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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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尚未与血rou融合,处置这毒的方法也简单。白日解萦已用银针封住了他的几处xue道,接着便让仇枫向林声竹体内传功,将内力灌入他手腕处的几处xue道,而自己适时划开林声竹的掌心,屏气凝神,待到那已成型的蛊虫被内力逼出,自己点燃火折子,顷刻间将它们烧得一干二净。 “蛊虫既已祛除,接下来便是用药调理,清理体内余毒……林道长,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 林声竹回过神,略有慌张地答道:“听,听到了。那之后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是大哥的兄弟,我为你治病是理所应当。天色已晚,我就不在道长房里久留,这就回去休息了。” 仇枫果然起身要送她回房,虽然几步路的功夫,林声竹也没拦着对方。 和仇枫道别后,解萦回到屋里,将外裙随手扔到一边,她缩在床上,捂着肚子,得意地笑起来。 她当然清楚林声竹失神的原因,也确实是有意为之。 她不痛快,也不会让别人好过。 现在她报复不了君不封,总可以让林声竹难受。 毕竟如果不是他,大哥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落魄地位,也不会为了她的前途左右为难。明明他们兄妹可以过闲适的田园生活,那时候君不封都已经要准备来回家陪她了!可林声竹让一切的一切都毁了。 她恨他们,她恨他! 在林声竹思念茹心,解萦生气君不封的这段时间里,全分舵上下,数仇枫最高兴。 师父的身体在康复,喜欢的女孩又天降神兵般落到自己面前,他不用再在夜里悄悄梦她了,每天打开房门,他就可以看到她。 林声竹是个大忙人,身体稍有好转便去执行喻文澜那边传来的任务。 解萦的到访,他已尽数交代给总舵主,总舵主让他对她多加照顾,顺便多培养培养她和仇枫的感情,林声竹便将仇枫留在了洛阳分舵坐镇,没带他出任务。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分舵少了老成持重的林声竹,整个气氛都变得欢脱不少。解萦很快在洛阳城打开了局面,人人都知道城里突然多了一个貌若天仙,药到病除的小医仙,曾经她“墨手医仙”的称呼再一次不胫而走,但因为身边一直有屠魔会的仇枫相伴,很多人默许她已经入了屠魔会,有屠魔会撑腰,惦记着君不封人头的猎手们自然不敢向解萦下手。就连如今武林上赫赫有名的新星仇枫都是这医仙的手下败将,君不封的人头,恐怕没那么容易通过她轻易弄到手。 随着解萦的到来,洛阳城也出了件怪事,沿街乞讨的乞儿们凭空得了大把大把的银票,改命者不在少数。别有用心者见此机遇,起了造假钞的心,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屠魔会与官府合作,核查此事,虽然端了不少制假钞的作坊,但大把银票的流传,还是毫无头绪。 虽然有诸多琐事困扰,但仇枫利用职权之私,还是经常在闲暇时领着解萦在洛阳附近游山玩水。 解萦上一次来洛阳七岁,故地重游,反而唤起了与君不封一并游山玩水的记忆。君不封闯荡江湖多年,会玩会吃,领着解萦吃的馆子也很是刁钻。与之相比,仇枫就稚嫩了很多,单是哪里热闹,就带着解萦去哪里转。 仇枫越是领着她四处转,解萦的心绪就越是低迷,越是憎恨想念君不封。 夜里受了寒,解萦回到分舵,又是大病一场。 牡丹的花期一过,酷暑将至,解萦病好那天,两个年轻人一并在夜里乘凉。 石桌上摆了一桌菜,仇枫同解萦一样,都不事烹饪,而解萦的胃口早就被君不封养叼了,洛阳的口味她吃不惯,人也消瘦了不少。 乘凉时,解萦只是小口啄着自己从留芳谷带来的果酒,食不知味地尝着洛阳大厨的杰作,又在怀念君不封给自己做的甜酒烧鸭。 数月前她放的那场大火,终究因一场及时雨被浇熄得干干净净。留芳谷无一人知晓那大火其实是她所为,朱蒙甚至给她来了信——朱蒙最近也来江湖闯荡了,谷里的长老们决定在已被烧毁的竹林上开辟新的耕地,方便给新入谷的一位农学行家一个住处。 留芳谷得以留存自是万幸,而自己的小家还留着,解萦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有些失落。 她本是想趁着夜里寂静,一个人想事情,一旁的仇枫却聒噪,吵得她不胜其烦。 只是仇枫聊着聊着,竟一头栽倒在石桌上。 