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火锅

    张一诚他并不住在尚水村，而是住在南阳县附近的长风渡口，所以喝完腊八粥便和他们分手回家了。卫祯明和张小七则是加快了脚步往村里赶，不多时至村口大树下暗色逐渐笼罩天际，分别之时张小七邀请卫祯明明天来家里吃兔rou火锅，卫祯明没在寒冬腊月吃过自制的兔rou火锅，心里只觉得新奇，又感谢张小七一家的帮助，当即答应了。

    到家时天色已晚，一轮弦月孤孤单单挂在树梢，初八为上弦月，弦上处平直如绳，远远望去，兀得有一种莫名的悲伤浮上心头，寥寥天地间，只有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踏在青石板的路面，清冷之极。

    卫祯明摸出钥匙打开院门，门扭吱呀呀一声响，胧陇月光洒了一院清辉，这时，耳畔忽听得鹅咕嘎嘎一叫，仿佛听到了开门声在迎接晚归的主人，随即鸡也叫，驴也叫，叫得家里冷清尽除顿时热闹起来。

    卫祯明便笑了，点上蜡烛举着蜡烛灯台，跑去畜牲棚挨个去看过它们，摸了摸小毛驴和大鹅的脑袋，又给小鸡们添上一勺饲料。

    “你们在想我，对么？”卫祯明笑着问它们，可惜没有听到回答，但是卫祯明点了点头，就好像知道了答案。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恍恍惚惚腊八节的尾声到了，卫祯明卧在床榻上望着窗外嘴里念着从小听的谚语，今天吃了福佑寺的腊八粥也算应了个景。随即他翻了个身又想，二十四小年，二十五祭灶神，二十六割年rou，二十七父亲会回来么，二十八备年货，二十九......对了，还有腊八蒜。他猛地坐起来，这时候才想起来腊八节要腌腊八蒜来的。不过，这么晚多讲究是用不上了，赶忙到厨房剥了三头蒜，洗干净擦干净，直接扔进了装醋的陶瓷瓶里。

    “老天爷啊，我可不是故意忘了的，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求你保佑今年的腊八蒜一定变绿！”口中不断念着，卫祯明还煞有其事地双手合十对着醋瓶拜了下。

    映着腊八蒜的彩头，等到过年时饺子蘸醋就着绿如翡翠的蒜，那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临睡觉之前他顺便撩开火炉子旁边的笼布，看了一眼正在发芽的绿豆，伸出食指比了比长度，白嫩的豆芽已经伸长了半指长，长势喜人，不枉费他这许久的辛劳，明天去张小七家吃兔rou火锅可以端过去一份当份小菜。

    第二天半中午，卫祯明带着一小筐绿豆芽，敲响了张小七家的院门。张小七家是村子里独一份的气派，房檐挑得要飞起来似的，赤色的大门，镶着神兽的铜饰，连那点铜锈绿都显得阔气起来，门口一丈远的距离都用青砖铺成了路，与其他院落隔开了差距。

    开门的是张悦书小同学，许是新年将近，小孩子的穿着都往红火处打扮，张悦书昨天扎着红头绳，今天则戴了一顶赤色的虎头帽。

    “卫哥哥，你可算来了，我爹都等你好久了。”

    卫祯明跟着张悦书走进院里，张小七的娘子正在厨房忙活，见卫祯明已进来，赶忙解了围裙出来招呼卫祯明到上房屋坐坐。小七娘子是个长着鹅蛋脸的女子，眉毛刮得细细的，眉形是时下最流行的新月眉，又弯又细又长，笑起来颇为温婉。

    “小七嫂子，这是我给添的菜，自己家发的绿豆芽。”

    “谢谢卫小哥，这菜来的可真及时。”小七娘子接过了豆芽，面上十分高兴，“这绿豆芽可是好东西，用来吊个素高汤再合适不过了。”说完便拿着豆芽菜回到了厨房。

    这时，张小七从屋里出来了，今天请人上门做客，他还特意穿了一件黛色的棉袍，棉袍长至膝盖以下，倒是中和了一下他自带的生杀戾气，显得温和多了，略微朝来人拱了一拱手，把卫祯明迎进了屋里。

    待客的房屋里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四方摆齐，前后烧着两个火炉，炉上烧水正沸，四面窗户封得严实，房门也挂着极厚的门帘，防着好不容易才储存的那点热气跑走。

    卫祯明坐定后，才细细打量起这房中各式摆设来，平常日用之物档次不低，关键墙角有一高弧美人瓶，瓶里竟插着几支松柏、竹叶、梅花，应了岁寒三友的景。迄今为止，整个尚水村他就去过三家，里正张水生家、邻居张全家的旧房和新房，一对比起来竟然全然不如张小七家雅致，怪不得有一把子力气供着张大宝读书。

    “卫祯明，我姑且托大，叫你一声卫小哥，这一月来多谢你对大宝的教导。”张小七摸了摸张悦书的虎头帽，满目慈爱。

    “小七哥说的哪里话，大宝聪明伶俐又肯上进，倒是我刚来尚水村，这些日子多亏大宝与我说道。”卫祯明笑着说道，饮下一杯茶。

    “那这样，也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我等也是不成器的文盲之人，在读书一道也帮不了我儿什么，卫小哥若是不嫌弃不如收下大宝当个弟子罢了？”原来张小七和卫祯明共事一回，觉得此人人品正直率性，心中有沟壑，有大胸怀，大宝也愿意跟着学，所以才有了让张悦书拜师的念头。

