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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寿春袁术新扩建了的府邸俨然就是个小皇宫了。

    今天在倚云殿排大宴。是袁术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太顺心了。孙策这小子真有两下子,三下五下拿下了硬骨头陆康,最后陆康老儿还死了。最妙的是他的死完全可以归咎于孙策,和他袁术无关。袁家,周家,陆家都是士族大家,尤其是袁家和周家,一百年前的先祖就有交往,和陆家也是江北和江东士族的代表。不可能彻底翻脸。袁术明白陆康并不是和袁家作对,仅仅是更看好自己的庶兄袁绍而已。他吩咐了袁胤和刘勋好好安抚陆家,让他们的怨气全冲着孙策就对了。过些日子,他准备让刘勋担任庐江太守,袁胤带兵返回庐江。自己还有用他之处。

    袁术也听说了孙策的大胜有周瑜的谋划布局。不然的话,他孙策的战损就不可能如此之低。袁术知道了周瑜的作用后,闷闷不乐。他不怕孙策,这个鲁莽勇武的小子充其量是自己的一把利刃,以他的性格和家世,根本不会得到多少世族大家的支持。 周瑜则不同,这孩子文武双全之余,为人低调沉稳,这是做大将的必要气质。又是三公之家, 若不能把周瑜招致麾下,并牢牢掌控,他将来的危害远超孙策。

    而今天的宴会是为了另一个喜事。确切地说是另两个喜事。 他得到了消息,周尚被天子任命为丹阳太守。丹阳现在被几方势力盘踞瓜分,周尚最多只能控制一部分,必然依赖自己从寿春的粮秣支援。虽然日前因为周瑜,周尚不辞而别,现在看来他既然肯接丹阳太守一职,就一定会再次回到自己的幕府。第二个喜事,是周尚已经派人前来禀报,周瑜也将一同前往寿春拜会,并且在信中附上了周瑜的生辰八字。这显然是要为周瑜求亲。

    想到这里,袁术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微笑。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孙策来到袁术府邸倚云殿的时候,已经掌灯了。

    酒宴也已经开始。

    殿门前的武士上下左右地打量了孙策一阵,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竟然没穿礼服?今天可是正式宴会,所有文武都着华服的。”

    孙策没好气地说:“没来得及换,是主公让策一回到寿春,无论什么时候,立刻来向他回禀。”

    “那阁下在此侯着,我去禀报主公。”

    正在喝着酒高谈阔论的袁术猛地抬起头问:“孙策?他这个时候才回来?让他进来。”

    孙策大踏步进入了这富丽堂皇的宴会大堂。

    袁术皱皱眉。心下些许不悦。暗想这孙策毕竟是粗陋武夫之子,一点礼数也没有。

    站在满是华服儒冠的文武面前,孙策一身满是风尘的行服,浓密的黑发凌乱地像个刺猬。

    额前的刘海被汗水粘成一缕一缕,绑着的红色额带也斑驳地沾满了汗迹。本来就不白的皮肤经过半年的征战更是黝黑,漂亮的容貌此刻

    也略显黯然。 加上孙策最讨厌敷粉化妆,和周围精心打扮脸上满是白粉胭脂,身上香气扑鼻的世家大族子弟相比,简直是格格不入。他身上裹着满是灰土的披风,袁术似乎已经闻到了脚上的泥靴子发出的脚汗臭味。

    “伯符,你回来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再来?”袁术的满脸愠色让孙策怒火中烧。本来如果好酒好菜端上来,再好言慰问一番,孙策也就把袁术食言庐江太守的事先忍了。那料一句温言没有,还嫌他穿得不好。对自己的容貌仪表十分自负的孙策立刻像炸开了锅的炮仗,说话也就不过大脑了。

    “策和兵士们卧雪爬冰,为主公攻下了庐江郡治。主公的新庐江太守刘勋到了舒城, 策马不停蹄回寿春复命。并无人告知策主公这里大排华宴,故而没换衣服。得罪各位贵人了。”

    听见孙策这刺耳的话,袁术淡然一笑,心下虽然十分不满,作为大家出身的世族公子,他的涵养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伯符辛苦了,坐下吃酒吧。一会儿你有惊喜!”

