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是劫是缘
沐昭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那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比她还要高出一截,她居然当真稳稳当当抱着她走出好远。泠崖只听到那句“我师父一把年纪了”,胸口登时像被人锤了一下,又闷又痛。是啊,对于她,自己只不过是个长辈,两人从辈分到年龄都隔着天堑,他却他望了眼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少年,见他一直盯着沐昭看,忽然想——她即便是开窍了,也只会心悦这等意气风发的少年侠客吧。这样想着,心中顿时酸楚难言。那女子被沐昭吓了一跳,急道:“姑娘姑娘放我下来罢……我自己能走!”沐昭赌着气,抱着她走出好一段距离,挑了挑眉,问道:“当真能走?”苏惜墨忙不迭点头:“能走!能走!”沐昭这才将她放下。虽说皮相天生,分三六九等,但修真界还当真少有长得丑陋的女子。女修们受天地灵气滋养,通常是一个赛着一个水灵。沐昭看着眼前低头整理衣物的女子,总觉得她像是开熟了的月季,浑身散发着成熟温婉之美。又看了看捏在对方手里的小瓷瓶,心中不禁酸溜溜。她悄悄低头望了眼自己的小身板,头一次生出了「君生我未生」的感慨。随即想到,泠崖不过区区三百岁,修为却已至元婴,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跨进出窍期,寿数至少可达上千年之久。而她呢,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灵根小修士,其中一条灵根因天生不足几乎等同于废的,这些年来因着天赋限制,她总觉得修行不甚顺畅。倘若她没有能力问鼎大道,甚至可能终其一生追赶不上泠崖的脚步,那么在他的生命里,她只能是个匆匆过客。师徒身份,在沐昭这个穿越者看来,其实只是个小问题罢了。横亘在她面前的,其实是能力、是寿数、是无处不在又显而易见的差距和壁垒……这些实实在在的问题让她望而却步,只敢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却不敢对任何人吐露。她不禁想,泠崖这样的男人,倘若动了情,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子呢?总归不会是她这样的吧。沐昭大部分时候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她总以为自己这生大概能做个开开心心的逍遥散人,却没想到,她会对着自己的师父动了真情。为情煎熬,总是几时欢喜几时忧,像坐摩天轮般,上上下下起起落落,没个安稳时候。苏惜墨整理好自己被弄皱的衣裙,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发呆的沐昭,又望了望远处的泠崖,不禁有些气恼,忍不住道:“姑娘当真神力,抱我就跟抱团云似的,半点不见吃力。”沐昭心中本就气闷,听她阴阳怪气更是不爽,回道:“修道之人哪来这些矫情,你又不是特别胖,我为何吃力?”苏惜墨听了,登时大为恼火,什么叫“不是特别胖”?!她刚要反驳,就见沐昭不再理她,转身便往回走。苏惜墨好悬没被气死,心想这小丫头当真娇蛮无礼,怎么她师父一派温润气度,徒弟却是这样牙尖嘴利?泠崖见沐昭又回转回来,一张小脸气鼓鼓,按捺下心中难言的心绪起伏,低声问她:“怎么了?”沐昭心中正吃着飞醋,闷闷不乐答道:“我不认路。”说着将头一扭。泠崖见她又是这样孩子气,轻笑出声,想抬手刮一刮她的鼻子,又怕这样亲密的举动暴露心事,到底忍住了。他望了眼另外两人,道:“你用兮云带上那位姑娘,我带这位少侠,红绡他们想必等急了,回去再说。”沐昭听了这话,知道他无意亲近那苏惜墨,又高兴起来,抬头望向他,“嗯”了一声。泠崖见她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他的师尊曾说过,他天生情爱淡薄,心无旁骛,最适合做剑修。他也的确不负天钧厚望,一心向道,短短三百年便结婴成功。对于男女之爱,他从未有过期待,甚至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个心性淡漠之人,天生缺了那份心窍,不会动情。却原来,只是没遇上对的人罢了。泠崖压根想不到,他一朝情窦初开,居然是对着亲手养大的小徒儿。