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人呢
此行涉险，四人同去，三人归。 回来的这三个，还是彼此本就是“自己人”的青宇师徒。 只有其中唯一的那个“外人”，且和这三人还摆在台面上是情敌关系的国师谭，没能回得来——光看这个结果，当然不能算好，并且还很容易勾起旁人某种不言而喻的质疑。 北华真人看到本派三人都平安归来，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也紧张起了国师谭的安危。 风里峭就更加面色焦急神色凝重了，不断询问国师谭的情况。 于公，他这个灵台博士隶属钦天监，国师地位超然，深受皇帝的信任与民间的爱戴，监正之位悬而不空，实则便是国师兼任，他算是对方的直系下属；于私，国师对他们女娲族也有大恩，帮他们躲过灭族之祸，是连他作为一族之长的父亲都会礼遇有加奉为座上宾的恩人；他对国师谭也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崇拜，所以才鞍前马后一直追随左右。 他们二人都没法深入峰峦腹地，尤其这次这四人要去的又是峰峦灵能的核心所在，哪怕能先把他们带到殿外，国师谭也断言，他们决计不可能被峰峦允许进入殿中，即使有他开道，也实现不了。 而一旦守峰的三人与作为龙族同脉的他都进入了殿内，峰峦对北华和风里峭入峰的认可是否还会延续，实在难以预判。如果峰峦的许可随之消失了，就极有可能对这二人发起攻击、驱逐，甚至抹杀。而在峰峦的范围之内，它就是规则的绝对制定者与执行者，即便北华和风里峭的修为都不低，但身在其中，就不可能敌得过它。 他们二人若去峰顶，本也是想要在殿外策应，做为入殿四人的后盾，但如果引起峰峦的激烈反应，说不定会牵制他们在里面的精力或行动，反而成了拖累，那就根本没必要了。 所以，他们在知道这四人即将深入殿内的消息后，便赶来等在了峰外，又最终只等来了负伤而归的三人。 当时，青宇师徒被国师谭以一己之力从宫殿内的杀阵之中推出来后，那朱红殿门就此紧闭。而在魔化的斫龙阵内，玄衣长袍的男人像是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填补了“祭品”的空缺。因为，就在殿门将合未合时，青宇他们在一片黑沉的灵风之中，看到针对他们师徒的那三条“茎”，齐齐缠上了国师谭。 但随着国师谭一挥袖，那三条汲取过他们命力的茎秆只是触碰到了他的衣袂便被弹开，而凝结成它们的组成部分：来自三人的鲜血，体内莫名冒出的黑气，以及殿内的黑色灵力，瞬间不再绞做一股绳，而是全部分开，“茎条”也就此瓦解！ 他们还待再细看，殿门已完全关闭了。 三人当即尝试想再进入，但没有国师谭在场以龙吟开启，殿门便不再对外敞开放行。 而就在他们使出剑法道术打算强攻殿门时，殿外一刹那野风肆虐，荒草狂舞，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显然，这是峰峦的警告，也是峰峦的威胁，哪怕他们是守峰人，此地也不宜久留。再加上，他们三人也都负伤不轻，尤其是凌若谷，几乎没了大半条命，饶是此刻修为重新回归，他也暂时无法自行运功疗伤。青宇一边护住他的心脉，一边带着百川先行撤离了危险重重的峰峦范围，准备回去另做打算。 此刻，面对在外守护和接应的北华和风里峭，青宇只是说国师谭目前身陷宫殿内。鉴于对方的状态与宫殿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虽然处境确实危险，但应该不会立刻就有性命之虞。他们要尽快修整状态，并找到可以重新进入宫殿的办法，再去带国师谭一并出来。 语毕，他便立刻着手替凌若谷治疗，凝丹长老容涵真人也收到北华的召唤，赶来相助。 而伤势尚可，刚刚已经稍作休息的百川，则在青宇之言的基础上，将在宫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事无巨细说了一遍。 当听到国师谭居然身有魔气，并对受困于斫龙阵中的师徒三人发起攻击，声称他们都是峰峦选定的“祭品”时，北华和风里峭都神色一变！ 尤其是后者，看向百川的眼神明显闪过某种质疑，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忍住，没有打断前者的话。 而百川是何许人也，他心细如发，拨草瞻风，自然明白风里峭神色中的质询和欲言又止的背后其意。但他不辩不解，只是继续如实叙述，直至说到国师谭置身魔化的斫龙阵中，殿门关闭，他们在外面尝试进入未果，这才离开，他终于停下了话言。 而直至百川语毕，风里峭面上的困惑之色都只增不减。 