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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道阻且长

    07

    先帝误国误政、流连花丛、杀太子生母、除太子外家,一桩桩一件件把吴磊逼得亲手剁父,如今他自己当了皇帝,追封生母为皇后之外,还把外祖家被贬的旁支找回来重新入朝为官。

    当初陆家出事,虽说有先帝的荒唐在内,可他们本家贪污是实打实的,按罗云熙的想法,被牵连的旁支就算没贪,也受了本家的好处,难保干净,如今予以适量的银钱安慰就是了,许他们一辈子不再挨饿受寒,也说得过去,可吴磊驳回了。

    “罗大人,稍待,稍待吧。”和他交好的吏部尚书安慰罗云熙,“你刚升任户部尚书,又曾是太子太傅,总该给陛下一个面子,哪能事事紧逼,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可是……”

    “没有可是,不许可是。”吏部的白尚书把罗云熙拉离了乾明殿,直到出了宫门,才长叹一声,对罗云熙诚恳道:“罗大人,我知你为国心切,但话又说回来,你教了陛下四年,更该了解陛下的脾气不是?启用陆家一事且不说,先皇后修葺陵墓一事,你怎么也给拒了?国库空虚,但总不至于只剩个壳子吧!”

    白尚书所说之事,朝中早有人提起,当时罗云熙就据理力争,“正是因为银钱不多不少,才要用在刀刃上,等往后充盈起来,什么时候修不得?先皇后停灵暂安奉殿多年,难道等不得这一年半载?”

    “罗云熙你放肆!胆敢对先皇后不敬!”他话音刚落,便被御史嚼了舌尾。

    罗云熙跪地请罪,想来当时吴磊应该很不开心,可他忍下了。

    皇帝发怒,罗云熙仍没有松口,原因在于北边狄人入侵,国库要留出相当一笔钱以备战事,朝中却有不同声音,主和与主战者皆有。

    吴磊同意议和,狄人派来使节,点名要大周的公主和亲,吴磊没有姐妹,便预备在宗室里挑选郡主给予加封,被选中的王爷不舍女儿远嫁,知晓罗云熙是主战一派,求情求到他这儿来。

    烂摊子般的朝廷,罗云熙三番五次的政见不合,使得吴磊在乾明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端坐着紧盯住罗云熙的双眼,“老师,为什么啊?”他问出口时怒极反笑,“当太子时,你我之间如何,如今当皇帝了,怎的就成了这样?究竟是朕变了还是老师变了?”

    罗云熙跪地不答。

    也许两人本身都没变,可身份变了,太子是太子,皇帝是皇帝,太子可以是小绵羊,皇帝……伴君如伴虎,道理横贯古今。

    沉默如同潮水,弥漫在君臣之间。

    打破这片沉寂的是驿站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夏日暴雨连天,清河决堤,那堤坝竟是些纸糊玩意儿,洪水一冲,连树带泥“哗啦啦”四散而去,淹了无数良田与人家。

    “传工部尚书。”吴磊起身,对罗云熙道:“老师不若细想想,你想当的究竟是周公,还是武帝呢?”

    这话实在太重,不是一个臣子能承受的,罗云熙猛地抬头,吴磊已经撇下他往书房去了。

    清河决堤一事由朝廷指派钦差前去查明,带回的消息是清州刺史中饱私囊,在修筑堤坝的事上偷工减料,事关重大,由钦差暂管清州事务等待朝廷调动,原清州刺史则押赴京城受审,而此人身份之特殊,在于他是罗云熙昔年同窗。

    08

    皇帝一道道圣旨颁下,派了陆家的人任清州刺史,公主和亲一事也筹备起来,先皇后的陵寝虽未动,却也遣了人去勘测。

    风起云涌的朝堂暂时进入了风平浪静的状态,政事一松,宫中就活络了。

    皇帝在孝期不得大选,可内侍监剑走偏锋,以选宫女伺候的名义送了人到乾明殿,本以为能讨皇帝欢心,谁知吃了闭门羹。

    “安公公,内侍监精挑细选出来的八个宫女,被陛下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安德清不耐烦得很,“谁许你们自作主张了?事先不问,做错了才巴巴儿地黏上来,矫情自受。”