望着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小少女,他心里想着,遇上她,也不知是劫是缘。这份背德的感情令他泥足深陷,心中满是自责,却又无力阻止它膨胀发酵,渐渐填满心房。……青山村背后那座山就叫大青山,一行人回来之后,山里便沉寂下来,那棵高达数十丈的参天巨树也忽然没了动静。天上下着雨,一直未停。沐昭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深山,不知在想什么。泠崖回来后便闭了关,如今已是整整三天,依然没有动静。沐昭心中慌乱,生怕他受了伤却不告诉自己,这几天一直食不下咽,连觉都没有睡,寸步不离守在门口。时值入夜,空气中泛起一层青雾。外头传来一阵声响,沐昭走出船舱一看,原来是之前打过照面的四人。苏惜墨之前已然认识,同她一起的女修是她师妹,叫苏离,二人皆出自绝情谷。那个被沐昭撞伤的少年叫欧阳霄,另一个青年是他师兄,欧阳震。只见那欧阳霄冲上来,问:“你师父还未出关麼?”沐昭点了点头。欧阳霄道:“你看。”说着指向空中。沐昭早就发现这青雾,桃夭一直没有动静,想来是躲在暗处,见泠崖几日不曾出现,这才又出来。这几人除了欧阳霄的师兄修为最高,刚刚到融合期,其他几人皆是筑基修为,若是和桃夭对上,一起上怕也是不够看。刚这样想着,四周顿时起了一阵狂风,雾气渐浓。远远的,便见浓雾中走出一个人来,正是桃夭。几人祭出佩剑,只有沐昭没动。对于桃夭,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感,并且她能感觉出来,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恶意。欧阳震对着桃夭高声道:“妖孽,你还敢来?!”桃夭与泠崖交手时,被泠崖一剑伤了心脉,若不是泠崖并未真正动杀心,只怕她早已没命。本来只要将养些时日便会好,哪成想泠崖竟毁了「须弥九宫阵」的阵眼,桃夭受到反噬,伤上加伤,直接跌落两个大境界,险些身死道消,如今没个几百年怕是好不了了。她心里清楚,星海洲呆不下去了,她也再没能力守着早就残破的空木寺,只是了因的舍利子还在对方手中,她才一直没有离开。桃夭换了一袭白衣,美艳的脸上失了最初的飞扬神采,瞧着竟十分虚弱。她定定地望着一群人,半晌才淡淡到:“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苏惜墨忽然嗤笑一声,道:“你的什么东西?”桃夭望了她一眼,冷冷道:“别装傻。你们二话不说冲进我的地盘妄想杀我,我却未伤你们任何一人。如今我只拿回我的东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那苏惜墨却道:“我们若不给呢?”沐昭听了,忍不住皱眉。桃夭冷笑一声,道:“那我只好杀了你们。”一群人听罢,心中惊骇,只是面上不显。沐昭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宝,竟叫这几人以身犯险对上一个七阶大妖,而桃夭又这样穷追不舍?气氛正沉默着,泠崖的声音却忽然从后方传来,道:“还给她。”沐昭赶忙转身,便看见泠崖走了出来,瞧着气色正常,想是没什么大碍。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桃夭的视线隔着众人和泠崖对上,心中微颤。她压根想不到,对方居然可以破了「须弥九宫阵」。苏惜墨听了泠崖的话,急道:“前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千万不能放过她啊。”沐昭听了,心头起火,忍不住讥讽道:“你既有这除妖卫道的心思,自己上啊,喊我师父做什么?”苏惜墨俏脸一红,道:“你……你和这妖女莫不是一伙儿不成?”沐昭懒得理她。泠崖神色淡漠,道:“她并未伤人,将东西归还,此事到此为止。”说着看向桃夭,说:“回你该回的地方去。”桃夭知道他这是打算放过自己了,微微欠身,答:“是。”几人虽看不出泠崖的修为,也不知他师承哪个门派,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那苏惜墨左右看看,见其余几人都不说话,一跺脚,百般不愿地从暗袋里掏出那枚舍利子,抛了过去。桃夭大惊,赶忙接过,珍而重之地收起来,接着对泠崖拱了拱手,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整个过程十分快,沐昭虽没有看清苏惜墨扔过去的是什么,只看到是一颗白色的类似小石子一样的东西,前后联想了一番,大概猜了出来。