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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和狗

    上

    清居被一只土狗赖上了。

    “哪来的狗,又脏又臭的,真恶心。”

    清居一边说着,一边抱起跟了自己十里路,怎么赶都不走还疯狂哈气摇尾巴的狗崽进了家门。

    狗崽虽然很脏,但很乖,清居说什么就干什么,仿佛能听懂人话。

    “闭眼。”

    狗崽听话地闭上眼,清居打开花洒轻柔地给它洗脸。

    洗完澡的狗崽白了很多,也可爱了许多,只是蓬松的毛发太长了,显得遮挡下的眼睛更加专注有神,黝黑的瞳孔里全是清居,仿佛清居就是它的全世界,它的神。

    清居被狗崽盯得心里有些怪怪的,他伸出手挡住狗崽的脸,“别这么看着我。”

    狗崽小声呜咽了一下,清居感觉自己手心有湿漉漉的温热触感一闪而过。

    清居“唰”得收回手,瞪向狗崽,但狗崽乖巧地闭着眼,耷拉着脑袋,无辜得像刚刚舔清居手心的不是它。

    “跟踪狂。”清居嘟着嘴骂了一句。

    狗崽偷偷睁眼看了清居一下,被发现后赶紧闭上眼伏在清居的脚边可怜兮兮地“啊呜啊呜”,像在说“对不起”。

    清居是独居,家里不大,东西也少,之前每次回家进门清居都会被家里冷清的氛围冻得打一个颤。

    但现在不会了。

    “跟踪狂,”清居一开门就看见蹲在门口不停摇尾巴的狗崽,“不准扒我裤腿。”

    狗崽已经抬起的前爪听到这话只能放回地上,焦急地在原地蹦跶等着清居进门。

    清居换了拖鞋放下书包,蹲到狗崽面前,但不是去摸脑袋,而是握起它的左爪观察了一下。

    嗯,昨天踩到的地方应该没事了。这只狗总是贴那么近,也太容易踩到了……

    狗崽不知道清居在想什么,它看见清居就忍不住吐舌头,跃跃欲试地想舔清居的脸,但它记得清居上次的警告,所以也只是伸出来一会儿就自己收回去了。

    清居从书包里翻出回家路上买的狗玩具——一个橡胶球,坐到沙发上朝另一边扔去。

    狗崽一直看着清居,一点余光都没给橡胶球。

    “不喜欢吗……”清居又拿出一个骨头玩具扔给狗崽,狗崽还是只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清居,头也不低一下。

    “真是的……”清居努努嘴,无奈地拍拍腿,狗崽立刻蹦起来,跳到清居腿上找好位置侧趴着,清脆地“汪汪”两声,朝上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清居。

    “就这么喜欢趴我腿上吗……”清居戳了戳狗崽的脸,“真是个跟踪狂。”

    又揉了揉狗崽的柔软的肚子,“恶心。”

    “啊呜啊呜……”狗崽则开始装可怜。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清居养了狗崽一年。

    狗崽从一开始瘦瘦小小的一只,莫名其妙长成了到清居大腿高度的大狗。

    虽然长大了很多,但它依然每天只会围着清居转,就算是清居带它出门散步,它也不会像别的狗一样撒丫子狂奔,也很抵抗跟别的狗一起玩。要是把它留在公园里跟其他狗一起,它就会在原地一直“呜咽呜咽”地小声呼唤清居,直到清居带它回家。

    “你这个跟踪狂可真难伺候。”清居皱眉把住狗崽的狗头,狗崽伸出舌头,轻轻地,轻轻地点了一下清居的鼻尖,清居的脸就僵不住了。

    清居嘟起脸克制自己的笑意,站起身拉起狗绳,“行了,回家!”

    但好日子不是一成不变的,今天回家的路上,清居看到一则寻狗启事。

    照片上是一只幼年狗崽,全体白毛,除了嘴角有一块像痣一样的黑色。

    跟狗崽小时候一模一样。

    会是跟踪狂吗?

