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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家小五是个天生的结巴

    姒玉不喜欢公庭芝,她很清楚。面对他和秋陵玉时感觉完全不同,秋陵玉清清冷冷的,不爱说话,可她就是觉得那是个很温柔的人,想亲近,想看他笑。

    而公庭芝的笑容像是精心打造的面具,精致漂亮,但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气。诚然姚金雀追求的手段太过低劣,但毕竟是一颗真心,他却能弃如敝履。

    姒玉这两年也问过他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得到的回答总是一样。

    “我喜欢你是姒玉。”

    姒家的姒玉罢了,毕竟她可是目前为止姒家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而姚金雀只是姚家主众多孙女中的一个,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秋陵玉一众人从书院毕业这天,也是书院休假的日子。

    给父母请过安后,她就一路跑进了存风堂玩,啊不是,看弟弟。

    祝修瑾快四岁了,身边伺候的除了一个年长的乳娘外全是内院的小厮。他还是面团和的小人一样,梳着西瓜头,小脸圆乎乎,穿着大红的夹袄,坐在凳子上像个不倒翁,嘴里吃东西时脸蛋上的rou活了一样。

    姒玉越看越喜欢,正欲伸手去拧他的rou脸蛋,被祝砚青一个恐吓的眼神吓到,手半道转弯伸到了白瓷盘里捏了团点心。

    “这什么点心?我怎么没吃过?”姒玉咬了一口眼睛放光。

    “这又不是家里做的你自然没吃过。西城有家陶氏点心铺子,近几年远近闻名,自从小瑾吃过一次后就爱上了,这不,知道你回来他特意留给你尝鲜的。”

    祝砚青看着她,坐直了身子,“你也是定了亲的大姑娘了,儿大避母,女大避父,以后来存风堂请个安就回吧。”

    手里的点心瞬间不香了,姒玉负气道:“我不管多大年纪都是您的孩子不是吗?您却已经把我当外人了!是不是有了弟弟就偏心眼了!”

    祝砚青好不容易狠心说出口,却惹得女儿拉了脸,只好又哄了半天,承诺以后来存风堂还可以一起用饭。墨追在一边看的连连摇头。

    姒玉回来没几天就待不住了,带上八哥一起上街玩。

    周霁琛十八岁,已经是个成年男子的样貌了,常年练习骑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配上周正的五官颇有几分深邃成熟的魅力,只是一笑就冒傻气。

    自从七哥江闻瑞去年也成亲后,偌大的姒家就周霁琛和祝修瑾两个儿子了,没人跟他聊天斗嘴,也挺寂寞。

    这几年姒玉没少为他和池月影当信使,一来二去的和周霁琛关系更亲密。这次带他回来逛街也是想替他排解一下。

    “阿月说她在和家里商量,明年就和你成亲,如果成功,过几日就会有使者来乐安城请示婚期了。”

    周霁琛专注地看街边小摊上的面具,闻言头也不回,但是嘴巴快咧到耳朵了。

    “八哥……”姒玉期期艾艾道,“妻主比自己年纪小,迟迟不能成亲是不是很难受啊?”

    周霁琛拿着刚买的面具覆到自己脸上,声音压着笑,“你是问我还是问秋陵玉啊?”

    兄妹俩抖了几句嘴,过了一会又,又没事人一样乐乐呵呵。姒玉拉着周霁琛拐了个弯来到一个巷子口。

    “八哥,别说我不仗义,今天请你吃好吃的。”

    周霁琛扫了一眼,这巷子狭窄,里面定然开不起酒楼豪店,只能是寻常百姓的临街店铺,能有什么好吃的。但是念在姒玉一片热心,周霁琛勉为其难跟了进去。

    两人今天上街玩穿的都是极为朴素简单的衣服,但是在西城街坊们的眼中,这二位衣着料子柔软细致,言行举止尊贵大方,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公子!