    有人帮孙策布置了小几酒菜,侍者看了一下,觉得孙坚族子孙香旁边合适,毕竟都是他们孙家的人。正准备把小几加在孙香旁边,

    孙策抬眼看了一眼孙香,让他惊讶的是,孙香的脸上也有不满之色,眉头皱着,那神态似乎是觉得孙策这身装扮颇给孙家丢脸。

    孙策在张纮那里已经听说了,袁术最近封了孙香汝南太守一职。而孙家的长子长孙孙贲早就已经是丹阳都尉。

    孙坚在世时,由于他的勇猛和战功碾压式的把其他兄弟比了下去,自然而然地成为孙氏一族的大族长。孙坚去世之后,他的部曲全部归了孙氏长孙孙贲。孙贲孙香本来就跟着孙坚一同南征北讨。这样做袁术并无不妥。 孙策庐江大胜之后,虽然食言了孙策的庐江太守,却又封了孙香汝南太守作为补偿。在世人眼中,袁术对孙家还是很够意思的。只是。。。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孙坚的嫡长子孙策。

    正直青春的孙策体腺發達,有些狐臭,尤其是大战过后,连日赶路又没有休沐,自己都隐约闻得见些许味道。看那侍者筋着鼻子憋着气的样子,他倔强地把头一摆:“劳驾,我一身行装,坐在那里不合适,靠近殿门的立柱旁边有个空地,就那里吧,我也自在些。”

    侍从巴不得这样,忙不迭地把小几碗筷饭菜酒水都摆在大柱子旁边的阴影处。

    孙策也真是饿了,狼吞虎咽之后,喝酒如同饮水。反正也没人和他搭话,乐得乎自斟自饮。

    忽然有门郎到殿上禀报:“主公,阎主簿奉命迎接朝廷新任丹阳太守周尚大人和族侄周瑜公子, 已经把他们接到,就在殿外。”

    “啊, 子崇和公瑾叔侄到了。快随孤出殿迎接!”

    周尚满面笑容地随着袁术和众文武宾客一起走进大殿,一边客套地寒暄:“公路公太客气了,下官和侄儿不过是路过寿春,如此破费,折煞尚了。”他身后跟着一身素色儒装的周瑜,周瑜戴着白玉公子冠, 腰间系着锦缎蜀绣宽带,佩着硕大的和田羊脂玉玦,脚上棕色长筒鹿皮靴,靴筒上也镶嵌着包金玉饰。 年刚弱冠的周瑜已经长得比袁术和周尚都高出半个头,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和高挺笔直的鼻子有着青年男子的隽朗,如画的眉目配着深邃明亮的眸子又呈现出少年般的热情,他高挑匀称, 宽肩细腰,走起路来,衣袂飘飘,散发出一阵阵幽幽绵长的侧柏木香。既有世家贵公子的俊美儒雅,又带着武将才有的英姿勃勃。更兼几分隐士高人的卓尔不群。让大殿里的众文武交口称赞,窃窃私语。大殿帷幕后面甚至传出了几声压抑的女子惊呼。

    袁术抓着周尚的手哈哈大笑:“子崇,你这次回到寿春可是朝廷钦命的丹阳太守。比起术自封的那些都名正言顺。术若早知子崇能被委任丹阳太守,就不派吴景,孙贲那些无能之辈了。我们也不会丢了大半丹阳郡。要知道,手握丹阳郡,那就是手握天下精兵之源头啊。”

    周尚拱手道:“主公太高看尚了。尚才疏学浅,如今丹阳乱作一团,山越匪患未平,又有刘繇虎视眈眈,尚必须依仗主公做后盾才做得稳这个丹阳之主。”

    周尚刚进门的时候称呼袁术为公路公。表明自己是朝廷委派的丹阳太守,并非袁术幕僚。此刻改称主公,则有曲意逢迎之意。

    袁术何尝不明白个中道理,仍旧笑着说:“术为了属官能名正言顺,把马日磾扣在寿春,也没有多少效果,看来还是嘉谋公的手段高明。虽然卸任了太尉,威望仍不减当年!公瑾侄儿也来了?这回就别走了。阿绰已经日思夜盼,为他憔悴了。”

    说着,袁术看向身后的周瑜。面带着欣赏说:“听说了公瑾韬略过人,排兵布阵手段高明,不如给孤做大将,孤先拜你为‘建威中郎将’如何?”