    清居摸摸搭在自己腿上的狗崽的头,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按下通话键。

    但门铃却突然响了。

    “……喔,好的……嗯,不客气……”

    来人走向狗崽的时候清居紧盯着狗崽,出乎他意料的,狗崽对来人没有反抗,虽然它的眼睛一直看着清居,但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来人艰难地抱着半人高的狗崽走出门口后回头又一次道谢,清居看着狗崽挤出一句,“再见。”

    “没想到它居然是前首相家的狗……”清居关上门,躺在玄关上,手背挡住眼睛,“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中

    清居又变回孤身一人。

    严格来说之前其实也是一个人,只不过多了一条狗而已。

    清居皱着眉躲开扑过来的金毛,小心绕过围着他转圈的博美,对旁边介绍得口干舌燥的宠物店店员摇头。

    “都不喜欢吗?”店员的笑容变得勉强,“您或许是有特定喜欢的狗吗?”

    “没有!”这位客人的声音突然变大,但与其说是在跟他对话,不如说更像在自言自语,“不过是区区一只土狗罢了,养狗还不简单吗……”

    但挑选了一下午清居还是无功而返,一个人回了家。进门的时候因为室内外的温差,打了个冷颤。

    “这房子怎么这么冷……”清居随口抱怨了一句,忽然想起,这房子其实一直都这么冷,从来没变过。

    只是他变了。

    “摩西摩西?”清居拨通电话,“您好,我是清居奏……打扰了,请问跟踪狂……啊不是,阿、阿一,就是那只狗,它过得还好吗?”

    “……啊,那就好。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或许,嗯……哦,要跟主人出国了吗?真好呢……哦不,不用,我只是询问一下而已,不需要探望……嗯,好的,打扰了,谢谢。”

    清居坐在原地,看着挂断的页面良久,才起身拿了一个纸箱出来,开始收拾狗崽用过的东西。

    狗绳、狗窝、狗碗……不知不觉间竟给这个土狗买了这么多东西。清居还翻出来从没用过的各种玩具,怪不得它不爱玩呢,能跟着主人出国度假的狗,怎么会看得上便利店里随手买的东西。

    清居把这些没用的东西一股脑地扔到了垃圾箱里,刚转身想走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视线。

    炽热又专注,像激光一般,即使是在清居背后都让他的鸡皮疙瘩起来了,这感觉不会错,绝对是它!

    清居猛地回头看向目光传来的方向。

    什么也没有。

    没有狗,连根狗毛都没有,只有一个人,奇怪又可疑的人。

    明明是夏天却穿着一身黑衣黑裤和长外套,带着棒球帽和墨镜,胸前还挂着一个单反相机,自欺欺人地躲在电线杆后面。

    这什么人啊?暴露狂吗?还是偷窥狂?清居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想起邻居说最近确实有个可疑君在这附近游荡,但又没被抓到做了什么坏事,他们也没理由赶走,搞得大家有些人心惶惶的。

    “你是谁啊?”清居直接走上前去询问。他每天都锻炼身体,一身紧实的肌rou,不怕这个可疑君会突然出手。

    “我、我、我、我、我……”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口吃,可疑君“我”了半天,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才终于艰难地说完了一句话,“……我、我,我叫平良一成。”

    清居本来还想问可疑君在这干什么的,但他的耐心已经消耗完毕,等可疑君说完后就直接转身准备回家了。

    “你、你、你要养狗吗?”

    出乎意料的,可疑君跟在了清居身后,磕磕绊绊地开口搭话。

    清居瞥了可疑君一眼,“关你什么事。”

    “对、对、对不起……”清居一句话就拦住了可疑君的脚步,他耷拉着脑袋站在在原地道歉。

    虽然可疑君穿得很严实,还低着头一点也看不到表情,但这一瞬间,清居却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熟悉的狗耳朵和狗尾巴。

    怎么回事!清居被自己吓到,我为什么会对一只狗如此念念不舍到居然在陌生人的身上看到它的影子!

    真是疯了!清居大步上楼回了家,用力关上门。

    清居被一个怪人赖上了。

    “你在跟踪我?”

    清居觉得可疑君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不用上学不用工作,每天都很闲,每天都会找各种理由跟自己偶遇。

    自从上次被清居抓到现行后,可疑君就没再掩饰自己,虽然原来的掩饰也没有起到什么正面的效果。

    清居一开始还没认出来,脱掉了黑衣长外套,摘下了墨镜和帽子的可疑君,虽然刘海依旧很长,挡着眼睛显得有些阴沉,但整体来说,总算是像个正常人了。

    不过一说话就会暴露。

    “我、我、我、我、我……”

    “真是麻烦。”清居烦躁地一抓头发,“你慢慢说,我会等你说完的。”

    “我、我在附近拍照,碰巧遇到……”可疑君举起手中的相机,一脸心虚地解释。

    碰巧在舞蹈室遇到,碰巧看完了清居练舞的全过程,还碰巧眼冒星星一脸崇拜地拍手,搞得别人都问清居这人是不是他男朋友,这谁会信?