解萦高兴这噪音戛然而止,又觉得这昏厥反常,她连忙探了探仇枫的脉象,转而站起身来,四下高声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了女子的娇笑,一个眨眼的工夫,一个穿着花花绿绿,腕带十数银饰的女人晃到了解萦眼前,涂满了蔻丹的锐利指尖死死抵着她的咽喉。 解萦并不害怕,只是好奇地咦了一声,指了指她的腰间:“这个铃铛,我也有一个。” 第十章 出谷(四) “这是东瀛的摄心铃,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手里这个也送你。” 女子解了腰间的铃铛,大方递给解萦,此前营造的肃杀气息也荡然无存。 从她给仇枫下毒的手法来看,这人也是此前给林声竹下毒的罪魁祸首,但解萦不怕她,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不怕,接了她的铃铛,就更不怕了。 将手里的铃铛与腕上的铃铛比了比,解萦将铃铛还给她:“不掌握摄心术,就是多了个铃铛也没用。你把这铃铛送了我,自己要用该怎么办?” 女子没想到解萦会这么问她,不由娇声笑道:“你这妮子,我这夜是来杀你的,你却cao起这不相干的心。这摄心铃归根结底只是辅助摄心术的道具,特点是比起其他铃铛声音更为清脆,方便施展手段,若它真有稍一摇晃便能摄人心魄的神通,这法宝又怎么会流传到你我手上?” 解萦摸了摸自己手串上的小铃铛,好奇地盯着她:“我一直以为摄心术只是传言,听这话,你是真的会?” 女人更是笑个不停了:“还越说越两眼放光了,怎么,性命危在旦夕,你还要拜师学个艺?” 女人给解萦下的毒已在发作,血气上涌,她能感受到小腹撕扯般的剧痛,用银针连忙封住身上几处大xue,冷汗持续下流,解萦却脸色不变:“我只是对摄心术好奇,你若真想杀我,早将我和仇枫一并杀了,不会留我到现在,更不会留下他的命。” “非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小道士是你们洛阳分舵的副舵主,谁不知道洛阳分舵是屠魔会的第一大分舵,他若死了,屠魔会定会倾尽全舵之力来彻查此事,我势单力孤,哪是他们的对手。何况这小道士生的貌美,一看就不是什么银样镴枪头,我怜香惜玉,不如给他下个摄心术,捉回去玩弄几天,采阳补阴,等什么时候睡腻了玩腻了,再丢还给屠魔会。横竖和我睡觉,除了被吸干内力,他也不吃亏。” “你……”解萦倒是遇到过登徒子采花贼,但这种货真价实的女采花贼真是头一回见。她对仇枫虽没什么感情,听到男孩被这女子这样惦记,她下意识挡到他身前,不想让她再盯着仇枫的俊脸,眼珠滴溜溜地转个没完。 女子感受到解萦对这小道士不动声色地占有,色眯眯的目光点到即止,注意力又重新绕回到解萦身上:“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林声竹身边到底出了个什么高人,能轻易识破我的蛊毒。都说洛阳近日来了个留芳谷的小医仙,技艺不俗。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才入江湖,就要埋入黄土了。也罢,反正你也要死了,和你聊聊这摄心术也无妨,它至多只能起一炷香时间地效用,中招者如腾云驾雾,干不了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在床笫之上……那就有得玩了。” 女人的表情堪称猥亵,解萦想了好些年的摄心术,竟是yin贼用来cao控良家人的手段。她鄙薄地瞪着女人,先前她给自己铃铛的瘠薄好感也荡然无存。 “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想杀林声竹?”解萦护在仇枫身边,自顾自地敞开衣襟,运功调息。女子挑眉不答,仅是叉着腿与她对坐,又从怀里摸出烟袋来,一边抽烟,一边看解萦疗毒。 仅是一炷香的功夫,解萦便用内力将全部毒素排出体外,女人的烟也正好吸完。 内力畅通无阻地在体内运转了一个周天,解萦睁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回答我,你为什么想杀林声竹?” “哟,这是我来杀你,怎么你语气强硬到好像是在盘问我?” “你别左右而言他,再这么浪费时间下去,仇枫就要醒了。别说什么你下的药剂量重,再重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趁我现在还有耐心,你尽早说完,不然,我就要对你动手了!” 女人哈哈大笑:“现在的年轻人口气都这么大吗?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语气就敢这么冲?