    大堂里立刻鼓噪起来,周瑜仅仅是个未出仕的大家子弟,就一下子得到中郎将的封号,实在让人惊讶。要知道孙策已经独立领兵打下了庐江,也不过是个校尉。军职中除了大将军,车骑骠骑卫将军,还有前后左右四将军。并不常置。汉时武官的级别分为将军、中郎将、校尉三级。由于将军并不常置,有战事时才冠以统兵者将军之称,所以平时一般武官所能获得的最高官职为中郎将,品秩为“比二千石”,掌管皇家卫队,属光禄勋管辖,如五官中郎将、左、右、虎贲中郎将、羽林中郎将等等。这些都是中央朝廷所授。而袁术这个诸侯能够封赏的也仅仅是中郎将了。他却不假思索地要给没有寸功,并未出仕的毛头小子周瑜,当然令人惊讶和不满。很多人敢怒不敢言,还有人认为这是周瑜即将成为袁术的女婿的缘故。

    孙策本来喝得半醉,看见周瑜进来,正想站起来招呼,周瑜已经潇洒俊朗地带着一阵香风走过, 耳边接着传来了袁术要封赠周瑜‘建威中郎将’的声音。这像炸雷一般的刺耳。他眼里恍恍惚惚,就看见周瑜躬身行礼,一些袁术的亲信纷纷竖起大拇指称赞。袁术大笑:“好,好,好,公瑾人如美玉,名不虚传。孤心甚慰,这样,孤给你一千精兵作为你的部曲,你自己在孤的大营里亲自挑选。你可以带着他们驻扎在春谷一带。这样离宛城郡治也近,可以经常去你叔父那里。可好?”

    听到这些,孙策觉得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嗓子里又干又辣,想喊又喊不出声。自己拼命打下舒城,本来许诺过的庐江太守却给了刘勋。此刻周瑜仅仅凭着周家和袁家的世交,封中郎将,有部曲,还可以自己挑兵,甚至还有了地盘,虽然不是正式任命的春谷长,可让他带着部曲驻兵春谷,他叔父又是天子官封的丹阳太守,他就如同春谷长一般。要知道春谷县土地肥沃,盛产稻谷,五谷成熟皆较他县为早。每岁三月已莳种谷,六月中已有新谷,因春莳已种谷,故曰“春谷”。这地方简直是粮秣的大仓一般。这一切。。。不就是因为公瑾他姓周,是庐江周氏的子弟么?

    孙策想到这里,已经气冲斗牛,他并不嫉妒周瑜,阿瑜的才华足以当得起这一切,只是他孙策也当得起啊。

    他站起来,手里的酒觥高高举起,猛地摔向殿角的大柱。“咣当”, 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阿策,快坐下。” 孙香第一个跑过来,拉住满脸通红的孙策。

    “伯符,你喝多了么?” 袁术看见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孙策,淡淡地问。

    “对,策不胜酒力,失陪!” 孙策大声道。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伯符!” 周瑜这才看见那个暗影里邋邋遢遢,未着礼服的行装男子是孙策。他面色黝黑,头发凌乱,又躲在暗处,不仔细看真没认出来。 正想追出去,周尚拉了拉他的衣袖,看见袁术盯着自己看,周瑜咬着嘴唇,不发一声,随着周尚入席。

    孙策一连几天酩酊大醉。连自己睡在哪里都不知道。

    觉得脸上有湿巾擦过,他睁开醉眼。孙河清瘦白皙的脸呈现在眼前。满眼焦急。

    “伯符,你都睡了四天了。”

    孙策一骨碌爬了起来。“我是在哪里?”

    “在你家啊。”

    “我家。。。我。。记得在主公府上饮酒。。。然后。。。周公瑾。。。哼。” 孙策渐渐想起来了,自己在那晚袁术给周尚叔侄的欢迎宴上受尽了羞辱。虽然这不是阿瑜的错,可‘建威中郎将’这几个字像烙铁一般把他的心烫得生疼。

    “策哥,你那天在主公宴会上怎么了?他们都说你发酒疯。。。摔酒觥, 还特别。。。失礼。”

    “阿河。。。你听说了么?周瑜被主公封赠了中郎将,部曲一千。” 孙策抓着孙河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听说了,不过公瑾不受。婉拒了。” 孙河道。“策哥,公瑾要是被封了中郎将,不是要在你之上?看来这世道还是得世族大家的身世才混得开。像我们这样的家世,就是拼死拼活立下再多的战功,也比不过人家百年大姓之家出来的子弟。”