    小姐公子走到陶家点心铺子前站住了脚。

    周霁琛略微嫌弃地皱眉,这家店小就算了,店门口就是屉笼,飘出的白雾熏得招牌都快看不见了。再往里面看是一张好大的案板,案板后面一男一女正分工明确的揉面、筛粉,更里面似乎是口油锅,想必是做煎炸之物的。

    周霁琛俯身嘀咕:“这家店恐怕不太干净,咱们还是去沐祥斋吧。”

    一个和祝修瑾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头上的两个揪揪一步一晃。他怯怯地伸手指着身后的小店,声音细嫩,“干,干净的,非常干,干净……”

    姒玉乐了,这小子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瞧这揽客的样子应该是老板的儿子。单眼皮,小鼻子,嘴巴嘟嘟的看着要哭不哭的,真是可怜人。

    姒玉点了小男孩的鼻子,满意地看他噌噌两下躲进了店里面,“八哥信我,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吃过他家的点心,不比沐祥斋差。”

    陶紫英正在刷碗,见弟弟慌里慌张藏自己身后,赶紧出去看看。结果一看就呆住了,店门口站了两个好看的男女。男子高大俊朗,剑眉星眸,周身气派绝非平民。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知怎么形容,和自己对视上时有些恼怒的瞪了一眼,霎时心里就酥酥麻麻的。

    陶紫英俏脸绯红,平日伶牙俐嘴今天却文静了起来。她招呼道:“二位贵客,想吃些什么?”

    姒玉一连点了好几道没见过的点心,陶紫英到最后竟是装不下,她双手把围裙拧成了棍一样,局促道:“对不住,小店没有那么多食盒,装不下……”

    正在揉面的陶四娘闻言走了过来,利索地把陶紫英挤到一边去给了她一块碎银子,“这有什么难的?难道要让客人败兴而归吗?去你陈叔店里买几个精致的食盒来,快去快回。”

    陶紫英回头看了一眼周霁琛,跑得飞快。

    打发走了不争气的四女儿,陶四娘笑道:“两位要是不想久等,不如留下地址,我们亲自送到府上。”

    周霁琛被姒玉抢先回答了。“不用,今天出来就是玩的,多等一会无妨。”

    真是奇景,两个锦衣少年在陶家点心铺子门口,坐在陶四娘搬来的小凳子上。周霁琛坐了一会觉得太丢人现眼,又站了起来。而姒玉专心逗老板的小儿子。

    “小不点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半个身子藏在门后面,一只眼睛眨巴眨,“五五五,五岁了,我叫陶陶陶……”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叫什么,急得小脸通红,又藏到老板身后。

    老板陶四娘赔笑:“客人莫怪,我这小儿子叫陶子夏,天生结巴,五岁了也只能说几个词,平时怕生的很。今儿倒是敢出来说两句,定是两位客人面善。”

    周霁琛一阵唏嘘,这孩子看着机灵,竟是个结巴。

    不多会儿陶紫英就提着几个食盒回来了,脸红喘粗气,不知道拼了多少命跑这么快。等两位客人走远了,她失魂落魄地坐回了店里。

    陶子夏偎了上来,拿着干净的湿毛巾给她擦脸。

    她伸手抱住弟弟,一言不发。

    陶四娘一眼就看穿了少女心事,柔声劝慰:“别想了,天上的云是不会落到地上的。”

    可是陶紫英就像被那男子勾走了魂,变得行尸走rou一样。在摔了两个碟子后被陶四娘撵回了家。

    “反正今天店里不忙,你带着子夏回家做饭。”

    陶家住的不远,就在更西边,转过两个十字路口就是了。这一带虽然都是平民,可到底是在乐安城,寸土寸金,家家户户都只有一个小院子,有的甚至只有临街几间房。陶紫英牵着弟弟的手,刚到自家胡同口就听到了打骂声,面前的门被撞开,跑出来一个头发凌乱的少女。

    两人免不得对视上,少女一脸冷漠,扭头就走。

    “哎!许招娣!”陶紫英拉住她,“去我家吧,我家这会儿没人。”

    陶家有个令人羡慕的院子,四四方方不大不小,种了两棵枇杷树。院子东西两边的厢房住着已经成亲的大姐夫妇和三姐四姐,陶紫英和陶子夏住在主房旁边的侧卧,而厨房就在大门旁边,挨着东厢房。

    陶子夏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两脚不沾地,怀里捧着一碗黄澄澄的枇杷,自己剥着吃的津津有味。

    陶紫英撩开许招娣的头发,拿刚煮熟的鸡蛋在紫青的脸上滚。

    “这是你娘打的还是你后爹打的?”