    内侍监的首领太监跪地求饶,“求公公指个明路吧,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罢了,杂家饶恕你们这一回,起来说话。”安德清拍掉衣袖上不存在的细尘,眼光在底下溜了一圈,这才道:“陛下并未追究,只一点,今上不好这个,你们只管拣着出挑的小郎君送来就是了。”

    内侍监的人恍然大悟,问题竟是出在这上头,谁能想到,今上和先帝一般好南风,因而他们照原数挑了八个男孩子送去了乾明殿,谁知再次碰了一鼻子灰,这回连安德清都懵了。

    他灰溜溜进殿,吴磊却不见怒色,安德清到底在皇帝身边伺候多年,知道他并未生气,便先自行讨罚,再问皇帝到底想要什么。

    殿内足有半刻钟的寂静,安德清跪得冷汗直冒,难道又踩着皇帝的痛处了?

    终于,吴磊开口了。

    “朕厌恶那人厌了快二十年,如今,却发现自己和那人一样恶心,安德清,你说可笑不可笑?”

    “哎哟,主子,好南风这是人之常情,何来恶心一说?”安德清心想原来问题出在这上头,“陛下富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不满意老奴就让内侍监继续挑,挑几个老实本分不作妖、不似‘那些’的可好?”

    “说得不错。”吴磊颔首,“可这种事嘛,宫女和郎君哪配教导朕?你去传旨,让老师进宫,朕要老师教。”

    “是是。”安德清头顶的压力终于得以释放,连连应道,应完才发觉不对,竟直接“啊”了一声,抬头看着皇帝,惊魂未定。

    “怎么?朕使唤不动你了?”吴磊似笑非笑,神情不似作伪。

    安德清心如擂鼓地出宫传话去了。

    09

    “陛下传我?”罗云熙浑身上下透露着疲惫,“所为何事?”

    安德清不敢直言,扯了个谎,“大人不是要为清州刺史求情吗?如今陛下肯见您,这……这岂不是个机会?”

    罗云熙静默许久,他几不可察地深吸口气,叹道:“也是。”

    可他甚至没能进乾明殿。

    安德清端着盏蜜枣茶进来,小心翼翼请示:“陛下,罗大人在殿外已跪了快半个时辰了。”

    “嗯。”吴磊接过蜜枣茶,呷上一口就皱眉,“这茶近几次的味道怎么变了?朕不计较他们就真这么糊弄下去了?”

    “老奴这就把煮茶的宫人找来。”

    乾明殿膳房的烹茶宫女是从东宫跟来的,平日里很是稳重,这回却趑趄不前,叫吴磊不耐烦地责问,她才犹疑吱唔道:“回陛下,那……那茶叶与红枣都……都,都指定要一种,因……因内侍监送来的不同,所以味道不一样。”

    “去跟内侍监的人说清楚,下次再犯别怪朕不念旧情。”

    “是是。”宫女面上如释重负,眼中暗含的不安与无措仍在。

    吴磊把罗云熙晾了半天,瞧了瞧时辰钟,才施施然迈步,走到跪得快失了知觉的人面前。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罗云熙的嗓子干涩得犹如刀割。

    “老师想为同窗求情,朕知道。”吴磊眼带戏谑,“只是……”

    “只是?”

    “老师授予朕学问,教朕帝王之道,又时常叮嘱要‘不耻下问’,如今就有一问摆在朕眼前,还请老师为朕解答,朕若懂了,清州的事便考虑从宽处理,可好?”

    罗云熙抬眼看他,心绪不宁,“是……是什么?”

    “床笫之事么,学生不太明白,还望老师言、传、身、教。”吴磊将话残忍吐出。

    罗云熙不忍再听,紧闭了眼,浑身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他呕心沥血教出来的,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学生?登基不过半年,怎么就成这样了?

    “你……你最厌恶他不是吗?为何,为何要像他一样?”罗云熙双眼泛红。

    “原也不一样的,可自登基以来,你对我和对他,有区别吗?”吴磊垂眼看着罗云熙身上佩戴的香囊,“你和他在一起,除了断送前程无任何结果,跟我可不一样,至少,目前能保住清州刺史不是吗?”

