高估自己，还是低估自己呢……”他声音极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想得倒容易，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对于亲密关系有多挑剔？友情也好，爱情也罢，更不用说挑选后半生的家人，她真以为，她能接受得了，随便什么人都能一起生活的吗……

    “什么？”

    夏末雪没有听清，她喝得东倒西歪，注意不到此刻秦思学的神态不光没了颓丧，落在远处的目光反倒十分清明，也十足骄矜。

    “没什么。”他把玩着酒杯，仍是面带笑意，“只是觉得她的这点儿傻气，也挺难得，挺可爱的……”

    她以为自己看透了人性，包括男人的劣根性，可她也一样是人，她真以为自己是一个程序，是可以按照写好的代码运行的吗？

    如果一个人终生没有尝过那种完美契合、倾心莫逆的爱情滋味，或许可以凑活着找一个差不多的人组成合作式婚姻，甚至在不同的人身上寻求各种不同的需要，可但凡尝过那滋味的甜美，其他的人也好关系也罢，单是想想都觉得索然无味，他不相信这份感悟是他独有的……

    证据就是，她不向前，也不后退，她同样不舍得无缘无故地放开手。

    于是她在等，等他的厌倦，等他变心，等一个可以让她离开他的理由。

    与苏忆秋接触之人，先是能看到她的温柔纯真和待人有礼，再能进一步，会看到她的心思玲珑与透彻冷漠，可谁若能成为了她认可的‘自己人’，就会看到她的那颗真心其实是透明的，得到她情有独钟的包容和爱重。

    她做不到主动伤害自己放进了心窝的人，除非……先被对方背叛。

    那样她才可以毫无留恋心安理得地割舍决裂。

    他爱的人，是一个多么通透又挚诚善良的人，一个多么悲观的乐观主义者……他幸运地得到了她，怎么可能给她逃离的机会……

    “没事吧，还喝不喝？”夏末雪提起了最后半杯酒，晃了晃，醉醺醺道，“再来？”

    “不了，”他冲服务生摆了摆手，示意结账，“我也就能喝这么多了。”

    他又不是真的来诉苦喝闷酒的，不如说按夏末雪的酒量和节奏，他是越喝越清醒。

    出了酒吧，他架着杨柯，就近送他俩到旁边的宾馆，“今天谢谢你，小夏，”他按了电梯，“希望下次，是我们四个人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