    “你不要……”清居出来前是打定主意这次要把可疑君赶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对上可疑君漆黑得像有宇宙在里面的瞳孔,就觉得异常得熟悉。

    清居的嘴张开又合上,抿起又松开,烦恼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嘟囔了句“恶心”后转身继续往家走。

    “对、对、对不起……”

    可疑君就隔着一段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清居身后。

    下

    “我、我、我想你可能会渴。”

    可疑君从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和一瓶姜汁汽水递给清居。

    被可疑君跟了一个月,清居不得不承认,可疑君跟狗崽简直是神似,尤其是他脸上讨好羞涩到rou麻的笑容,加上嘴角的痣,仿佛下一秒就要伸出舌头来舔自己的手心。

    清居浑身抖了抖,赶紧把这恶心的想法抛之脑后。他接过可疑君手里的水,发泄似得一口喝完了一整瓶矿泉水,紧接着又开始喝姜汁汽水。

    “咔”,单反照相的声音。

    “哈?说了不要偷拍!”清居瞪了可疑君一眼,这家伙真是得寸进尺,勉强允许他拍照后快门就没停过。

    “对,对不起!”可疑君道歉总是最流利的,“因、因为清居君太美了,所以情不自禁……”

    “你这家伙,每次都说这种话……”清居别过脸,扇子一般的睫毛慌乱地眨了好几下,突然回头问可疑君,“你,喜欢男人吧?”

    可疑君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摇了摇头,“不是。”

    “……”清居转头不再看可疑君。

    “我不喜欢别的男人,也不喜欢别的人类,只有清居君让我真心觉得美,只有清居君是特别的。”

    “……这什么话,恶心……”清居没有回头,可疑君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命令,“不准叫我清居君,听着更恶心了……”

    “对、对不起……”

    于是这呆子又在道歉。

    “你,待会儿想干嘛?”

    练完舞,可疑君照例一路跟着清居到他家楼下,清居攥着钥匙踌躇了一会儿,偏头问身后的可疑君。

    “我?”这是清居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可疑君显得很欣喜地上前两步,“我待会儿要坐电车回家。”

    “……”清居又觉得可疑君不像狗崽了,因为他的智商可能还不如狗,不然怎么听不懂人话,“我是说,你要不要去我家坐一会儿……”

    清居的声音越来越小,可疑君的眼睛越瞪越大,“可、可、可、可以吗?”

    “不去算了!”清居恼羞成怒地要走,被可疑君拉住手臂。

    “我去!我要去!就算是死也要去!”

    没想到一语成谶。

    “你怎么样了?你开门啊!”清居焦急地在浴室外面拍门,“不行得去医院啊。”

    清居不知道是哪出了问题,好好地喝着茶吃着水果,可疑君突然就捂住肚子跑到浴室锁上了门。

    “没、没、没事!”可疑君刚说完这句,清居就听到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

    “不行,我要叫救护车了!”清居刚想转身去拿手机,门突然开了。

    “不、不、不……”可疑君跪在地上,一脸虚弱地拉住清居的衣摆,“不要……”

    清居呆愣地看着可疑君,准确地说是他的头顶,“你,你的耳朵……”

    白白的,毛绒绒的,作为曾经养过狗的人,清居认出了这是狗的耳朵。

    “嗷!”可疑君惊慌地嚎了一句,两手捂住耳朵,想用身子把门关上,被清居眼疾手快地挡住推开。

    “别、别、别、别过来……”可疑君看着清居一步步像自己逼近,蜷缩着身子往后退到退无可退的墙边,一条同样白白的毛绒绒的大狗尾巴,在他身后不安地伸出。

    清居拉开可疑君挡在头顶的手,这熟悉的毛色,嘴角的痣,还有这熟悉的眼神,黝黑的瞳孔里只有清居的身影,仿佛清居就是他的全世界,他的神。

    “你,你……”清居仿佛被可疑君传染了口吃,“你,你是跟踪狂吗?”

