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番外一
车子出了高速,在国道上行驶了一段路后,仪表盘的胎压灯亮了,提醒左后胎胎压异常。 韩哲眉心轻拧,慢慢轻点刹车,谨慎小心地开到路旁。 停下后打了双闪,他下车检查。 轮胎蔫了一半,估计从鹭城驶出来时已经漏气了,才会蔫得这么厉害。 没法再往前开了。 这条新开辟不久的国道两侧只有红黄相间的矮山,一点绿色都不见。 今天极热,午后两点的温度接近快四十摄氏度,阳光猛烈扎眼,韩哲手挡在额头处左右张望。 他离后方加油站有近一公里距离,另一边,笔直的道路在热气中扭曲变形,能望到尽头是个分岔路,到了那边或许会有汽修店。 热浪翻腾,才下车这么一会儿,韩哲脖子已经沁出汗珠,但他还是没把衬衫扣子解开。 这时手机响。 他一接起,就听毕韦烽在那一头有气无力地嚷嚷,“韩大哥,你到哪了?” 韩哲走向车后,“刚过了东山岛的高速口,但我轮胎漏气了,要换了才能过来。” “啊?怎么这么倒霉?是不是我们哥俩跟这个岛八字不合?昨天我掉海里差点死掉,今天你一来就爆胎……” “不是爆胎,可能是扎钉子了。”韩哲更正他。 韩哲开了后备箱,找到了备胎,可没找到千斤顶和扳手。 ——这辆SUV是租的,本来他今天要回沪市,早上一接到毕韦烽电话,说他在东山岛落海住院,韩哲便直接开车过来。 大难不死的男人还在那边哼哼唧唧,声音沙哑无比,也听得出虚弱。 韩哲叹了口气,叫毕韦烽好好休息少说点话,他弄完轮胎的事就能过来县医院。 挂了电话,他正想开导航地图看看前后哪边有汽修店,有辆“突突突”响的摩托车驶到他面前,停下。 车上骑手是位女性,穿浅色牛仔裤和白色T恤,她没戴摩托头盔,但戴着一顶大帽檐防晒帽,整张脸被遮得严实,小臂戴防晒冰袖,还戴着手套,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肌肤曝露在阳光下。 “是爆胎了吗?” 对方主动问他,边把防晒帽的黑透防护镜片往上翻。 但就算这样韩哲还是看不清她的样貌和大概年龄,因为她从眼睛以下被一片轻薄的防晒披肩遮挡,仅仅露出一双杏眸,藏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 韩哲答道:“轮胎漏气了。请问一下,你对这附近熟悉吗?我想找家汽修店,车上有备胎,但没有工具,我没办法自己换胎。” 摩托女子点点头,抬手指向前方分岔路口:“从那边,转右走上一段路,有一家汽修。” 阳光实在太刺眼,韩哲再一次把手挡在额头上,试图与摩托女子对视:“好的,走过去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呢?” “走过去?就这天气,你走到那估计得中暑。” 摩托女子把镜片掰下来,扬扬下巴,“我开过去帮你叫老板过来看看情况,你上车等吧。” 韩哲微怔,正想同对方说“这样太麻烦你了”,还没开口,摩托女子已经手把一扭,脚一蹬就驶走了。 “谢,呃……谢谢你……” 一句遲来的道谢有些小声。 韩哲没有上车等,还是站在车旁。 路面反射的光刺得他不得不眯起眼,望着那银色小摩托冲进那片扭曲变形的热浪中。 差不多十五分钟后,一辆摩托逆着道驶过来。 不过不是刚才替韩哲去找汽修店的那位女子。 摩托停在他面前,皮肤黝黑身型矮胖的汽修老板嘴里斜斜叼着烟,cao一口口音极重的普通话,直接问:“换胎吗?” 韩哲点头:“是的。” 老板有带工具,谈好价格就帮他换胎。 韩哲问他:“请问一下,刚才帮我去联系你的那位姑娘,已经离开了吗?” 老板浑身是汗,咬着烟正弄着千斤顶,声音含糊:“对啊,她告诉我这边有人需要换胎,让我带工具过来,她就离开了。” “哦。” 韩哲用手背擦了擦洇至下巴的汗水,只觉得有些许遗憾。 得到帮助,应该要跟对方讲一声“谢谢”。 银色小摩托在guntang国道上匀速行驶。 昨天在金瑶村海滩上给个落水者做CPR,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猛,谷音琪早上起床时大腿和手臂都酸痛无比。 她回到家时已经是快半小时之后的事,就算做足了全套防晒,她还是被毒辣阳光晒得浑身发烫。 停好车后她走进小院,边走边脱掉防晒帽和冰袖。 接着直接走到院里的水龙头旁,拧开水洗脸洗手,想把温度降下来。 “琪?你回来了吗?”沈大妹从屋内走出来。 “阿嫲,你怎么没有去睏?” “我刚刚醒,哇,今日真的是好热。”沈大妹手挡在额头望天,埋怨道,“你阿爸也真会挑时间,要你这个时间去送货,还要去那么遠。” 谷音琪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哪会遠,就隔壁村而已。” 