    殿前的侍卫早被安德清调走,余下的宫女太监自懂守口如瓶,哪怕亲眼瞧见皇帝将他的老师打横抱起,也只敢眼观鼻鼻观心,默默转身,任由大殿关上了殿门,“吱呀”声中冷意爬上罗云熙的背。

    从门口到书房的路,罗云熙走过无数次,头回以这么个姿势进殿,他们在熟悉的书房前转了道,径直进了寝殿。

    他不敢动,不敢看,更不敢出声,吴磊都察觉出了怀中人的紧张与僵硬,不屑地笑笑,将人放在了龙榻上,想直起身,却被眼前人抓住了袖口。

    “吴磊……”罗云熙把唇咬出了血,目光死死盯着吴磊的衣襟,“陛下,身为帝王公私不分,若是御史知道了,您颜面何存?”

    “御史算什么东西,朕又何曾在意过颜面,打从出生不就是个笑话?”吴磊无动于衷,蓦地抬起罗云熙的下巴,看到他嘴上的血时,不悦地皱起眉头,“啧”了一声。

    他要去擦血渍的手被罗云熙狠狠拍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老师问的是什么?”

    “我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下作的念头。”罗云熙几乎是吼出来的。

    “下作?”吴磊咂吧这二字,“若要细究,大概是在东宫时便有了吧?毕竟,朕亲手栽了那么多的蔷薇花。可惜,那时朕是真心仰慕老师的。”

    “蔷薇花?”罗云熙喃喃自语,他想起先帝临终前让他去东宫看花的事,原以为是离间计,如今看来,那花是暗藏玄机,下一刻,这“玄机”就被吴磊亲自道破了。

    “老师聪明过人,不如猜猜,朕为何独钟蔷薇?”

    “你的心思,我不想猜。”罗云熙干巴巴道。

    吴磊没想等到罗云熙的回答,自说自话,“此花之名,想来老师相当熟悉,不唤别的,就唤‘云熙’。”

    罗云熙心里剧烈一颤。

    “你也瞧见过的,满片的蔷薇花开时,如霞色的薄雾,应得上那句‘轻云霏霏之蔽月,熙光灼灼之映华’。”

    声息消失在唇间,衣裳被件件抛出,纱帐朦胧中只隐约剩下交叠的一双人影。

    “吴磊,你会后悔的。”

    “狗崽子才会后悔。”

    10

    那日,罗云熙跟个行尸走rou般离开了乾明殿后,他便称病告假,至今都过了两个休沐日了,户部的人苦不堪言,尚书不在,右相又与罗大人不对付,他们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平日里与罗云熙关系不错的一个户部侍郎去尚书府上门请人,被告知不见客。

    “这叫个什么事呀!”大家抱怨着。

    “听闻。”有人消息灵通些,“听闻啊,罗大人是去了一趟乾明殿才成这样的,难不成被陛下训斥了?”

    “胡扯,罗大人是陛下的老师,太祖有训,只有老师训斥学生,没有学生训斥老师的份儿,哪怕帝王也如此。”

    “那就是和陛下又起冲突了?罗大人一心为清州刺史求情,陛下最终是允了,可想必过程不是外面看来这般顺利。”

    “难说,难说。”

    “怎么个难说法?”

    “啧,就是难说嘛。”

    官员们口中的两人,一个在尚书府发呆,一个在乾明殿发呆。

    安德清从吴磊出生时就奉命照顾小皇子,自然知晓帝王心事,可自打罗云熙来到东宫那日,这份“知晓”就打了折扣。

    好比现在,安德清就不知皇帝在想什么,按说他已经“吃”到想吃的了,得了趣了,难道还不足?

    想起出手前皇帝曾问他,“安德清,若罗云熙一怒之下辞官或寻死呢?”

    安德清当时是这么说的:“只要陛下忍心,一切迎刃而解。”

    吴磊没再回答,如今他对着罗云熙不小心遗落的香囊发呆,上面仍留有蔷薇的香味,里头装着的是吴磊送的干花,吴磊一闻,就回想起那天夜里罗云熙身上的淡香、皮rou的紧致,他也认为自己该满足、该得意的,罗云熙终于吃瘪了不是吗?他在想些什么?

