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路上没有来时那么堵车,暗雾霾蓝的蔚来跑得畅快。 天还是蒙着层淡淡的灰,这个城市今年的冬天格外湿冷阴沉,黎彦心想,这辆车座椅加热的功能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车内智能系统的QQ音乐平台,登陆的是田美姿的账号。 里面有三个歌单,一个是黎耀的英文儿童故事合集,一个是田美姿喜好的歌单,还有一个是黎彦的。 他歌单里的歌曲多是田美姿帮他选进去的,张学友的歌居多。 田美姿知道他喜欢张学友。 但黎彦没有听自己的歌单,他听的是妻子的。 他不想听到《有个人》,更不想听到《相爱很难》。 只半个小时左右,他已经快到公司,隔着老远能看见高耸进云间的地标高塔。 最后一个红灯前,黎彦把领带结拆了,重新给自己打了个平结。 回到公司楼下停车场,他停好车,把行车记录删除,检查汽车定位一直是关闭状态,才下了车。 他从衣袋里摸出铂金婚戒,带回无名指上。 心想,可能要尽快买一辆不那么智能的车才行了。 * 纪霭在出地铁之前把婚戒带上,素金色的,缀着一颗细小钻石。 地铁站连接着崭新潮流的综合体商场,她找了家简餐吃了个意面,再去负二层超市买菜。 离家越近,纪霭的罪恶感越强烈,也越想补偿丈夫。 她在生鲜区挑了块新鲜肥美的羊腿rou,让超市店员斩块,再买了马蹄和红萝卜。 家里还有婆婆之前给的一埕南乳,倒是炸腐竹吃完了,她便去米粮区挑了一包。 她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拍了张相片,发给邵滨海。 「呐,说好的今晚吃羊rou煲,你不要突然又跟我说要加班哦(吐舌头)」 纪霭正想推车去结账,突然眼睛余光看见某个货架上的一排商品。 她抿了抿唇,推车离开。 可没走远,她刹住脚步,停了几秒,拉着车又倒退回刚刚的地方。 她挑了包低筋面粉,丢进购物车里。 接着再折回冷柜处,选了块无盐黄油,这才推车往收银台走。 从地铁站走路回家得走十来分钟,东西沉,塑料袋勒得她手起了红痕。 于是她干脆扫了辆共享单车,准备踩回家。 在斑马线等红灯时,纪霭回头,仰望商场上盖的住宅楼。 商场的建成至今就三年,这几栋住宅楼也很新净,被一圈老区房子包围着,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但并不影响它的叫价一路上涨。 目前楼盘二手楼的售价比附近学位房的价格高出近一倍,且成交率极高。 没办法,怪这附近实在没能腾出什么地儿能盖起这种高层小区,再加上各个知名学校,这个楼盘一开卖楼花的时候,房子一夜之间就被抢购一空。 大少爷嘛,住的自然不会太差。 纪霭知道黎彦住在高层,却不知道他具体在哪栋哪户。 绿灯亮,行人交通灯响起“哒哒哒哒”的信号声。 她叹了口气,丝丝白烟从口罩缝隙渗出,收回视线,往家的方向骑。 耳机里的歌曲还在继续。 “……也许相爱很难,就难在其实双方各有各寄望,怎么办……*” 幼儿园就在地铁站到家里的动线中间,纪霭经过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小cao场。 今天下午邵杉杉的班级有体育课。 过了午睡时间的幼儿园已经热闹起来,cao场上有老师正带着小朋友们玩球做游戏。 纪霭很快从一群圆圆胖胖的小娃娃中间找到邵杉杉,小男孩还戴着她亲手织的麋鹿毛线帽,两个鹿角儿尖尖。 儿子估计午睡还没睡够,小脑袋瓜子摇摇晃晃,圆脸蛋红扑扑的,纪霭忍不住嘴角上扬。 却在看见儿子旁边的小男孩与他说话时,敛了笑容。 那是黎耀,黎彦的儿子。 邵杉杉长得像邵滨海,黎耀长得像黎彦。 一个饼印印出来似的。 