你也不看看姑奶奶我是谁!”两人的冲突一触即发,女人突然回坐到石椅上,向解萦行了个手势,是好言相谈的意思。 解萦挑着眉坐到她身边,只听她道:“我与林声竹无冤无仇。”她耸耸肩,“这几年远渡东瀛,我不清楚亲眷的情况,等一回来,老巢被端,唯一至交的姐妹也被挫骨扬灰。我的姐妹为了和自己的情郎厮守终身,吃尽苦头,而她的情郎还好好活着,踩着她的尸首一路平步青云。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杀了她的情郎,让他去给她陪葬?” 解萦不予置否地点点头,神情阴鸷:“负心汉确实该死。”她起身为女人倒了一杯酒,女人抬手要接,解萦又拦住她,眼里精光四射,“你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下得也仅是含量微乎其微的断肠草。我想你找我,应该不只是威胁我帮你杀林声竹那么简单,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女人夺过她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杯还给解萦:“这酒,茹心以前同我喝过。” “茹心jiejie还在世时,我送过她很多酒和丸药。” “还真丹的功效不错,助我度了卡了五六年的修行难关。” “我以为酒和药她都转手送给了林声竹,没想到是送给了你?” “不是我,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她的神情有些忧伤,“我叫燕云。你可能不会相信,幼时,我见过你的母亲。” 即便解孟昶已离世多年,稍有年纪的武林人提起他,依然能与解萦侃侃而谈。人人皆知解萦是“解孟昶之女”,而她那早亡的母亲,就像装点父亲一生宏图伟志的山水画,是个十足的摆设。这么多年来,只有茹心和她短暂聊起过母亲,甚至解萦也仅是知道母亲复姓淳于,对她的过往丝毫不知。 想到幼年时茹心偶然提及母亲的神情——与母亲相关的一切,解萦都记得很牢靠。解萦一下不复之前的从容镇定,咬着舌头道:“我娘她,她是奈何庄的人?” “说是,也不是。”燕云伸了个懒腰,不由分说地给解萦塞了枚丸药,“我给你下的毒可没有普通断肠草那么简单,这是解药,你先服下,其他的我们边喝边说。” 见解萦不动,她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这个是真解药,我确实不是来杀你的,只是试试你解毒的水平。我可不是天机散人那种恶心玩意儿,靠毒药来控制人。” 在燕云的叙述里,解萦无意获悉了奈何庄的秘辛。 奈何庄至今已有五六百年的历史,庄主天机散人不老不死,背景神秘。 打探情报,执行暗杀,是一代代女弟子的共同使命,便是后面有了貌美的男弟子,也无异于“去势”,他们都是用身体来换取情报和仇家性命的利刃工具。 当男弟子年满四十八岁,女子年满二十八岁时,会得庄主特批,一旦完成庄主下达的任务,便可解掉体内的诸多奇毒,只需自废武功,服下庄主送上的秘药,便可离开奈何庄,此后永不受束。 奈何庄有着最精锐的密探和杀手,却很少有人能安然无恙地活过二十五岁,就是侥幸活到了二十八岁、四十八岁,庄主交代的任务又往往比登天还难,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完成任务的过程中。 久而久之,奈何庄内部催生出一个叫“姐妹会”的私密组织,姐妹会的起源是年长弟子收养其他姐妹逝去后留下的孩子,之后演变为替弟子们离开奈何庄出谋划策,是天机散人的眼中钉,对她们痛下屠刀。只是姐妹会有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向往自由之心一日不死,这姐妹会也便一日留存,任天机散人千次万次覆灭,继承内核之人依然会扛过大旗,在暗处替女人们谋出路。 “我不是奈何庄弟子,但我是由很多位奈何庄母亲接连抚养长大的,你的母亲曾短暂养育过我,她也是难得几个成功脱离了奈何庄的弟子,我们上上下下都很为她高兴。” “你刚才说过,离开奈何庄需要自废武功,服下秘药。那这秘药是……” 燕云不屑道:“天机散人说得好听,说是秘药,其实是剧毒。男子服用的毒有两种,一种叫‘诸相非相’,一种叫‘无所从来’。他们一个会重塑骨骼,让人体貌大变,一个会使人身体麻痒,如万蚁噬心,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可解;女子服用的是‘梦幻泡影’,服下之后,喉咙如生吞刀片,行走亦如刀割。