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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又怯懦。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位高高瘦瘦的军官,面无血色,犹如刷了层不均匀的白色纸浆,十分诡异,像是个粗制滥造的木偶。他接面包的手抖得厉害,面包屑簌簌往下落,掉在桌子上,他有条不紊地把面包放在盘子里,才伸手把碎屑拢起来。瓦安冬注意到他的手,干瘦,与脸颊是如出一辙的苍白,那种白是染料的白,与他晒成棕树皮一样的脖子反差极大。军官搓起面包屑,颤颤巍巍地推到一边,看样子,他不打算把那些碎屑捻进嘴里,做完这一切,他才取过自己的盘子来,捡起不配套的刀叉,切上等牛排一样,去切那又干又硬的面包。瓦安冬坐在他旁边,听到隐隐约约的肚子叫声。蒙卡旁边的青年发出短促的嗤笑,显然是针对那个干瘪军官的。桌上只有他一人持刀叉,瓦安冬的盘边也放了刀叉,不过他没有碰,而是跟蒙卡他们一样直接上了手。疗养院的伙食并不好,面包很粗,也很干,咬起来,口感有些像丝瓜络,不知道厨房究竟加了什么进去。菜也很奇怪,瓦安冬从未见过这样的蔬菜,问阿敏,阿敏不好意思地说是从森林边上挖的野菜。她说是野菜,瓦安冬疑心这是草,因为涩味很重。方才发出嗤笑的青年又笑了,他笑起来就像只缺了门牙的老鼠,嗤嗤地漏风。“长官,这里只有这个。”他讥讽道。瓦安冬没有说话。天一热,人自然食欲不振,再加上饭菜难以下咽,他推辞说吃饱了,想回房休息。尖酸刻薄的青年又发话了:“长官,这里可没有下午茶给你。”阿敏偷偷观察着瓦安冬的脸色,心一横,道:“森尔格!你,你别这么说。”森尔格猛拍桌子,骂她:“你给我闭嘴!”阿敏紧紧攥着自己的裙子,面红耳赤,胸脯剧烈起伏着,鼓气一般,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一鸣惊人的话,要借着这股气一股脑喷射出来,可她心里光是翻着浪,最终也没有浪头拍下,憋得脸颊通红,也没憋出一个字来。瓦安冬阴沉着脸,向森尔格走去,森尔格见状,蹭地站起来,狠狠瞪着他,认定这个资料上写着负伤严重的上校无力出击。瓦安冬站在他面前,出招迅猛,抡起胳膊便给了他一记重拳,森尔格嗷地一声惨叫,捂着眼睛蹲下身去。瓦安冬没有负伤严重,他坠机时撞到了头部不假,不过万幸只是有些轻微脑震荡——他真正的伤病在于他的民族,病根是他身上流淌着的冬拉族血液。森尔格捂着眼睛,趴伏在椅子上,瓦安冬冷冷瞥他一眼,转身往楼梯走去。他的背影落在那位落魄的军官眼里,顿时焕发出光芒,点亮了希文耶少校的眼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瓦安冬,病态地汲取着那种稀有的反抗的刺激。餐桌上的小型战争就此收尾,蒙卡全程低压着脑袋,只有森尔格谩骂阿敏时,他健壮的肩膀才微微一颤——非常轻微,轻微到rou眼难以察觉,那一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是颤动的。瓦安冬回了房间,躺在床上。他的床铺上还留着那股霉味,潮湿里带了些凉意的水汽,他觉得舒服了一点。阳台和窗户的空气彼此对流,好像萌生出一丝微弱的风,再接着,他睡了过去,睡得很沉,沉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睁开眼睛。瓦安冬是在黄昏时分醒来的,窗外的天空是尿液一样的黄,他睡得有些头疼,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恶心,最后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才决定爬起来。他坐起来,从床头柜上发现一部电话,他想他应该打个电话,但他不知该打给谁,自从他在老家的亲人全部在战火中去世后,他便没了可牵挂、可联系的对象。瓦安冬坐在床边,回想了好久点歌电台的号码,他不知道战争时期,电台还有没有正常上班,大概是没有的,可他们应该上班,总有些人——比如他,想听点除了密码之外的东西,比如音乐。事实上,他不必绞尽脑汁去想什么音乐电台的号码,因为电话是坏的,听筒里什么声音都没有。瓦安冬举着听筒,一动不动,耳边除了蚊虫的嗡鸣就是蚊虫的嗡鸣。有一瞬,他甚至觉得,那嗡鸣来自于他的头颅内部,是枪林弹雨的声音。他后背的汗衫已被汗水溻湿,从脖颈下面洇出一片湿痕,仿佛在砂岩区的荒漠里,硬生生用汗水流出了一面湖泊。忽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是音乐的声音,具有一定的旋律,他竟然还有些熟悉。瓦安冬把听筒凑近耳朵,结果那声音并没有因此清晰起来,他挂了电话,四处搜寻声音的来源,于是他走到了阳台上。阳台外便是树林,他走过去,起了阵风,他就又闻到了鸦片的味道,但是很淡、极淡,淡到让他以为是某种具有安神效果的熏香。乐器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耳边——他找对了地方。瓦安冬靠在阳台栏杆上,追着声源往上看,他眼前出现了一双赤裸的脚,脚掌蒙了灰,但形状依旧修长好看,不过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得见那人的脚掌和一点点短裤边,别的都藏在他视线的盲区里。瓦安冬听出那人吹奏的是长笛,他上学时就是这个声部的,曲子是,也是军校的学生们常练的。斯利克的军队每次打了胜仗回来,便会在庆功宴上演奏——他已经好久都没有听过这首曲子了。瓦安冬躺在醉人的鸦片风里,微笑着在自己腿侧打拍子。他眯着眼睛,那双脚便晃在他的视野中央,他认出这应该是双男人的脚,确切地说,是双少年的脚,只有少年的足弓才有这样完美有力的弧度。继而,他想起自己还备受重用时,一日夜里,将军在会所接见他,他到时,将军刚从床上下来,在门带过去的缝隙里,他在那张红床上看到一个少年,少年身上盖着大红的锦缎,却独独漏了脚。事后,瓦安冬回想起来,总觉得那是一段不真实的记忆,从理性上说,他根本无法在那样短暂、狭窄的空隙里看到那样的细节,可他又分明记得那只露在外面的脚掌上有一颗艳红的痣,那颗痣红得像是男人事后叼在嘴上的火星,是他们在军营里备受压抑的性欲。长笛声还在继续。他脑中的画面被翻红浪,军营里的旗杆倒下来,宽阔的红旗盖在两个人的裸体上,而风依旧吹着,翻卷的边如同红浪的舌尖,舔舐着白皙脚掌上鲜红的痣。夕阳散去,暗蓝的天空翻扣在他们头顶上,黑夜便这样将大地封闭起来。瓦安冬盯着那双从上面垂下来的脚,心里痒得厉害,他迫切地想要擦干净那人的脚掌,再好好端详一番。这个念头直到那双脚从他头顶离开,仍然占据着他的大脑。这晚他做了个梦,梦见了傍晚在阳台上的画面,他仰头望,看见那只干净的脚掌上冒出一颗痣,鲜红的,仿佛是蜘蛛咬出的血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