    安德清不敢打扰皇帝,静静侍立在旁,许久许久之后,久到他站得脚底都疼了,倏地听得吴磊一句低语——

    “倘若我心有不忍呢?”

    安德清瞪大了眼。

    上茶的动静打破了一屋的沉默,吴磊以为经上次之后这茶该有改进的,谁知还是不对味。

    剩下的茶被他泼回托盘中,吴磊冷着脸下旨:“拖出去。”

    宫女跪地求饶,安德清想求情,却不知怎么开口,最后那宫女守不住秘密,扒着殿门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了。

    “陛下饶了奴婢吧,这茶……这茶原是太傅给您煮的。”

    “住手。”吴磊制止了拖人的侍卫,他盯着那宫女,“你给朕一字一句说清楚。”

    “陛下当时头回写策论得了先……先帝的赏,太傅允您半天假,他却来了膳房,说……说他从未见过陛下如此开心,物质的奖励有先帝给的就够了,于是……就给您做了枣糕和蜜枣茶,还叮嘱不可让您知道。后来陛下登基,太傅当了尚书,国事繁忙,太傅无暇顾及,奴婢便斗胆向他学了来,但……但陛下一喝,就……”

    吴磊整个脑子都是乱的,这一刻他想了很多,走马灯似过了许多画面,最后不知怎的,定格在了他第一次出宫遇见寻花问柳的先帝,回来后将一托盘的枣糕和蜜枣茶掀翻的场景,他竟然为了那个人渣,毁掉了罗云熙亲手给他做的东西。

    宫女犹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安德清则一脸惊诧,这些事瞒了这么多年,连他这个总管太监也被蒙在鼓里,想罗云熙自当太子太傅起,吴磊就没有小食吃了,枣糕和蜜枣茶是他为数不多惦念的东西,是烦闷时的心理慰藉。

    这事抖得太不是时候,但凡早半个月来呢。

    安德清和小宫女相视无言,却见吴磊起身抓起香囊,抬脚往殿外大步走去。

    “陛下!陛下!”安德清慌了神,忙跟上。

    11

    尚书府果然大门紧闭,可这门没拦住皇帝陛下,吴磊让车马转到后巷,“在此等朕,不许跟来,否则饶不了你们。”说完他就一个攀墙越了过去,惊掉众人下巴。

    “安公公,这……这这这,这怎么办呀?”

    安德清都快哭了,心想总管太监也不好当呀,各个都来问他,他怎么知道怎么办?

    吴磊来过尚书府,凭着记忆寻到罗云熙屋外,屋内点着灯,窗上映出个人影,rou眼可见的瘦削,这一眼看的,半年来师生二人的针锋相对就被吴磊忘到爪哇国了,取而代之的是心里闷疼。

    吴磊也不言语,静悄悄地就跪到罗云熙房门口,他是准备跪上一刻钟的,谁知不过一小会儿,就撑不住了,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哪曾受过这刑,可他忽然就想起,罗云熙求他那日,在乾明殿外直挺挺跪了半个时辰,若不是经了这“他人苦”,吴磊也不知,自己的心真能疼成这样。

    他咬牙硬撑,撑得眼前发黑冷汗直流,慌乱中想找个什么来扶着,却不小心推上罗云熙的房门,那房门竟又没反锁!吴磊一个前趴摔了进去。

    这声响之大把沉思中的罗云熙拉了回来,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走过来一看,竟是吴磊,堂堂皇帝以一个丢脸至极的姿势摔在他的门槛上。

    “陛……你怎么……”

    罗云熙又惊又疑,半怒半惑,他本沉浸在羞愤与失望当中,看到吴磊摔倒又本能地就往前踏了半步想将他扶起来,下一刻却被理智止住了动作,眼前的一切太过匪夷所思,罗云熙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反倒是吴磊,他的膝盖快疼疯了,此刻什么都顾不得,声泪俱下:“老师,老师我好痛,扶我一下,扶我一下,求您了。”