    “……”许招娣嘴角紧绷,一言不发。

    陶紫英叹气:“真是奇怪,你娘刚来的时候多好的一个人,街坊四邻没有不夸她厚道的,又勤奋又老实。所以才有人给她说媒,介绍个男人帮衬她。谁想到……”

    谁想到娶了后爹,生了个儿子就变了。

    许招娣突然开口:“我家是从西州来的,在那里这很正常。”

    陶紫英手上不停,从荷包里取出小梳子开始给她梳头。“我知道,西州大陆重男轻女嘛。可是镜花岛以女子为尊,也没有人家会打骂儿子啊!”

    她看了一眼院子里的陶子夏,压低声音道:“我家小五生下来就是结巴,要知道祈生树诞下的子嗣几乎不会有任何缺陷,可他……也没有被嫌弃。前几年我娘为了给他治病,跑了不知道多少个地方,求了不知道多少方子,结果都是白花钱。可是小五还是我爹娘的大宝贝,你娘啊,就是被你后爹蒙了心了。”

    许招娣垂目,“我的名字叫招娣,就是招个弟弟的意思,这是我爹给我取的名字。后来我爹喝酒摔死了,他们说是我娘推的,要把我娘沉海。是来往的商队捡起了我们,他们说最近几年有不少西州人搬到镜花岛,这里是个世外仙境,没有女人不想来。我们无处可去,就跟着商船来了,果然这里大家过的都好,我娘说我们也会越来越好的……”

    “两年了,我以为我娘会给我改名字。”她咬紧嘴唇,从喉咙憋出压抑许久的哭声,“她其实没有变!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她本来就是这样的……”

    陶紫英揽着怀中呜咽的少女,轻拍她颤抖的背。

    秋月当空,晚风清凉。许招娣在陶家吃完饭后又被陶家几姐妹带着说了会儿话,她回家的时候门从里面锁上了,只能翻墙进来。

    东间里已经灭了灯,但是娘还没睡。

    许招娣沉默着经过东间的窗户,回到了自己房间。然而她根本睡不着,对面的房门格叽格叽响了许久,女人的声音由高昂到低吟,由娇媚到嘶哑,断断续续和着男人喘气的声音,像是长到了一起。稍有停歇,又响起桌子撞墙的声音,女人熟悉的声音变得陌生,忽高忽低,一会叫一会哭。

    许招娣大被蒙头,翻来覆去把自己拧成了麻花。在十一岁搬来镜花岛之前,她只听过娘被爹打哭的声音,有天夜里起床喝水,她看到娘被爹压在身下,月光照在她脸上,全是麻木恐惧。

    可是自从后爹搬进来之后,娘白天笑容变多了,晚上睡得越来越迟了。

    格叽格叽的声音响了半宿,许招娣自嘲道,这可是刚打的家具,坏了又得花钱。

    次日清晨,鸡叫了四五遍,许秀烟起床洗漱,桌上已经摆好了热乎的早点。李南抱着一岁的儿子正在喂米糊,见她出来了抬头温柔一笑。

    这个时候对面的房间门开了,许招娣走了出来,左脸上的巴掌印还青着。

    许秀烟没想到她昨晚竟然回来了,不自在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招娣站在自己门口一动不动,语气坚定道:“我不成亲。”

    许秀烟刚生出来的愧疚瞬间烟消云散,昨天的火气又烧了起来,“你都快十四了,不成亲还想干嘛?何况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先相看着,合适了再定。”

    李南抱着孩子坐在桌前,一言不发。

    “我想去城主府做活。”许招娣攥紧拳头,“城主府最近招下人,一个月二钱银子。”

    “你昏了头吧!城主府就算招下人也看不上你啊!”许秀烟还想再说什么,李南扯扯她的衣袖,小声道:“娘子别急,让招娣去试试吧,万一选上了呢?”

    这声音温柔低沉,无声无息扑灭了许秀烟的火气,她稍一思索,觉得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就答应让许招娣去试试。

    许招娣来到镜花岛第三年,终于迎来了改变命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