沐昭看看苏惜墨,又看了看其余三个人,心中顿时一阵恶寒,脸色变得十分奇怪,仿佛在看一群疯子——她本以为他们偷走的是什么不得了的法宝,再不济也该是值钱物件,没想到竟只是一颗舍利子!那东西对这些人来说又没有用,偷来能泡水喝不成?!这修真界的神经病,竟是如此多!欧阳霄被她看得脸上一红,大概猜出她在想什么,结结巴巴解释道:“我和我师兄后头才来的……”苏惜墨只不过偶然听说了桃夭的事,非要拉着自己师妹前来降妖,却不想碰上了硬茬。好在桃夭色厉内荏,从头到尾都没有害人的心思,这才没有对她们下狠手。苏惜墨凭着几张高等级隐身符隐匿了身形,看到莲花上的舍利子,想着定然是对方的珍贵之物,这才随手顺走。没成想这个举动却彻彻底底激怒了桃夭,将她囚禁起来。桃夭搜查了她的乾坤袋,并没有发现舍利子的踪影,苏离又被欧阳震救走,她这才以为舍利子是在逃跑的二人身上,于是便有了后头这些事。说起来,整件事不过是两个妄尊自大又无聊的小修士一时兴起而为之,桃夭才是那个真正倒霉的人。苏惜墨未必就非要得到那颗舍利子不可,她不过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即便被人家打得就差跪下叫爸爸了,还不肯归还顺来的东西,全是因着骨子里的傲慢和自负罢了。沐昭整个晚上都在想着桃夭,忍不住叹气。她双手杵着下巴,望着坐在灯下看书的泠崖,忽然问:“师父,你说桃夭和了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泠崖抬头望向她,见她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像漾着一汪秋水,不免又想起幻境中的她,喉结滚了滚,撇过视线道:“不知。”沐昭自顾自道:“他们是恋人吧。”泠崖忍不住提醒她:“了因是出家人。”沐昭却道:“因他动了凡心,这才自责坐化。”泠崖忽然笑出声,说:“谁会因自责而坐化?”心里却想着,当真是个爱编故事的小孩。沐昭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说:“了因都死了五百年了,桃夭还守着空木寺不肯离开,她一定爱极了了因。”泠崖嘴角挑了挑,忽然问:“你懂什么是爱?”沐昭这才回过神来,一张脸突然爆红,结结巴巴道:“我……我随口乱说的!”见泠崖还在笑,她恼羞成怒,大喊道:“师父不准笑!”泠崖见她像只炸毛的小猫,很想把她拥进怀里,替她顺顺毛。沐昭却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师父,我要是死了,你会忘了我麽?”泠崖的笑容僵在脸上,一颗心忽然下沉,他想起第二个幻境,心突然像是被绞紧,一阵抽痛。他沉声道:“胡说什么。”沐昭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修为低微,寿数有限,倘若她今后陨落了,留泠崖一个人,他会不会忘掉自己,会不会再收一个徒弟?这样想着,难过得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忽然生出强烈的渴望,渴望变强,强到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泠崖身旁。强到可以和他并肩战斗,不再需要他的保护。强到可以长长久久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以徒弟的身份。她忽然轻声说:“师父,我以后一定不偷懒了,定然好好修炼,我要和师父永远在一起。”泠崖愣住,眼前的一切忽然不真实起来,她想起幻境里那个搂住她脖子的小女人,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耳廓上,对他说:“珩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他清楚,眼前的一切不是幻境,只是他的心魔而已。沐昭,已经成了他的心魔。第五十八回邙风城一切告一段落,山中的雨停了,青山村周围的结界也自行消失。桃夭大约是离开了,沐昭即便好奇,也没有机会再去探究一二。她们本就是偶然途经此地,恰巧碰上,如今事毕,便到了离去的时候。沐昭坐在窗前,望着越来越远的青山村,心中存着些许疑惑——她总感觉从山里出来之后,师父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却又说不清变在哪里。她很想知道,在与他短暂分开的几个时辰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去问泠崖时,他却说什么都没发生。