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Chapter　10

    中央王城。

    主座教堂的钟声响动九次，俊美的国王希尔维斯特已经正襟危坐地连续办公接近两个小时。除了一模一样的、遗传自父亲的碧绿色眼眸，他与异母meimei拉维//尼娅长得并不太相似。

    希尔维斯特的长相非常符合这片大陆的人类标准审美——金发碧眼、面容对称、五官端正深邃、下颚骨并不显得过于方正、咬肌略微凸起、薄唇形状恰到好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更年轻一些，没有留胡子。

    国王的办公室内悬挂着一副大型油画，是宫廷画师笔下的王室核心家庭成员。

    与他相比，妻子玛丽亚的容貌只是平凡，不过她气质雍容，因为连续生育而略微丰腴的体型十分大气。他们共同育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但夫妻间感情冷淡。一位能试图把半血缘meimei作为商品进行交易的国王，自然也能狠得下心，给自己的婚姻和儿女标出价格。

    此时，国王近卫沃尔夫冈正单膝跪在厚重的地毯之上，谦卑地低着头，即使只穿着衬衫和夏季军服外套，汗水依然很快地浸透了他的衬衫。

    “拉维//尼娅去了哪里？”希尔维斯特将目光从面前的公文转移到单膝跪地的男子身上，语调平淡。

    沃尔夫冈依然重复了他五分钟前的回答：“我不知道，尊贵的国王殿下。”

    希尔维斯特意味不明地放下手中的钢笔，发出一声脆响。

    “沃尔夫冈——你是否记得你的使命？”国王问道。

    沃尔夫冈咬紧牙关，不长的句子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那样艰难：“我永远效忠于王室，履行骑士义务，直到最后一刻。”

    希尔维斯特轻笑一声：“忠于王室。”

    “无论您如何看待您的meimei——是中央王城的长公主、或者‘渡鸦’——她的心中只有大义。我问心无愧地说出这句话。”沃尔夫冈仿佛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脑袋与身体分离，但他不愿说出违背自己良心的任何话语。

    更要命的是，倒霉的沃尔夫冈对公主的确切去处一无所知。

    狡猾的渡鸦总是不遗余力地为希尔维斯特制造麻烦。

    这对兄妹很少出现在同一场合，很是有些王不见王的意味。长公主与侄子、侄女们的关系也十分疏远。她倒是对王后玛丽亚更加客气，多少有些女人间的同病相怜。

    沃尔夫冈对自己高压之下尚能走神的思绪感到些许意外。国王隔着宽大办公桌，俯视着自己从小的玩伴与半个朋友，把他是否值得信任反复衡量一番，最终也只能说：“你归队吧。沃尔夫冈——活着的拉维//尼娅，比死了的她要更有价值。”

    天知道他到底在隐晦表达对异母meimei的关怀，还是试图通过沃尔夫冈向她传话，生死由不得她自己。

    沃尔夫冈俯首称是。

    “王后在她的接见厅等你。”希尔维斯特说。

    沃尔夫冈摸不着头脑，从善如流地从“右拐进入第三等候室”，改为“左转进入王后书房”。

    玛丽亚的随侍女官、伯爵夫人玛莎果然等在左侧。这是一位体态雍容的中年女性，她本人比玛丽亚要年长一些，曾经做过玛丽亚的家庭教师。沃尔夫冈对她的家族了解不深，只知道她丈夫是一位没有什么大才能的挂名伯爵，又或许是因为伯爵夫人得到王后的重用，国王便放弃了她的丈夫。

    两人互相行礼问候，再由玛莎引导沃尔夫冈绕路穿过其他几个房间，辗转进入王后的接见厅。

    真是让人窒息的繁琐宫廷礼仪。想来拉维//尼娅不愿意回到中央王城，这些不必要的社交环节也是重要因素。风之城的上层贵族们就没那么事儿，繁文缛节尽量简化，除去时不时要面对板着一张死人脸的雷吉纳德，沃尔夫冈待得挺舒服。

    王后玛丽亚端坐在她的王座之上——不用想象得太过夸张，王后接见厅的面积不算太大，所谓的王座，也不过是一张稍微宽大一些的、放置在铺设地毯的台阶之上的华贵扶手椅。当然，象征性的台阶、地毯与华盖一样不缺。

    沃尔夫冈在完成礼仪之后立刻得到了坐下的许可。玛丽亚倾向于尽可能避免与丈夫产生矛盾，而沃尔夫冈是希尔维斯特的亲信之一。

    “拉维//尼娅在风之城过得还好么？”玛丽亚打开手中握着的象牙骨质折扇，抵在胸口，身体微微前倾，说话声音不大。

    沃尔夫冈注意到，玛莎并未彻底避开——她只是退到门口。

    沃尔夫冈不动声色：“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尊贵的王后殿下。”

    玛丽亚对他笑了。

    她展露笑容的姿态有些妩媚，不过丝毫不显得轻浮。王后直截了当地说：“我们的拉维//尼娅作出选择了么？她应该重新意识到了，实际上她的丈夫也可以是风之城的摄政王。”

