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蜃（十）
“青宇！”兰珊蓦地睁眼，发现自己正手脚冰凉地蜷缩在被子里。 因为惊醒瞬间的情绪太过激动，她猛地一蹬腿，脚趾甲用力划过被褥内侧，织物擦过趾头带来的皮rou撕扯感，也让她顿时更加清醒。 她一把掀开被子想跳下床，这时才注意到外面已是深夜，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闪烁的油豆散发出有限的一圈黄光，仅仅照亮了桌边趴伏的一个人影。 即便兰珊醒来时发出了一声惊呼，那人也不曾起身更不曾回头，并且，她定睛一看对方的身条背影，好像是个……姑娘？ 这里是含元殿，现在又是深夜，怎么会有除她之外的第二个女子出现在此？一时间，兰珊恍惚以为，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另一个梦境。 她的心底却因此而升起些许喜悦。 对，刚刚得知青宇死讯的一幕，肯定也是梦境…… 她抓紧了床边，慌乱的心跳得以平缓了些许，像是被自己说服了，额上与背上的冷汗却存在感分明，亦如她终于有机会抬手擦汗时，才错愕地发现了自己的满面泪痕。 这眼泪的感觉，好真实…… “嘘——”白蛇神出鬼没地冒了出来，轻轻掩住她的唇，同时瞥了一眼那个趴在桌上的女子，对兰珊道，“她现在醒不过来，你别太大声，免得又把旁人招来。” “白蛇！”兰珊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下抓住它的手！ 白蛇是蛇，即便化作人形，掌心也是冷的，而兰珊此刻的体温几乎与它一样，冰凉一片。她连声追问它，“青宇、青宇呢？” 白蛇皱眉满是担忧地看着她，“兰珊，你清醒一点。” 兰珊的心底咯噔一声，但仍然抱着点侥幸，“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青宇已经死了，你要认清现实。”白蛇一字一顿地说。 它没有移开捂住她双唇的手，而它的掌心之下，那双柔软微凉的唇在听到它的话后，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像是觉得掌心有点痒，白蛇的手指轻轻动了下，又不动声色地重新定住。如果兰珊此时没有沉浸在充斥着抗拒接受一切的悲伤中，也许就能发现，它的神态有些不像以往的它。 少女不断摇着头，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都被抽干了。 她想要推开白蛇的手，想要斥责它一定是在骗她，又想要大喊眼前完全就是一场场连续的噩梦，可她毫无力气，只是不断压抑地抽泣着，声音很低很低，被白蛇的手掌掩盖住后哭声更加模糊。 她甚至连摇头否定这一切都没了力气，唯有眼中的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其实她没醒来时就一直在哭，脸上的泪痕根本没有干过。她哭了太久，即便睡着也在消耗情绪和体力，醒来后心底才升起的觉得一切都只是梦境的一丝期冀，如今又被白蛇亲手打破。 她拒绝接受这个现实，情绪濒临再度崩溃。 在白蛇竭尽全力的安慰和简明概括的叙述中，她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青宇的确已经死了。 她因为过度悲伤以及后悔莫及，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于是在跟北华交谈时悲恸晕倒。 而因为命约的存在，青宇的死亡也会让她受到影响，本就不算多好的身体受不了身心双重打击，让她这一晕就到了现在。 峰峦上只有也只剩百川和凌若谷在守着了。因为峰峦并没有认可其他守峰人，如今也没有了青宇去与他们轮换，所以即便两人的修为并不足以完全镇守峰峦，目前能做的也唯有寸步不离。 并且，即使青宇献祭了自己的生命，令躁动生灾的峰峦暂时恢复了平静，可谁也不知道，这能维持多久。