欧阳霄四人正好也要去往邙风城,泠崖便同意捎上他们。这艘船是件法宝,可以随意变换形态,如今变作双层画舫样式,一群人站在甲板上头,竟也不显拥挤。沐昭和泠崖进山时未曾带上红绡,小狐狸是后来才得知空木寺的事,她对桃夭和了因的故事十分感兴趣,一路缠着沐昭讲给她听,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将沐昭缠得烦了,不肯再搭理她,她才跑去找欧阳霄一伙儿人继续打听,没多时便与他们打成一片。沐昭乐得清静,抱着汤圆一个人坐在房里发呆。泠崖向来不喜热闹,同往常一般在书房看书,只是脑中时常跳出沐昭的身影,竟是一个字也不曾看进去。忽然听得那少年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大声唤着:“沐昭姑娘!”须臾便听到沐昭的房门开启,她问:“做甚么?”那少年道:“沐昭姑娘,我们在玩击鼓传花,你可要一起?”沐昭沉默片刻,道:“好呀。”道可在一旁研墨,听到外头的动静,不住扭头,一颗心早就飞了出去。泠崖对身旁服侍的小童子向来宽厚,知这小纸人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将手中的书轻轻放下,淡声道:“去玩罢。”道可听了,嘴角登时咧到耳根子后头,将手上的东西一放,飞也似的跑向门外,出门前却又回头,对站在一旁整理书架的至乐道:“你不去麽?”见对方摇头,他便自己出去了。不多时,楼下便传来击鼓的声音,还有一群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泠崖想起那少年这几日对沐昭大献殷勤的模样,心中像卡了一团云,不上不下。沐昭向来不大喜欢与人打交道,在沧月派时,只跟沐晚及骆灵玩在一起,大部分时候唯红绡陪着她,对门派中其他人,她总是客气多过热情。泠崖总想起她的前世,想起她孤孤单单样子,便希望她能多结交些朋友,是以哪怕不喜被人打扰,还是答应带上欧阳霄几人。只是,每每看到那少年面对沐昭时眼中难掩的光亮,他的心上便像扎了一根刺。他忍不住自嘲,本以为怀中的一颗道心早已超脱情爱,不受七情六欲所扰,却原来只是自以为是。泠崖又想起几日前的事来,心中郁郁,看向一旁的小童子,低声唤道:“至乐。”至乐闻声转过来,行礼道:“真君有何吩咐?”泠崖沉默半晌,忽然问:“我很老麽?”……沐昭其实并不耐烦跟这群聒噪的小孩一起玩,一开始图新鲜,几轮下来便失了兴趣。况且,她就是看那苏惜墨不顺眼,瞧她在一旁笑得开心,忍不住暗自生气。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是怀了偏见。像泠崖那般绝世无二的人物,世上只怕没有几个女子不会暗生倾慕,忍不住生出想要与之亲近心思。这几日,苏惜墨总有事没事找他搭话,问这问那,全是废话;泠崖虽性子冷淡,却从不会故意下人面子,是以总是有问必答。沐昭只要看到泠崖与其他女子交谈,一颗心便像被陈醋泡过,又酸又苦。她像是失了方向的鸟儿,困在一个看不见的囚笼里,埋头乱撞。只是她如何也想不到,她所爱慕之人,其实也同她一般,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一颗心被烙得通红,滋滋冒烟,不得片刻安稳。师徒二人各自怀着隐秘的心事,心中所想,却又奇异地靠拢到一处。二人之间像是隔着千山万重,其实又仅仅只隔了一层轻纱,也不知何时才能被戳破。……邙风城是岛中之城,地处一片巨大的内陆湖之上,素有万岛城之称。沐昭他们到时将将入夜,千家万户张灯结彩,城中挂起一片灯火长龙。沐昭远远便看见那个巨大的岛屿之上,千灯万盏,水上飘满莲火,空中亦升起一盏盏祈福明灯,场面蔚为壮观。山中生活其实颇为单调,除了修炼便是修炼,自打来到修真界,沐昭便绝少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不免看得呆住。泠崖走到她身旁,陪她一同望着远处的灯火,解释道:“是千灯节,过几日便开始,要持续一月之久。”沐昭问道:“师父来过麽?”泠崖轻声答道:“嗯,百年前的事了。”沐昭心中欢喜,这样张灯结彩的节日,总是女孩子喜欢的,尤其身旁还站着心上人。只是欢喜不过一瞬,她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间沉默下来,片刻才试探着问:“师父那时是一个人来麽?”泠崖顺手替她拢了拢披风,道:“还有两位朋友,明日便带你前去拜访。”沐昭心中忐忑,想着,也不知那两位朋友,是男是女呢。【有现实中认识的人找到了我微博报更号,吓得我赶紧删了微博。