    罗云熙眉头紧皱,犹豫半晌,终是长叹一声,将吴磊搀着挪到椅子上。

    他刚想直起身,吴磊这厮就将他拦腰抱住,在他怀里哭了个惊天动地,罗云熙用力推他,推不动,打又不敢打,只能由着皇帝边哭边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我错了,原来你那么疼……”

    吴磊哭湿了罗云熙的前襟,哭来了惊魂未定的尚书府下人和皇宫内侍,哭出了肝肠寸断的气势,哭得罗云熙无奈,吴磊要是敢嬉皮笑脸来“道歉”,他就敢拔剑跟吴磊拼了,可现在人确实来了,却是哭成了个“泪人儿”,哭到最后罗云熙不耐烦了,趁人不备将他推开,一巴掌狠狠扇到吴磊脸上。

    那么脆那么响亮的一声,整间屋子霎时鸦雀无声,随后安德清带头,所有人“扑通通”跪了下去,俯首不敢看帝王脸色。

    吴磊懵了,罗云熙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吴磊,看着他满脸泪水地缓缓抬头,随后,“哇”的一声吐了。

    这下是真吓坏了所有人,周遭顿时乱成了一锅粥,罗云熙眼中不忍,侧过身由着宫人来给吴磊顺背,又喊着“护驾”、“倒水”、“请太医”、“回宫”之类的,谁知吴磊这倒霉孩子死抱着罗云熙的椅子不撒手,又是一番折腾。

    等到太医来时,屋内一切已收拾妥当,该打扫的地儿打扫干净,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奄奄一息”的吴磊躺在罗云熙床上,床边放着吴磊喝了一半的清水,窗下点着他赐给罗云熙的蔷薇香,此时此刻,他正悄咪咪嗅着罗云熙缎被上的味道。

    大家都不敢让人知道皇帝偷偷出宫,还在尚书府出丑,故而是以罗云熙的名义请的太医,他这些时日称病告假,倒也说得过去。

    太医进屋见到皇帝先是一愣,再看到皇帝脸上浮起的通红的巴掌印,更是心惊rou跳,跪地半晌才敢起身,眼观鼻鼻观心,诊了半天脉说,皇帝中暑了。

    “暂不进食,也不用药,让陛下的肠胃缓缓,明日也只能食清粥辅以小菜,再喝药调理,脸上的……伤痕则擦拭这清凉膏即可。”

    “需要卧床休息吗?”窝在床上的吴磊冷不丁问他。

    太医看着吴磊递来的眼神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现下是不宜再挪动了,陛下要静静安养才是。”

    吴磊满意了,做作地抽着鼻子,抹着干巴巴的眼角。

    太医来时罗云熙坐在床边不说话,太医走时他还维持着原样,跟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直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了,屋内只剩他二人,他还是如此。

    装够样子的吴磊悻悻起身下床,跪在了罗云熙跟前。

    “老师……”

    “回宫吧,这儿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别别,我是真的有事来找你的。”吴磊拽着罗云熙的衣角喏喏道。

    罗云熙面无表情一把将衣裳扯回,“何事?”

    吴磊看着那衣角片刻,才收回目光,“北狄仍然在sao扰边关百姓,侵犯大周领土,清州……清州刺史的事也有隐情,老师,我错了。”

    罗云熙闻言轻叹,挺直的背脊松懈下来,靠在椅背上。

    “老师,我会好好查清河筑堤的事,还清州刺史一个清白。”

    “你……”

    房门骤然被敲响,屋外响起安德清的声音。

    吴磊查出事有蹊跷,当时就让暗卫盯紧身陷囹圄的清州刺史,以免被人灭口,可现在暗卫传来消息,牢里的人,死了。

    “我没有杀他!”吴磊急于辩白,“我们……那天,我答应你的,就绝对不会再杀人,何况还查出他很可能是被冤枉的,老师你相信我,我没有。”

    “你是皇帝,一切以江山社稷为先,这并没有错,若一件事靠杀一个忠臣便得以解决,那我就是将自己的项上人头奉到你面前又有何难?怕的是不仅误杀了人,还让事态更加糟糕。”

    吴磊以为罗云熙不信,急得冒汗,却被罗云熙按住,“这半年来你的表现虽差,可我信你不会滥杀无辜,现如今人死了,你又查出苗头,那就正正说明这里面有古怪,保不定就是幕后主使要灭口。”

    “我知道错了。”吴磊极认真地道歉,“过后,我会去清州刺史墓前谢罪。”

    “荒唐!”罗云熙眉头紧皱,“没有皇帝向臣子道歉的理,你若真是害了清州的父母官,就该好好查,查个彻彻底底、明明白白,事情了结后给他正名,给清州百姓一个交代,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那派去清州的陆家人怎么办?”