就是毅力再强,也很难在这种疼痛中行走多过百步……” 尘封的记忆徐徐展开,解萦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和母亲始终困在房里不得而出,总是坐在那张拔步床上;为什么母亲总是沉默,又让她早早学会了识文断字……眼泪汩汩落下,解萦狼狈地擦着眼睛,哭问道:“那茹心jiejie要离开,也要受这个苦吗?” “奈何庄的女子,但凡想掌握自己后半生的命运,最终都得走上这一步。茹心本来只是奈何庄埋在屠魔会里负责监视动态的小棋子,但她太想和林声竹成亲了,所以才……”燕云也哽咽了。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默然拭泪,燕云最先从这愁云惨淡的情绪中离开,故作振奋道:“姐妹会不光抚养会抚养流离失所的孩子,若是姐妹被负心汉辜负了,也会为她们复仇……你从出生下来就是我们中的一员,此次我虽为茹心之事而来,但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当年追逐你一家足迹的,不只有群龙教的杀手,也有我们。你母亲的死,不是偶然。” “什么!” 第十章 出谷(五) “你应该清楚解孟昶的真实身份。他是屠魔会藏在巴陵的暗桩,掌管当地情报网络,如此地位,又怎会不知妻子的过往,枕边人是死对头的密探,即便已经远离了组织,但就像枕边睡了一条蛇,他怎能不防?‘梦幻泡影’是会把女人锢在屋内不假,但不至于让人常年身体羸弱,连生人都见不得。” “你,你胡说!我爹他……” 解萦沉默了。 在逃生路上把女儿不假思索丢下的男人,又有什么对发妻做不出来。他既知晓了妻子的身份,也就应该明白为了和他生活在一起,她究竟受了多大的苦。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暗自给她下毒吗? 解萦不寒而颤,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你的母亲,是他亲手掐死的。‘梦幻泡影’可以用来暂缓大部分奈何庄的烈毒。她死后,他们抽空了她的血,练成了药丸,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救了批孩子。这件事后,我们才发觉她的死有蹊跷……后面我们一路跟着追到了渝州,生怕你会被群龙教转手交给奈何庄,幸好你中途不知所踪。直到和茹心通了气,我才知道,原来你被送到了留芳谷。也算有个好归宿。” 家破人亡的惨剧背后竟藏着更为毛骨悚然的血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解萦只觉天旋地转。 周遭又都是那让她害怕的影影绰绰的影了,燕云说的其他话,她也都听不到了。 她只是又一次回到了那片竹林——即便她烧掉了它,可她也至此长在了那里。 她想呕吐,她想尖叫,她在没头没尾地溃逃,可逃到最后,她想找的,也只是那个会陪着她一起难过的拥抱。 要是大哥在她身边就好了,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她身边默默地陪着她,她也一定不会这么痛苦,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眼看解萦有就地走火入魔的征兆,燕云连忙点了她的几处xue道,又为她服下安神药丸。解萦情绪稍缓,她红着眼抬起头,勉强问道:“如果当年我被你们侥幸救下,是不是也会被你们培养成对付奈何庄的尖刀?我一直以为,茹心jiejie对我好,是因为我们都是女子,她说过的,女子孤苦,才更要互助……原来这一切也不过是做戏,她只是想利用我!” “不是利用。姐妹会但凡救下一个孩子,没有人会希望她们步入江湖,很多时候都是就近找农妇收养,像我这样在苗疆东瀛习得一身毒术的,本就是少数。越是背负了血海深仇的,大家越想让她有一段平静的人生。不光是待你,她待我们其他姐妹,哪怕是路上偶然遇到的女孩,一直都很好。自己得到点好东西,都想着法地分给我们,你送她的那些酒和药,她自己都没享受多少,全便宜我们了。孤女最懂孤女的苦,我想她教你武艺,也是看出你最终会参与到江湖事里。在这个年头,一个女子身上若没点技艺傍身,行走江湖是很难的。” 解萦郁郁寡欢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玩起了手指。夜愈发凉了,夜风吹得解萦打了个寒噤,她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道:“仇枫也快醒了,想必燕女侠要交代给我的事也都说清了,既然已经说清,我看今天要不就到这里吧?你说的故事固然有趣,但也只是一面之词,空口无凭。