女娲族和无垢城一直来往密切，他之前与青宇相识，也知晓对方严肃正直光明磊落的个性，是决计不会联手两个弟子去暗害别人的。但眼下，也不是他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光看事情表面，就是青宇他们回来了，国师谭没能回得来……实在怨不得他会多想。 更何况，他之前还觉得青宇古板克己原则分明不近女色呢，结果不还是喜欢上了国师大人失去记忆流落在外的未婚妻？！ 风里峭对禁地之峰了解不多，但他私心还是更信任国师谭的。因为在他看来，青宇师徒是天定的守峰人，却摆不平峰峦之事，还要国师大人主动来做外援。虽然国师大人同时也是前来寻妻的，但在禁地之峰的事情上可谓不遗余力。 从把真心血归还给这三人，到入峰修复坍塌和阻止灵能外泄，再到开启秘殿跟他们一起进入其中，在这每一件事里，国师谭的存在都不可或缺，也明显实力强过青宇师徒，可偏偏，最后留在殿内没有能出来的的人，却是他。 北华自然也知道目前的局面有些说不清了，他是绝对相信青宇师徒的为人的，但只要国师谭一刻不曾从宫殿内出来，在旁人眼里，他们此时的叙述就全部只是一面之词。 哪怕在青宇和百川的表述中，国师谭虽然置身殿内的斫龙阵中，却还算游刃有余，可真相真的如此吗？而且宫殿中的情况究竟还会怎样变化，谁也说不准，国师大人在里面生死未卜，风里峭哪里会就此放心。 “那宫殿真的没有其他开启的办法吗？”他焦急地问。 国师谭此去之前并未对他留下只言片语，他连峰峦都进不去，想帮忙都无从帮起。 青宇停下为凌若谷治愈伤势的灵力，留时间让他自行运动，正要对风里峭说什么，却忽然扭头看向不远处。只见兰珊在榆芙的陪同下，准确来说是在榆芙的搀扶下，出现了。 凌若谷和百川也都看向越走越近的她，眼中同时闪过惊喜、酸涩、克制等诸多情绪。 “敖潭呢？他人呢？”少女面色苍白地问，她的身体大不如前，这一路来得又急，此刻额上薄汗一片，气息虚浅短促，“他是不是还在峰中？” 在场众人一致沉默，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她这个消息。最后，还是青宇率先点了点头，兰珊顿时面色雪白，身子一晃，后退一步，师徒三人忍不住都伸出手去，却又硬生生刹住动作收回。幸好榆芙一直在旁，马上扶住她，她才没有委顿于地。 “兰姑娘，你先歇会儿……”榆芙之前下山历练时与兰珊也算共过患难，结下了交情，哪怕兰珊现在“失忆”不记得她了，每次轮到她去含元殿后殿兰珊的房外值守时，她还是愿意多给少女一份真诚的关怀。 作为一个道心坚定性格恬然的女修弟子，她虽然也还年轻，却并不热衷打听兰珊的私事，但她也能感觉得到，少女现在的身体与情绪都比以前差了好多。一刻钟前，她实在拗不过一定要往这边来的兰珊，虽然不懂对方口中所说的山峰是什么，但她也没多嘴发问，只是在跟师兄榆阳报备过后，就陪同对方前来了。 却没想到，掌门北华真人、执剑长老青宇真人、百川师兄和凌若谷师兄、以及派中的贵客风里峭，都齐聚于此，她有些拘谨地低头站在旁边，默不作声。 兰珊并不想把榆芙牵扯到这件事里来，半路就几次让她别跟着了，但怎么说呢，无垢城大概就没有不是犟脾气的人，反正榆芙没被她劝走，甚至于走到后半段路时，她已经气喘吁吁，全靠对方扶着她才能赶到地方。 在兰珊心目中，只要跟禁地之峰扯上关系，就会发生不好的事。 青宇师徒他们是如此，可她万万没想到，就连敖潭也…… 半个时辰之前，白蛇忽然告诉她，敖潭刚刚隔空传音给它，他此行会跟青宇师徒进峰顶秘殿。但他会保那三人性命无忧，并让白蛇转告少女，她身上的龙yin之气能诱发峰峦的异动，且峰峦还将她认定成最先的祭品，所以如果她再靠近宫殿，殿内便会打开将她卷入其中。是以，如果他回不来了，她必须立即跟着白蛇离开。 什么叫“他回不来了”？！ 为什么他只说让她跟白蛇离开，却连一个过后跟他们汇合的地点都没有说？！ 兰珊心生强烈不安，立刻不顾白蛇的阻拦匆匆赶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活生生站在峰峦入口处的青宇师徒，却没有看到敖潭的身影。等确认他真的困守于峰峦顶端的宫殿内后，再联想那传音内容的言下之意，深入她骨髓的对在蜃的循环内令青宇师徒一遍遍殒命其中的宫殿所存有的恐惧，令兰珊一瞬间陷入恐慌之中。 百川看她神色不对，担心她受刺激过甚会当场晕过去，忙开口用话稳住她的心神，但是有外人在，加上之前她也说过不想再与他们有牵扯，他将一腔温柔小心翼翼地藏起，尽量用平淡的口吻，先是挑重点又重述了一遍他们进入殿内的经历。 兰珊听完疑惑重重，她不明白敖潭身上怎么会有魔气，他是龙族，又一直修的是正道，是不会跟什么魔气有关的，而且他既然事先说了会保护青宇三人，也知道她在害怕他们可能的命运结局，又怎么会攻击他们？ 