    “且看着吧,若他做得好,全当我有眼无珠不识才,若做得不好,诱他犯个不大不小的错,叫他自行请辞,免得给你丢脸。”

    “老师睿智,学生受教。”吴磊愧疚不已。

    “朝中并非只有我能给你指导,何必亲自出宫来呢。”罗云熙淡淡嘲讽。

    吴磊无言,他哭着搂住了罗云熙的腰,就这么半趴在人家身上,“煮茶的宫女说,蜜枣茶是你做的,枣糕也是你做的,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告诉我?”

    罗云熙脸上少有的出现了羞臊的神情,“为何非得知道?我让她不许说的,她竟背弃承诺?”

    “不是。”吴磊瓮声瓮气道。

    “不是什么?”

    “不是她故意要说的,是我自己喝出来不一样的。”

    罗云熙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吴磊抹掉眼泪,只道:“我往后都听你的,老师,你能……原谅我吗?”

    罗云熙沉默须臾,开口说的却是《帝王之道》的内容,“‘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你若什么都听我的,我离那一日也不远了;‘人臣太贵,必易主位’,这样大周离那一日也不远了。”

    吴磊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像垂着耳朵的小奶狗。

    “身为帝王,自己心里要有杆秤。”

    吴磊的心思罗云熙何尝不知呢,就像当初渴望罗云熙能承认他一样,如今,他也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乞求失望至极的罗云熙别放弃他。

    12

    隔日,吴磊在尚书府用完了早膳,悄摸着溜回了皇宫。

    罗云熙“给了他点颜色”,这会子头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难受了,就差能开染坊。

    “安德清。”

    “老奴在。”

    “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对他好呀?”吴磊歪在榻上不停甩着个蔷薇香囊,似个“怀春少女”般娇羞。

    这个他是谁,就不必再问了。

    安德清“咳咳”两声,出主意道:“陛下请听老奴一言,太傅是个谦谦君子,水一般温润的品质,您把他丢进烧开的油锅中,还不炸个稀碎?对付……啊不,对太傅好,得小火慢炖,您要感化他。”

    “感化?”

    “对!一点一滴的叫他知晓您对他的好。”

    “朕明白了。”

    吴磊的“明白”具体体现在,给每个官员上早朝时备了茶水、给左右丞相及六部尚书配了进宫的轿子、给朝廷上下涨了一小点年俸并趁此机会送了一大堆珍玩到尚书府等等。

    众臣虽觉得出奇,但好处到自己手中,谁不想要呢,明面上纷纷夸赞陛下英明神武,暗地里说的则比较露骨,他们夸吴磊是“歹竹里出的好笋”。

    这话把吴磊逗得在乾明殿笑个不停,彼时罗云熙也在,他看着乐坏了的皇帝,无奈道:“奖赏是好,要有节制。”

    “老师放心,我心里有数呢。各地的税银刚收上来,再加上前日查抄的两家私产,国库充盈了不少,赏下去的是一点零头,换得这帮人兢兢业业为朝廷做事,值当了。”

    “零头?”罗云熙疑惑,“你往每个四品以上大员的家中都额外送了东西,加起来这数不小吧?”

    “哪有每个,只有……”吴磊倏地闭了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露馅了。

    “还不从实招来?”罗云熙瞪他。

    “好啦,我说就是,你可不许生气。”吴磊跟他撒娇,“我只给你送了那么多,其他人都只有一点点,意思一下就完了。”

    “你……”

    “啊我们方才说到哪儿?是北狄是吧?老师快来一道商讨,北狄问题可不小。”吴磊硬生生扭转了话题。

    “小兔崽子。”罗云熙笑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