今天交下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但林声竹的命,我不会交给你。” 刚才还悲痛万分的女孩突然冲着自己下了逐客令,解萦的情绪转变之快,让燕云愕然。眼波流转,她娇笑道:“看你也是个痛恨负心汉的性情中人,茹心过往又待你甚好,怎么,稍微通融一下,连为她剁个负心汉都做不到?” “我把他剁了,然后呢?你势单力孤,我就不是孤家寡人?刚才还说姐妹互助,现在就指望我一人挡刀啦?”解萦也笑,只是那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燕云认命地叹了口气:“我从知晓你来了他身边,就明白毒杀这一套是行不通了,今次和你交底,也是希望你能通融一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把他悄悄做掉。但你既不通融,我也没辙,只能另找方式,取他狗命。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这么坚决地拦着我不杀他,理由是什么,看上他了?” 解萦冲着燕云翻了个淋漓尽致的白眼,冷声道:“相信我,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恨他,也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死。我留着他的命,是因为他有用,等我找到了要找的人,林声竹的性命,随你处置。你刚才不是夸仇枫好看吗,他师傅比起他,不遑多让,只是因为现在戴着面具,不太显以前的俊朗了。不过这面具也是茹心jiejie死后才有的东西,他说这是她留给他的礼物,等你准备杀他的时候,不妨摘了这面具看看,到底茹心jiejie给他留了什么。” 解萦站起身,轻轻摩挲着仇枫的俊脸,指尖划着他的颈动脉,力道忽轻忽重:“燕jiejie,你之前说过,奈何庄弟子都身中奇毒,在外打探情报的弟子,更被种有红袖招之毒。茹心jiejie虽对屠魔会毫不留情,但她对林声竹情真意切,定不肯让他染毒。林声竹这人虽是个假正经,为人也算正派,应该也不曾与茹心jiejie有过肌肤之亲。据我对他的脉象和面相判断,林道长三十大几,还是个十足十的处子。燕jiejie既喜欢采阳补阴,不妨拿他一试。清心寡欲多年的道长,又是武林里青年一代的中流砥柱,打小修的童子功,把他的内功吸干,定能让你功力大进。横竖你和茹心jiejie都是姐妹会的成员,姐妹没能来得及用的男人,你先替她用一用。林声竹受伤那会儿,我照顾过他。他鼻梁高,那活儿也大,小徒弟仇枫是个白斩鸡,他师父倒是个有点东西的,你用了,不吃亏。” 燕云起初听解萦安排,还觉得她说的话有谱,后面听她编排自己和茹心,燕云先是恼,再看解萦的神色,女孩眼里竟闪着疯狂而阴毒的火光。 其实她已经在暗处偷偷观察这两个年轻人几日了,先前只当这大病初愈的小丫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天生的文雅命。她稍微暴露出自己的一点本性来吓她,果然看见了女孩的鄙夷,还当她是个正派人。可女孩后面这一番话,与自己的野腔无调也相差无几,甚至比她还要百无禁忌,完全是个不动声色的疯子。 一个古道热肠的貌美医仙,竟会有这样疯狂叛逆的一面。 燕云这趟来的本意是拉拢,现在倒真对这丫头片子有几分好奇。 她冲解萦眨眨眼:“最开始提到的摄心术,你还想学吗?” 解萦果然来了兴致,晶亮的眼眸紧盯着她,还是不说话。 “既然如此,两月后的月圆夜,长安西子坊暮云度,我们不见不散。” 燕云作势要走,解萦又突然叫住她。迎着女人审视的目光,解萦硬着头皮问道:“你应该清楚当年屠魔会里出了个叫君不封的……叛徒,一路护着茹心jiejie去了留芳谷,最后也因为保护她而不知所终。后面这人开始在通天河附近流窜,又接连袭击了塔城和金夜城,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搅得整个江湖不得安宁,现在是江湖绝杀榜榜首。我知道这人没有犯下这些恶事,那这些事,会是你们姐妹会,或者说,奈何庄做的吗?” 燕云摇头苦笑道:“我早在茹心丧生半年前就远渡东瀛学艺,回到中原,我们这一派的姐妹会都被奈何庄屠戮干净了,只剩我一个孤家寡人,又哪里知晓我不在的这几年她们做了什么。这君不封我是知道的,茹心偶尔会谈起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傻子。之前你被屠魔会捡了,我还担心你没有好着落,但茹心告诉我,你是被君不封救下的,君不封是天生的侠客,你既遇到了他,他这一生都会护你周全。” 