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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那红袍孩子用手肘碰了碰周瑜的胳膊:“周瑜,你有没有跌打伤药?” 周瑜相当嫌弃这个满身尘土的脏孩子,退了一步:“我身上没有,府里有。” “那就去你家。。哦,不,你府上拿呗。”红袍孩子得寸进尺地往前一步。 周瑜几乎被他给气笑了,这孩子不但丝毫家教礼数没有,还死乞白赖像个狗皮膏药。不过看他脸上身上全是灰黑,露出的手臂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心下有些不忍,便吩咐:“阿峰,今天课业就到这里吧。我们回府里给他拿些伤药送来。” “唉,别那么啰嗦,就带上我到你家去上药不就行了?”红衣孩子叫道。 周瑜暗自摇头,哪有如此死皮赖脸的人。果真是市侩之辈,难以结交。 和泥猴一样的红衣小孩对面而坐,宽敞的马车骤然显得很窄。周瑜靠在罗嬷嬷的身前闭目养神,不想搭理对面那个“狗皮膏药”而装睡。 “喂,你。。。你。。。叫。。。公瑾?你姓周?”红衣小孩还是不停地鼓噪,似乎全然不顾对面矜持的小公子的脸色。 “你睡了吗?”见周瑜不睁眼,那小皮猴站起来凑到了周瑜眼前,蹲下仰着脸看,眼睛忽闪忽闪了半天,用手指轻轻去触碰周瑜浓密修长漆黑而略带卷曲的眼睫毛,轻叹了一口气:“这两排小刷子真不错!” 周瑜仍然不睁眼睛,虽然有点痒。罗嬷嬷轻轻推了那红衣小孩一把:“你这位小哥儿真不识趣,我家小公子仁厚,带你回府里上药,你要是没规矩,再这么动手动脚的,可别怪我们把你赶下去。” 那红衣小孩不但没害怕,还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这位嬷嬷, 你不知道,我娘说过天下没有比我更漂亮的小孩儿,可我今天才觉得她说的不对。 ” “你娘。。。说你。。。漂亮? 你娘。。是谁?”罗嬷嬷实在忍不住笑了。伸手搂紧周瑜低声道:“瑜哥儿,你听听,这位哥儿说他自己漂亮。。。那咱家阿黄是不是也是美人儿?”阿黄是周瑜养的小母狗。 她脸上是杂色的毛。 听到罗嬷嬷这话,周瑜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啊,你会笑啊?”这一笑,到把对面那泥猴孩子吓了一跳,怔怔地盯着周瑜粉白的脖颈和脸颊:“真的漂亮,你笑起来像个美人儿。” “岂有此理!”周瑜生气了,仰着脸不去理睬他,罗嬷嬷急忙挡在周瑜身前,厉声说:“不许惹我们瑜哥儿生气。” “咻咻咻,女孩子才躲起来,害羞了,哈哈哈。”红衣的孩子依然淘气顽皮地逗弄周瑜,突然哎呦一声,原来碰到了伤处,疼得他瓷牙咧嘴。 幸亏马车已经到了周府,这才结束了这场闹腾。 周瑜回到周家旷阔的大宅,吩咐了家人和嬷嬷给这个小孩拿伤药,让后让他回去。吩咐完了径直去后堂见母亲。 周异已经回到府里,正和夫人说话。 见周瑜进来,惊讶道:“阿瑜,今天怎么这么早?” “阿爹也这么早回来?”周瑜反问。 “哦,今天有客来,你回来早也很好,去后堂沐浴更衣,一会儿远客来了,少不了要出去拜见。”周家世族大家,对男孩子的教育尤其重视。将近八岁的周瑜已经被教导礼仪,训练接触外客。 和三四岁时那个顽劣,爱骑竹马,爱打架,争强好胜的周瑜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不但暴躁的急性子有收敛,甚至还有点“矫枉过正“, 变得内敛而高冷,等闲不会多说一句话。 周瑜冲着父亲一揖,随即退下去后堂沐浴。 ”夫人,老爷都在啊。“ 罗嬷嬷走过画堂时,看见珠帘后的周异夫妇,走过来施礼。 ”罗嬷嬷,今天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钟夫人不放心周瑜的学业,走出来问。 ”啊,公子刚才没跟夫人说么?这个瑜哥儿,现在性情大变,这么惜字如金!“ 罗嬷嬷就把在官学里抱打不平,救了一个被群殴的红衣小孩儿,还把他带回府里上药的事说了一遍。 钟夫人叹了口气:”老爷,现在看来,让阿瑜从小习武真是明智之举。“ ”又打架,待会儿等客人走了,要好好教导他。“ 周异皱皱眉。 ------------------------------- 周瑜来到后堂,早有负责他起居的姚嬷嬷准备了飘着侧柏香囊的热水。 香樟木的大浴桶冒着一股股热气带出阵阵冷香,十分好闻。 小周瑜在阿娘的教导下,十分喜欢洗浴,从小就爱水。看见香樟木桶,三下五除二脱光衣袍,咚地一声跳进浴桶,惬意地泡着。 水汽氤氲,冷香嫣然,挂着碧纱帐的沐浴房里渐渐有些看不清人影。罗嬷嬷吩咐一个守在廊下的小厮:”你在这里伺候着,我去给瑜哥儿拿件见客的外袍。“ 说罢,就颠颠地走了。 周瑜闭目养神,热水渐渐地变成了温水,他洗够了,站起身准备拿白帛擦身,谁料刚迈出水桶,在弥散的水雾中蓦然出现一张泥猴子的脸,一双黑白瞳仁分明,正瞪着他。”哈哈,美丫头,你的雀儿也挺白啊!“ 泥猴子脱口而出。 听他说这话,小周瑜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光着全身,顺着那目光,原来他盯着自己那里, 小周瑜反手捞起一泼水,照着那泥猴子一扬,”啊呀!妈呀,来真的。。。真不是个丫头啊。。这么暴躁。你把水扬进我眼睛啦!“ 周瑜气还没消,回手照着那孩子的后腰猛一推,那泥猴子就扑通栽进了沐浴桶。 小周瑜穿上衣架上的内衣,扬长而去。 ----------------------------------------------- 晚饭时分,周瑜的堂叔周尚,从父周忠,从兄周晖,乘着华丽的马车,还带着十好几辆车以及数十仆从浩浩荡荡地来到周宅。 周家子弟喜好结交好友,在老家庐江舒城时,坊间就传颂周家‘兄弟好宾客,雄江淮间,出入从车常百余乘’。来到洛阳,他们的习惯依旧。照例华服香车,仆从如云。 今天到周异府邸饮宴主要还是为了两个家乡来的远客。 ”异哥“ 周尚首先过来拱手见礼。 “慕敬一向可好?”因为年龄相仿,周异对自己这个堂弟很是亲近。 “异哥,今天过来是给你介绍两位奇才名士。”周尚笑着向正在下马车的两人一指。“子纲,平光。” 那两个南地儒生打扮的人急忙走过来:“见过洛阳令周公!在下吴郡吴县吴景, 字平光。”连说了三个吴字,不由得自己都笑了。他身旁的人急忙拱手打断他的尴尬:“周公,在下徐州广陵张纮, 字子纲。” 周异听说过张纮,此人前些年游学京都,曾跟博士韩宗学习《易经》和欧阳《尚书》,又到外黄跟濮阳闿学习《韩诗》、《礼记》和《左氏春秋》,颇有才名。 两年前曾回到本郡,被荐举为茂才,最近大将军何进,也就是天子刚立为皇后的何美人之兄,要将张纮辟为掾属,想必他此次入京就是为了此事。那个年轻一点的吴景是什么人,周异不认识,看来也是当地的名流。 “子纲此次入京是就任何大将军掾属么?”周异不喜欢何进这个外戚。他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问了出来。如果张纮依附何进,他绝对会对此人敬而远之。正因攀龙附凤,勾连宦官是周家家风绝不允许之事,周异看到族叔族兄带领张纮前来赴宴,才倍感不解。 “张某已经谢绝何大将军美意,准备回吴,清心寡欲,专读诗书。此来洛阳,就是为了面辞征召。”张纮似乎看清了周异的心思,也开门见山地说。 他看见周异的目光瞟向自己身旁的吴景,连忙介绍:“吴平光,吴县富绅大族独子,我们江东的名士。他姐夫也是江东的能人,十七岁就为盐渎县丞,相继改任盱眙县丞和下邳县丞,他叫孙坚,孙文台。” 周异没听说过,只好礼貌地点头:“少年英才!少年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