若是下一次，又该如何处理，难道，再百川和凌若谷的命去填吗？ 这种情况下，北华不可能多么顾及兰珊。 更何况峰峦之怒会提前爆发，也跟青宇师徒三人都将真心血给了兰珊脱不开关系。她晕过去前听到北华的那一席话，显然是他又悲又怒的真实想法，想必在他眼中，一下子魅惑了师徒三个男人的兰珊，不啻于是搅乱天道轨迹的红颜祸水。 哪怕给出真心血，是青宇他们自己的选择；守峰人失去真心血会导致什么后果，事先也谁都无法预料；甚至于最终为了平息灾祸以免生灵涂炭，也是青宇自行抽出了心脉，以命守峰…… 可如果兰珊没有出现…… 就连她自己都无法克制地一遍遍想象，如果她没出现的话，青宇就不会死了。 就连她都觉得，自己简直罪不可赦。 而此时北华还能派了一个女弟子前来守护照料昏过去的她，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 兰珊没力气再哭了，她眨着酸涩发红的双眼，无力地攀着白蛇的手臂，好像终于慢慢接受了青宇已死这件事。 她安静了一小会儿，像是在积蓄能够开口发出声音的力气，“他现在在哪儿？” “谁？”白蛇一愣，“你是说敖潭吗？他……” 兰珊摇头，“不，不是敖潭。青宇呢？他……”她实在难以说出“尸身”二字，哽咽了一下才勉强自己换了个说出来不那么残忍的词，“他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在听到“不是敖潭”这四个字时，白蛇的眼中闪过一抹黢黑的阴沉，但很快就消失了。 “应该还是在那座山峰上。北华无法入峰，百川和凌若谷又不能离开，所以没人把他的尸体带出来。” 也就是说，青宇到现在还陈尸峰上，没有被收殓。 这个正直严肃又对她充满宽容爱护的男人，绝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起码，他应该被好好安葬。 “我、我要去接他。”兰珊望向白蛇，一如既往想要从它这里获得支持，就如同她以前想要不顾一切地救敖潭一样，“我要去接他回来，回含元殿。” 可这一回，白蛇却摇了摇头，“我进不去那座山峰，我都看不见它在哪儿。” “我能看见，你只要听我的指引，把我送到那附近，我身上有守峰人的真心血和命约，我能进去。”兰珊急切地说道。 “然后呢？你怎么把他的尸体弄回来？”白蛇的语气有些阴郁暴躁。 “你别管了！”兰珊已经甩开它的手，魔怔了似地站起来朝房门走去，她嘴里念叨着，“我要去接他回来……我还要去看看百川和若谷，他们不能再有事了……” “兰珊。”白蛇站在她身后，忽然问她，“你为何不问问，我怎么又来了？” 上一回白蛇悄悄潜入含元殿离开时，两人曾约定，它回去寒潭养伤外加看护敖潭，除非后者情况危急，否则不要主动前来。 可此刻兰珊整个人都被青宇死了，连尸体都无法妥善安置的事实完全击碎了心神，闻言虽然止步不前了，却也只是回头呆呆地看着白蛇，好像失去了思考其他事情的能力。 白蛇看到她没有更多反应，便又上前一步，语气加重，“你快跟我走，敖潭的情况很不好。他需要你，需要那三滴真心血。” 听到“真心血”三个字，兰珊顿时浑身发抖。就是因为她要了青宇的真心血，事情才开始往无可挽回的方向一步步发展的，青宇已经死了，那现在还守着峰峦的百川和凌若谷之后的命运又会如何？ 眼看白蛇又靠近了一步，她下意识就退后了一步。 “我、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她摇着头，身形摇晃，但语气坚决。 “那敖潭怎么办？”白蛇神色难辨，表情一瞬间甚至有些陌生的可怕，只是兰珊泪眼朦胧，不曾看清。 但很快它又缓和了语气，恢复成了少女原本熟悉的模样，像是在跟她商量和分析眼下的情况，“青宇的尸身，他那两个徒弟肯定会好好保管的。你先跟我回寒潭，现在最要紧的，是救敖潭……对吧？” 兰珊咬着唇，还是摇头。 白蛇见状，眼中划过一抹暗色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