    “对、对、对不起……”身体不受控制的变化让可疑君难受,他的人性感到极度的难堪和绝望,让他的胃翻腾得想吐。

    不止因为他被清居看到了自己丑陋的一面,还因为他的兽性对清居不合时宜的渴望,像癌细胞一般迅速蔓延全身。

    他渴望清居的抚摸,渴望清居的温度,他想狠狠扑到清居身上,想舔遍清居的每一寸肌肤,想……

    可疑君的这些想法太赤裸了,清居透过他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清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许是太震惊,也许是昏了头,也许是缺氧,也许是好奇……

    总之,他伸出了手。

    得到准许,可疑君双手虔诚轻柔地捧住清居的手,缓缓低头。

    开始是温热,有点痒痒的吻在清居的手背,然后是湿漉漉,黏糊糊的舌尖伸出,轻舔清居的指节……

    难以言喻的战栗随着可疑君含住清居的一整根手指传遍他的全身,其他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却没有抽开。

    清居感觉狭小的浴室里似乎在不断升温,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可疑君终于舔向他的手心时,清居不能自已地呻吟了一声。

    这一声虽然很轻,却像微小的火星,将两人所剩不多的克制和理智烧毁,将压抑许久的欲望和渴求点燃。

    烈火从浴室开始一路烧到卧室,最后终于在汗水和晨光中得到平复。

    番外

    平良的家族是有别于常人的家族,是不为外人道也,被称为精怪的家族。

    他的家族能存续几百年依然官运亨通、富贵顺遂,靠得是与生俱来的八面玲珑和通真达灵的特殊能力。

    但平良是家族里的异类。

    他不仅没有任何神通,也不善交谈,甚至不能化身人形,从出生起就一直保持着幼年的模样,至今已过了十余年。

    这十余年间父母为平良cao了很多心,遍寻界内名医,但他们只摇头说无药可医,时机未到。

    曾经平良也很想化形,但他越想却越做不到,渐渐地他开始抗拒人类,害怕化形,自己连只狗都当不好,何况是当人,人世间的规则可比狗的要复杂多了。

    久而久之,父母族人也放弃了期待不再努力,平良以为自己会就这么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

    上天却让他遇到他。

    那个美得不可方物,为周围一切暗淡洒上阳光的人。

    那个平良一眼就知道自己将为之奉上一生的人。

    他的国王。

    他的神。

    没有一秒的犹豫,平良从行驶中的车窗上跳下,摔在泥地里,浑身狼狈地奔向前方的背影。

    和清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平良最幸福的时光。

    太幸福了,以至于更害怕失去,像阳光照射下的阴影,幸福越是明亮,不幸越是晦暗。

    明明十几年没有任何变化的身体,却在这短短一年内疯长,无论平良如何想要抑制拖延,也终于还是长到了即将化形的日子。

    找寻平良一年的族人也感应到,上门带走了平良。

    平良当然不想走,但他也不敢留。

    且不说狗化人形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单论化形时肌骨拉扯变形的痛苦和扭曲的模样,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清居看见。

    但他到底还是太没用了,化形只成功了一半,耳朵和尾巴怎么都收不起来。父母说要带他出国治疗,可他太想清居了,他从清居家出来时什么都没带,那段时光简直像梦一般,没有一点证据。

    伪装一番后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平良带着相机在清居家徘徊,他本来只是想偷偷照几张留念的照片,但当他看到清居进了宠物店后,他忍不住了。

    “你、你、你要养狗吗?”

    嫉妒和恐慌这些丑恶的情绪推着平良上前了一步。

    “关你什么事。”

    “……对、对、对不起……”

    是啊,他不过是个不人不狗的东西,有什么资格问尊贵的神呢?还能再看到清居的脸庞,听到清居的声音就已经是上天对自己的无限宽容了。

    但这也许更像是上天对自己的捉弄和惩罚。

    在平良想化形的时候,他无法化形。

    在平良不想成人的时候,他被迫长大。

    在平良决定远离清居,把自己一切的情感埋葬的时候,他的耳朵和尾巴消失了。

    在平良被清居邀请进家,期待更多的时候,误吃葡萄而腹痛的他,耳朵和尾巴又出现了。

    在平良以为清居会惊慌厌恶自己的时候,清居走向自己,伸出了手。

    那么下一次,上天会在什么时候,收回自己身侧的奇迹,让自己又一次坠入黑暗呢?

    平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描绘着清居的睡颜,“真美啊……”

    太美了……

    即使这美丽的背后是深渊,是摔得粉身碎骨,神啊,也请你让我再坠得久一点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