而且黎耀也随他父亲,4岁娃娃已经比不少高年级的男孩还要高。 ……如果是她和黎彦…… 纪霭瞳孔骤颤,脚一蹬,仓皇离开幼儿园。 回家后纪霭把买来的东西先放进厨房,再去了阳台。 她伸手摸了摸晾着的衣服,衣角还有湿意。 这几天一点阳光都看不见,衣服难干得很。 阳台一角摆着衣柜式干衣机,她拉开塑料套,把衣服收下来,再一件件挂进干衣机里。 大功率发热主机的声音很吵,她把阳台玻璃门关紧,走回厨房处理rou菜。 从放调料的橱柜里找出那埕南乳,拿出几块搅碎,胡萝卜和马蹄去皮切块,羊rou洗净加姜片焯水,撇去血沫后再次洗净。 起油锅,爆香姜片后放入羊rou煸炒,再加入南乳翻炒均匀。 加入热水和调味,调至低火,得焖煮一小时,羊rou才能软烂。 纪霭擦了擦手,点开菜谱app找了个合适的曲奇方子。 她不常做烘焙,也就是怀孕那段时间宅在家里没事干,买了个家庭用小烤箱瞎折腾过一段时间,再后来就闲置下来,偶尔会买些半成品蛋挞回来烤给邵杉杉吃。 称好一样样材料,按着方子拌好面糊,预热烤箱,认真地挤出一个个曲奇。 按方子说的,她调了十八分钟时间,再看了看烤箱内花纹明显的面糊,才满意地笑笑。 嗯,看起来还不错嘛,杉杉应该会喜欢。 纪霭打了个哈欠,许是早上那场偷来的欢爱消耗了大半体力,这时困意上来了。 她去收了干衣机里部分衣服,还没全干的继续烘烤。 坐在沙发上折着一件两件的衣服,纪霭的眼皮子就掉下来了。 她梦见了高二那一年,黎彦瞒着家里,偷偷用压岁钱买了辆摩托车。 晚上黎彦来找她,都不需要鬼鬼祟祟躲在被子里接电话了,那排气管只要在街口轰一声,家在内街尽头的她就能听见了。 父母很早就睡下,她踮着脚,极慢极轻地关上两道门,再在门口穿上鞋。 她跑下昏暗狭长的楼梯,跑出月亮照不到的内街,跑向街口路灯下影子被拉得黑长的少年。 从大红色围脖里飘出的烟是白色的,黎彦唇间的烟头火星是猩红的,唇碰唇时激起的静电是刺痛的,吻是烟草味的。 那时候的冬天似乎感觉不到冷。 车子飞驰在沿海马路上,她能将手插在黎彦外套口袋里,趴在他的背上,听他有力年轻的心跳声。 到了没人的地方,黎彦会把她抱到前面,让她握着车把手,而他坐在后方贴着她,带着她开上一小段路。 她会被他突然加速吓得心脏扑通乱跳,胡乱喊着,黎彦你讨厌! 而黎彦会在停好车后将她转个身,吻着她说,我的霭霭真是能干。 夹着海风的吻炙热且缱绻,要是风里没有吹来哪家烧焦东西的味道,那就完美了…… ……烧焦…… 纪霭猛地睁开眼,鼻腔里涌满焦味。 她心率骤然飙升,跳下沙发冲进厨房,啪一声把煤气炉关掉! 锅里的水几近要烧干,丝丝烧焦味飘出,她拿筷子拨了一下,有三四块羊rou粘住锅底。 焦了。 她反手抵额,闭上眼睛让自己清醒一些。 好在其它的rou块没受到波及,只是如果再晚一分钟关火,可能整锅羊rou都要全军覆没。 纪霭把烧焦的几块丢掉,倒掉汤水,重新倒进水,把胡萝卜和马蹄丢进去重新调味焖煮。 这时才想起,烤箱里的那盘曲奇。 她戴上防烫手套,想着,至少曲奇不会焦了吧。 可是,现实甩了她好重一个巴掌。 太久没磨合的小烤箱,许是因为受热不均匀,许是因为时间多了一两分钟,整盘曲奇都烤得过黑了。 也因为黄油打发过头,裱花时还很明显的花纹全消了。 她捻起一块,咔,咬了口。 唔……好苦。 挑挑拣拣只选出三四块还像样的,她用个小碗装起。 其他的都丢进了垃圾桶。 她叹了口气。 黎彦,其实我并没有很能干。 或许,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那份平衡就要崩塌了。 不拿手的曲奇要烤焦,连拿手的羊rou煲,也顾及不上。 都会坏掉。 《相爱很难》@张学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