但她也相信青宇他们秉性正直，不可能对敖潭出手，也不会趁机污蔑对方。 虽然想不通很多事，但如今青宇师徒的确如敖潭保证的那般性命无碍，他自己却未能脱身也是事实，她心底对他的担忧与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摇着头，连带着对于他攻击青宇师徒的事情也予以辩解，“他那样子……还有那样做……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的。” “也许，是宫殿影响了他……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可他还是帮了你们啊！” 即便确实是在国师谭的帮助下，这师徒三人才脱险的，但青宇他们依旧无法弄清楚对方的意图是好是坏，他们亲眼看到了国师谭出手时的样子，那魔气与杀意都并非作假。 但百川此时当然不会说出心里真实的想法，他安慰少女，“我们正在思索对策，也要疗伤修整，之后一定会回殿内带他出来的，你先别慌。” “你们不能再进那座宫殿！”兰珊下意识开口阻止，但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 她在蜃中看到了未来他们原本会死于峰顶殿中的结果，但他们三人并不知道。她既不能告诉他们这件事，但又希望他们从此都离那座宫殿远远的，还不能表露出自己对他们依旧关切。 他们已经对她“死心”了，她必须注意自己的言行。 于是，她冷冷地道，“敖潭那么强，本来一定会没事的。都是因为你们，他才困在那儿的！你们再去，也只会再害他一次！”她拼尽全力，演出了神态与口吻之中的冷漠、怨恨和不信任。 凌若谷本就因为重伤而面无血色，此刻更是被她此言刺得心口发疼。 青宇皱眉看着她，他认识的兰珊虽然娇气任性，却从不会说这样刻薄又伤人的话。他知道她没有真的失忆，但她如今的表现，是真的令他觉得有些陌生了。 而百川似乎不管她说什么，面上温和平静的表情都不曾变化。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挡在了入峰口的必经之路，以防她会忽然往里冲。毕竟，任性如她，是做得出这种事的。虽然在场随便哪个人都能出手阻拦她，但峰峦现在不会限制她进入，甚至一直引她去献祭，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眼睁睁看着她被禁地之峰的暴风卷走的事情了。 但兰珊似乎并无此举打算，她已经快速找到理由说服了她自己，“敖潭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他一定能从宫殿里出来的。” “我要回去等他，他会回来的。”她转头不再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似乎真的准备回含元殿等待敖潭的归来，但刚走几步，她又忽然回头，冷冷地看向青宇师徒，“你们管好自己，不要再去给他添乱。” 兰珊坚定不移的态度让风里峭一时有些羞惭难当，自己对国师大人确实还是少了些信心啊。 榆芙虽然完全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却还是匆匆对着几人行礼后，尽职尽责地又跟上了兰珊，护送她回去。 兰珊来时心急如焚，憋着一口气一直赶，此刻往回走已心力交瘁，走得很慢很慢。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回头看青宇他们一眼。 直至她走出一段距离，确保她身边再无其他修为高超之人，只有一个榆芙陪同，藏在她袖中隐匿了一切气息的白蛇元神才敢现身，悄悄问她：“兰珊，我们真的就这么回去等敖潭吗？” 至于按照敖潭传音所交代的，让她跟着它离开的事，它根本问都没问，因为看兰珊此时的模样，它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不可能听话照做的——虽然，它现在没有脚趾头。 方才当着刚刚几人的面，兰珊坚决表示地相信敖潭不会有事，一定能够自行离开秘殿，但其实那些话只是说给青宇他们听的。 若是真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敖潭又怎么会说“如果他回不来了”这样的话？ 此时，她袖中的素手捏紧成拳，毫不犹豫地回答白蛇，“当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