    卫祯明一听张小七这话心里就一咯噔，我啊，至如今一事无成，有什么可拜的，连连摇头。

    “卫小哥是担心我们给您的束脩么？”

    “非是这些外在原因，乃是我自身所限，大宝书读得好，我如今闲散农人一个，哪里能耽误他的大好前程呢。”

    张小七正欲再问所限为何，却见卫祯明已低头饮茶，不愿谈论，也就歇了心思了。

    八仙桌上首先摆上桌的是一道点心，四样带花褶的点心，描上红绿两种颜色，一碰掉渣的酥皮，里面是沁黄的糖心。

    “这是城东点心铺的酥饼，也没其他什么大名字大说法，就是最简单的糖酥饼，您先尝尝垫垫胃。”

    卫祯明正和张悦书讨论功课，也就顺手伙分了一块点心。

    张小七问：“怎么样？”

    “确实好。”卫祯明吃了少半个，大的那半块给了张悦书，随即点了点头，“尤其这饼皮太酥脆。”

    “剪大姑娘手底下就没不好吃的点心，连麻花、糖三角、枣糕这类哪个铺子都有的寻常玩意儿都比别人家做得好，好吃到不知高过多少倍去。”小七娘子端着两碟白菜笑语盈盈地走了进来，瞧着他们说起剪大姑娘插了句嘴道。

    “剪大姑娘？是中秋秋千会上得胜的姑娘么？穿绿衣服的那个。”实在是剪夏罗这名字着实与众不同，也不怪卫祯明听了一遍就牢牢记住了。

    还有一盘瓜子花生混合的，小七娘子没让张悦书再吃了，怕小孩吃了零食吃不进正饭。

    铜锅分量不小，又是蓄满了清汤，怪不得张小七要过去亲自端。

    清汤锅底用两大块排骨和一堆菌子炒制，再加水熬煮几个小时才出来的猪骨菌汤锅底，汤色乳白，点缀了几颗红红的枸杞，补气又养身，卫祯明拿来的豆芽菜不算晚，所以早放进锅里炖煮，给原本浓郁的鲜汤带来了一点清爽的回甘。

    桌子正当中是盛满汤的单层铜锅，锅下是黄陶炭炉，不是卫祯明在京城吃的那种中部隆起烧炭周边涮羊rou的铜锅子，样式简单容量却大。

    昨天打猎的两只兔子，褪毛褪皮，兔子毛皮还有用需要完整的剥下，内脏掏干净，兔肝兔心留下可做菜，兔血单独找个碗盛，大刀切掉兔四条腿，剁成小块，兔架子也是大刀改切块，再一刀一刀把兔rou削成薄片，白白红红的摆满了一大盘子，剩下的兔架子兔腿用葱、姜、蒜、酒腌制一晚上。

    锅汤滚开时第一先下已经搁院中冷冻了一晚上的兔rou片，坚硬的rou片上还挂着碎冰，一入锅热气一腾就化了。张小七一家显然是经常这样吃，连蘸料都准备好几种，自己依照自己口味去厨房调好，这段时间中兔rou已大火滚上了些许，滚得兔rou逐渐紧缩卷曲，这样才能紧住汤汁，用棕褐色的咸香酱料包裹着多汁鲜嫩的热乎兔rou，让人只想狠狠咬上一口，所有人都放开了吃，多吃几块也无妨，兔rou比不得猪rou，浑身上下无一点肥rou，吃多少都不腻。

    rou吃过一轮，接着下其他菜蔬，随吃随捞，白菜菜心，煮完后又软又有回甘，绿豆芽一烫就熟，脆利爽口，冬天实在没什么绿叶菜，只能涮涮干货，锅里rou汤咕嘟咕嘟地冒泡，笋干下锅泡发沾满汤汁，上嘴一咬，比平常鲜笋多了几分韧劲，豆腐、豆腐干、腐竹、油皮、千张等各类豆制品下锅煮熟，和着酱料搅拌搅拌，浓香四溢，醇厚的味道令人久久不能忘怀，细细的如同龙须一样的粉丝原先用棉绳扎成一捆，解开后入锅散成满锅渐渐透明的细条，勺子筷子齐上阵，只为捞粉丝了。

    嘶，好烫，好烫，好烫。卫祯明忍着烫舌头的劲儿，手里扒拉粉丝的动作可不慢不停，最后一道菜里的粉丝口感仿佛是昭示着整顿火锅的特性，融合了多种食材熬煮的底汤余味靠着粉丝能把最后的美味烘托至极，粉丝就是火锅里的集大成者。

    菜过三巡，酒过五味，不过有妇孺在桌，当然是没有酒的，卫祯明向来酒量也浅，以前在京城时就很少参加同僚聚会，这次小七他们也没准备酒水。

    房里火锅翻腾正沸，房外又开始飘雪花了。

    “也不知道今天的雪会下多久啊？我又不能出去玩了。”吃的饱饱的张悦书抱着鼓鼓的小肚子坐在窗前看雪落。

    卫祯明手里捧着一杯茶水，慢慢喝着茶消食，听见他这话，笑了笑，说到：“张大宝，我建议你正月十五前不要再想着玩了，好好把千字文复习几遍，如果学得好的话我给你爹说说，让你去考碧梧书院。”

    “真的？！！！”小孩儿眼睛一下就亮了，虽然他年龄小，但是他也知道碧梧书院是南阳最好的书院，如果他能考上那里，对以后读书发展来说都是极好的。

    卫祯明伸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只要你努力了，努力永远不会辜负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