    沃尔夫冈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

    这两口子到底把拉维//尼娅当成什么了？

    “这不是我该关注的事儿。”沃尔夫冈僵硬地回答。

    王后玛丽亚身体向后靠在王座椅背上，抬手收起折扇的同时，张开了一个小小的隔音结界。她意味不明地打量着眼前高大的青年：“沃尔夫冈，您要知道，童话故事里从巨龙魔爪之下拯救公主的，除了王子，也有骑士。”

    她面前的男人立刻露出一副被侮辱了的表情，腾地从座位上起身，硬邦邦地说：“王后殿下，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爱情。告退。”

    沃尔夫冈走后，玛丽亚收起那副有点儿促狭的亲切神态。这位身材娇小的棕发女性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声调对她的女官说：“都听见了吧？去向国王禀报吧。”

    玛莎冲她点点头，上前几步，耳语道：“殿下，沃尔夫冈——”

    玛丽亚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有人能带拉维//尼娅离开。她自己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她子女的未来也一样。就拉维//尼娅对驭龙者的厌恶，如果两人结婚，拉维//尼娅的下场绝不会比她玛丽亚好。

    可怜的拉维//尼娅……

    还有她可怜的孩子们。

    玛丽亚毫不怀疑，如果驭龙者狄奥多里克对拉维//尼娅的执着与痴迷程度消退哪怕那么一点儿，希尔维斯特就会把他们还未成年的大女儿许配给他。

    而她自己——就是一个生育机器。为他诞育可以四处联姻的下一代。

    玛丽亚右手轻轻搭在小腹上，神色迷茫。

    她有预感……他们的第七个孩子，或许已经来了。

    她……其实不想把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带到世界上的。

    拉维//尼娅丝毫没有感受到多愁善感的嫂子这么些年都在为她的未来婚姻担心，要她自己说，世界上有的是事情比找个男人结婚重要得多。

    她尚未成为渡鸦之前，在白色荒野待过一段时间，完成作战训练任务。那时一起来的同届学生，有很多如今已经长眠在这片大陆的不同角落。拉维//尼娅并不能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孔和名字，只是某一天望着血红色的落日，忽然想起曾经的篝火晚会。少年少女们戴着不伦不类的面具，在无垠夜色之下翩然起舞，暂时忘却任务与杀戮。

    拉维//尼娅当然也和别人疯疯癫癫地跳了一晚上舞，只为了将还不是摄政王的未婚夫从脑海中驱逐。她特意地选择了他，和雷吉纳德全然不同的少年，即使头戴面具、穿着与其他人没有区别的制服，她依然能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

    他们在翩飞的萤火虫、噼啪作响的篝火、寂静的月色之中舞蹈。

    就像一场幻梦。

    后来她再没见过那名少年。或许他死在白色荒野。

    谁知道呢。

    ——拉维//尼娅可从来没想过，第二次到访白色荒野，是任劳任怨给新任兽人领主当魔法导师的。这位学生倒是虚心好学，只是脑子实在不太好使，雷系魔法轰得震天响，科尼利厄斯还没影子呢，白色荒野快给他炸平了——

    如果没有拉维//尼娅的结界加持的话。

    中央王城的长公主拉维//尼娅明眸善睐，黑色长发如瀑布般顺滑浓密，睫毛长而卷翘，巴掌大的一张脸上，一双眼睛格外摄人心魄，如同镶嵌了一对价值连城的碧绿宝石。她腾身跳跃、左右格挡，也布置结界、施加魔法，不论如何动作，她的美貌依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仿佛靠容貌就能不经意间美呆敌人，趁机给予致命一击。

    ——以上是阿利斯泰尔得到的血的教训。

    拉维//尼娅看上去不过是一位教养良好的年轻贵族姑娘，怎么就这么能打？

    阿利斯泰尔有些气馁。与此同时，内心深处与强者切磋的好斗之心兴奋不已，难以平静。

    拉维//尼娅的水系魔法再次张开屏障，柔和地包裹住高速旋转的球状闪电，绿色电光逐渐消失在温柔的蓝色之中，阿利斯泰尔不爽地大喊：“我迟早要杀了你这女人！”

    “来杀。”拉维//尼娅笑意盈盈，后退几步，水汽幻化成坚硬冰刃，格挡住阿利斯泰尔挥拳扑来的雷霆一击。

    你来我往地缠斗许久，阿利斯泰尔没能打趴眼前这欠揍的女人，悻悻然地结束自己的攻击。他在原地站定，肌rou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在夕阳下折射出金色光芒。兽人首领胸膛剧烈起伏，对面站着的渡鸦弹指解除结界，低下头去将有些散乱的长发重新盘好。晚风将她身上的一点香水味传到他的鼻尖，阿利斯泰尔忽然觉得鼻子痒痒的，侧头打了个喷嚏。

    他抬起一只手揉揉鼻子，带着些鼻音，含混地说：“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死了也是我的命。”拉维//尼娅笑着回答。语气很平淡，好像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