闻言,解萦周身颤抖,双眸通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要一生护她周全的大侠不要她了,解萦恨他,却还是想他。她理解不了他心心念念的“自由”有什么好,在她看来,外面的世界充斥着无尽私欲倾轧下的死亡与恶心。但大哥有一瞬也愿意放弃外面的花花世界,来留芳谷隐居,陪她长大。自始至终,只有他待她最好,也只有他对她的情谊,没有沾染半分利用和虚假。年少时解萦总是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这样就能早点嫁与他为妻,给大哥一个家,可现在想,倒不如那个被他抱在怀里的七岁女童幸福。起码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就连她以为是永恒的爱,也是有时限的。 提及君不封,解萦的情绪变化激烈到反常,甚至要盖过她对父亲真面目的愤怒。燕云狐疑地盯着她,继续道:“我们只杀负心汉,不害有心人,君不封能为了茹心和屠魔会决裂,我们断不会在他死后污了他的名声。只是……” “只是什么?”解萦焦急地问道。 “我们不出手,别人可能会出手。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确信那人不是他,但如果一切按你所说,这事确实极有可能是某一派势力做主导,来借题发挥,达成他们的目的。小妹子,jiejie我今天教你一个法子,你可以罗列一下自那傻子失踪到他重出江湖后的势力变化,元凶能不能找到,不好说,但有问题的,一看一个准。” 解萦也明白这个道理,今次听燕云说了奈何庄不少秘事,解萦的思路较往日更开阔,见解萦已经陷入了沉思,燕云施展轻功离开,又内力传音嘱咐道:“别忘了我们的月圆之约。那时你可要好好讲讲你与这君不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解萦怔怔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身体突然一抖,一直压抑的负面情绪倾巢而出。 仇枫醒来时,解萦坐在他身边,泣不成声。 仇枫睡了个颇为香甜的觉,醒来还有些懵,一看身旁的解萦哭得肝肠寸断,他大惊失色,嘴里囫囵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手足无措地哄了又哄,解萦破涕而笑,狼狈地擦了擦眼睛:“小枫,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就是……想我娘和大哥了。” 仇枫同她一样是孤儿,当下心有所感,嘴也瘪了下去。 解萦将桌上一碗早已凉透的红豆圆子汤挪到自己面前,轻声道:“娘亲还活着的时候,很喜欢给我做红豆圆子汤,娘亲走后,我就再也没吃过了,后面我有了大哥,大哥做的红豆圆子汤,和娘亲做的是一个味道……娘亲走后,大哥就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我不会做红豆圆子汤,但我也会对你好的,不会比他差的。”仇枫的声音细如蚊蝇。解萦将它听进心里,却不放在心上。 仇枫待她好又有什么用呢?她不喜欢他。就像当年大哥对茹心的孤注一掷,不是真心想要的东西,哪怕仅有半分,都是多余。又何谈会被对方感动?也许时间久了,只会感到恶心。 可换个角度想,她对大哥的执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她那么喜欢他,就差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看了。可他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才停了眼泪又落了下来。 “小枫,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幸运的,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咱俩才是同病相怜。” 女孩的泪像是延绵不绝的细针,一针一针坠在了他的心房。他疼,手足无措的疼。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一了也不想听懂。他只是忍着心头那能让他窒息的剧痛,轻轻拢住了她的手。 “别哭了,小萦,不要哭了。我会帮你找到他的,不要哭了,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