    “凭什么?我就不信了,天下没有公道可言。我要去见主公,当面问他,许诺我的庐江太守为何换人?” 孙策气呼呼地站起来,招呼下人帮他换衣。

    “阿河。。。你听说了么?周瑜被主公封赠了中郎将,部曲一千。” 孙策抓着孙河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听说了,不过公瑾不受。婉拒了。” 孙河道。“策哥,公瑾要是被封了中郎将,不是要在你之上?看来这世道还是得世族大家的身世才混得开。像我们这样的家世,就是拼死拼活立下再多的战功,也比不过人家百年大姓之家出来的子弟。”

    “凭什么?我就不信了,天下没有公道可言。我要去见主公,当面问他,许诺我的庐江太守为何换人?” 孙策气呼呼地站起来,招呼下人帮他换衣。

    环顾四周突然他讶异道:“我怎么在耳房里?”

    老家人孙忠急忙跪地告罪:“大公子,你回来时醉得不省人事。上房里的客人说,公子睡在耳房里还暖和些。他们今天已经收拾好了,就要离开,老奴马上就给公子的房间收拾出来。”

    “这倒奇怪,谁是这家里的主人?一个旅途借宿的客人也可以这么大的架子?谁啊?我看看去。” 孙策顾不得责骂老家人,好奇心催使他快步走向第三进院子的上房。

    “是孙伯符公子?久仰。” 一声吴侬软语,把孙策的怒气浇灭了一大半。

    面前站着的是两个娇俏的小丫鬟,各自扶着一个丽人。两个女子都是薄纱遮面,仅看身材,就知道是绝代佳人。

    “你们?” 孙策心头噗噗地跳,这两个女子扑面而来的香风,加上妙曼的身形,比起自家的一妻一妾看上去更加可人。

    “我们是雒阳来的旅客,借住了公子的院子,今天也该回去了。不再鸠占鹊巢。” 其中那个cao着江东口音的女子忽然大方地掀起头巾,仰面看着孙策。

    “阿骛!” 她身旁的女子见状,叫了一声,也掀起头纱。

    “阿悦,既然周郎不睬我们,好歹也要看清楚传说中的孙策孙伯符是何模样?” 叫阿骛的女孩子大胆地说,大量着孙策。“你就是周公子的总角好友?怎么和他一点也不像。。。”

    “周公子是世家公子, 孙公子吗。。。出身军旅。。。”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孙策面有愠色。

    “我叫谢阿骛,是会稽谢氏族人,这位是颖川荀家的女公子。我们是来看看周郎是否真的属意于袁家大小姐的。孙公子,你要是稍微修饰一下,也蛮漂亮的,你这么邋遢,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你们是来看公瑾的?你们见到他了么?” 孙策不理阿骛的调侃。

    “没有诶, 他整天都和袁家大小姐黏在一起,看来不久就会领兵出狩,像他岳父一样成为一方霸主啦。” 阿骛低头道,有些失落:“唉, 人的命,天注定,有些人注定一出生就有好命。”

    阿骛的话不知是说袁绰还是说自己。但孙策听来妥妥就是在说阿瑜和他自己。

    孙策满脑子就想立刻见到周瑜。他不记得自己如何换了衣服,就纵马朝着袁术给女儿的温泉小筑驰来。

    到了庄园外面,让门房通禀。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庄丁出来回复,更别说周瑜迎出来了。

    孙策的怒火渐渐升起,他绕到后院,登着墨雨的脊背,翻上院墙,接着又跳到一棵老槐树上,再跳上一排瓦房的房顶。

    就这样在房顶上来回溜达,终于他看到一个精致小院里那熟悉的高大背影。

    “周瑜你这个混球,竟然见色轻友!" 孙策心里暗骂,加快脚步凑上前去。

    周瑜一手揽着袁绰的纤腰,一边在一幅长长的画卷上指指点点,时而俯身在袁绰耳边低语。

    袁绰笑意盈盈, 仰头充满崇拜地看着周瑜。

    距离稍远,孙策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见两人说着说着,四目相对,接着袁绰垫起脚尖,一只红唇撅起,慢慢地凑向周瑜。

    周瑜见她够不着,便俯身把她抱起,两人忘情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