最近是小管捕捞季,谷家购入新渔船后收获颇丰,再加上是暑假旺季,岛上游客络绎不绝,海鲜需求量很大,谷音琪经常被父母叫去当临时跑腿,一些比较少量且距离较近的熟客订单都让她去送。 “我去给你切西瓜,你洗完脸就进来呷啊!” 老太太说完,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又走进屋里去了。 谷音琪应了声“好”。 她那时候仍能笑得无忧无慮,没有想过,一个月后的生活会天翻地覆。 渔船出事,父母去世,伤者家属大闹灵堂,阿嫲一时激动晕倒,送进医院后那些家属依然追了过来。 谷音琪没辙了,直接给他们跪下,发誓说自己一定会负责所有的医药费和赔偿款,但请他们给她一点时间。 回鹭城后她做很多的工作,兼职群里除了正经兼职,也有人在发布某些“高薪”兼职。 她知道,那些看上去收益很高的兼职背后需要付出什么,她也时刻警惕自己,欠再多钱也不能去借贷,那样只会越陷越深。 可尽管她好努力好努力了,离还清赔偿款依然好遠好遠。 那一年的平安夜,她批了好些花材和包装材料,照着教程和图片做了些圣诞花束,想趁着节日多赚千把块钱。 可许是因为降温,海傍观光长廊不像平日那样人来人往。 谷音琪被冷冽海风吹得瑟瑟发抖,她拢紧了披肩,不停在原地跺脚蹦跳,想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些。 长廊上卖花的小贩原本不止她一人,但慢慢的都转移阵地,最后就剩她和不遠处吉他弹唱的街头艺人两人坚守阵地。 谷音琪卖力吆喝,嗓子又痒又哑,好不容易,把小束花束和单枝花束都卖完了。 就剩最后一束较大的花束,主花是九朵红玫瑰,她包大花束的技巧很笨拙,便花了些心思设计,最后成品效果还不错,红红绿绿,还有些棉花在里头像皑皑白雪做点缀。 本以为这一束会很快就售出,谁知道竟然留到了最后。 正想着要不然把花送给卖唱女子算了,就当她听了一晚上圣诞歌曲的打赏,这时有客人走过来,问她花束多少钱。 男客人身着西装,外披一件光看着就觉得材质上乘的黑长大衣,男人比她高许多,谷音琪得仰头看他。 不过他戴着口罩,且整个人逆在昏黄路灯里,谷音琪看不清他的五官。 见终于有人有意购买成本价最高的这束花,谷音琪难掩语气里的兴奋:“最后一束了,我给你优惠吖,原本卖188的,现在168给你!” 西装男子抬眸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好,我要这一束,麻烦给一下二维码。” 谷音琪悬了一晚上的心脏终于落下,哆嗦着发冷的手指点开微信收款码,笑得好开心,“谢谢你呀小哥哥!祝你圣诞快乐!” 一时都忘了自己也戴着口罩,对方只能看见她弯弯的眉眼。 西装男子扫码付款,捧起花束,朝她轻轻颌首,礼貌地道一句“圣诞快乐”,才转身离开。 谷音琪开始收拾东西,眼角余光看见那位男客人捧着花束走到一位穿驼色大衣的小jiejie面前,把花束给了她。 距离有点遠了,谷音琪看不清小jiejie脸上的表情。 谷音琪希望她会喜欢。 她心情愉悦,轻松地跟着卖唱女子哼起今晚不知道第几次的《圣诞结》。 “我住的城市从不下雪,记忆却堆满冷的感觉……” 收拾完东西,谷音琪点开手机想看看今晚的收入明细。 这才发现,最后那位小哥哥给她转了188元,就是那束花束的原价。 …… 韩哲睁开眼,谷音琪也睁开眼。 刚刚迫切要从梦里醒来的两人,此时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谷音琪没料到韩哲已经醒了,她眨了眨眼,在一室昏暗中开口,“……你醒啦?” 韩哲比她记得清楚,收紧手臂,把她揽在身前。 “谷音琪,你记不记得很久之前,我问过你一个问题……” 男人刚起床的声音是沙哑性感的,谷音琪这一年来没少听,但还是无法免疫,耳朵像有羽毛拂过。 她手指开始作坏,像小蚂蚁走路一样,从韩哲的赤裸胸膛一路往上,最后轻点他颤动的喉结,“什么问题吖?” 韩哲抓住她乱撩拨的手,拉到唇前张嘴咬了一口不痛不痒。 “我以前问过你,我们以前有没有见过面。” 谷音琪不太记得他什么时候问过,但不会傻到这时候跟他说“不记得”。 她鼓了鼓腮帮,模棱两可道:“哦,那个问题啊……” 韩哲再问一次:“嗯,你觉得呢?我们以前有见过面吗?” 谷音琪蓦地摊开在韩哲唇前的五指,用手掌遮住韩哲的半张脸。 她越想,觉得这事越妙,忍不住提起嘴角笑得温柔。 “老实说,我觉得我们以前肯定在哪里有见过面。” 韩哲微眯着眼,仔细看着她笑得弯月牙般的眉眼。 他轻笑一声,吻落在她额头上,说:“嗯,我也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