拜托各位以后千万不要在我微博里提起书名和网站啊,写小黄文这种事实在太羞涩了,不宜被人知道。以及最近出场的人会变多,不过不用理会谁是谁啦,大部分是NPC。】第五十九回东边日出西边雨(一)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沐昭早早便收拾整理好,准备随泠崖前去拜访他的朋友。泠崖所说的朋友,其实是两个以医入道的散修,他初识二人时还是少年,如今算起来,已有百余年未见。泠崖特意带着沐昭寻来邙风城,自是有原因的。玄魂草万年难得一遇,虽说长在极寒之地,但若非经验丰富的采药人,即便有幸找到,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况且那仙草虽万分珍贵,却也身含剧毒,只有用特殊方法将其炼制成丹药,才能去除毒性,发挥其功效。有如意在,找到玄魂草不过是时间问题,但炼丹却不是泠崖的强项。他那两位朋友出自医药世家,于药草及炼丹一道尤其精于钻研,说是超凡入圣也不为过,故而有此一出。来前他便早早给二人去了信,一行人到时,便看到一男一女两修士站在一间普通无奇的医馆外头等候,二人均是身量颀长,面容姣好,瞧着像是两兄妹。看见泠崖,那男子远远便迎了上来,边笑边道:“泠崖啊泠崖!亏你还记得我们!”泠崖是在初次下山历练时结识的二人,曾与他们一同游历了许多地方,共同经历过诸番凶险,交情甚笃。分别百年再次相见,他心中也感慨良多——虽说修士命数悠长,但即便能活千数载,又有多少个百年可供挥霍?在他与男子寒暄时,沐昭的眼神却是与站在不远处的女子对上,心中不禁暗赞一声“妙人”。修真界从不缺长得好看的女子,沐昭见识过的,如沐晚、白柔等,以及在青山村结识的桃夭、苏惜墨,均美得各有千秋。只是眼前这个,绝对称得上是时光美人。她瞧着和泠崖差不多岁数,穿着朴素至极的水色裙衫,头发简单束起,气质沉静优雅,仿若一块为岁月细细雕琢过的美玉,独有一份难言韵味。沐昭一直认为,美人在骨不在皮,除却皮相之美,气韵和阅历才是为女人添彩的致命杀招。看到她的一瞬,沐昭心中顿时明了,自己之前对着苏惜墨莫名其妙的敌意与吃味,当真是找错了对象。似泠崖这般风流人物,倘若真要找个能与之般配的女子,大概该是这样的吧……沐昭打量那女子的同时,女子也在打量着沐昭,只是她到底年岁放在那里,即便心中惊诧,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只轻轻对沐昭点了点头,随即转过头去。泠崖与男子寒暄完,看向女子微微一笑,道:“多年未见,别来无恙?”那女子望着泠崖,心中沉寂数百年的情感再次如同火山喷发,整个心房地动山摇,波涛狂卷。她和兄长与泠崖相识于少年之时,三人曾一同游历了大好河山,惩妖除魔,快意恩仇……而她也是在那时,对泠崖情根深种。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邙风城,她曾想过要告白心意,只是到底退缩了。再之后,她便再没见过他,后来他一战成名,成了天下无人不知的泠崖真君,而她却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日夜受相思煎熬之苦。再次见到心中思慕的男子,她满腔爱意和柔情竟化作无言,听到对方的询问,只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沐昭站在一旁,心中醋海翻波。虽然只是短短两句话,她却从那女子的眼中看出异样;直觉告诉她,这女子定然是自家师父的爱慕者。她又想起头天晚上泠崖的话——百年前的千灯节,他便是和这女子一同见证的吧?这样想着,心中便像堵了一团浊气,令她十分难受。她沮丧地想,站在泠崖身旁,这飞来的横醋,竟是吃也吃不完。偏偏她没有任何立场,这些不忿和酸楚,不过因着自卑罢了。泠崖对二人不过是知交之谊,又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年少友人,自然多些热络,又哪里猜得到沐昭心中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他唤道:“昭儿,前来拜见两位真人。”三百岁不到便修成元婴真君的,整个修真界,除了泠崖恐怕找不出几个,故而二人还只是金丹修为。听了泠崖的话,那男子看向沐昭,笑道:“这便是你那宝贝徒弟?”沐昭听到“宝贝徒弟”四个字,心中一甜,阴霾顿时散了些,忙走上前去行礼。那个女子却在听到兄长这话后,面色微微一变。男子笑道:“不必称真人,唤我师叔便成。你整日跟着那冰块似的师父修行,想必吃了不少苦头罢?”沐昭被他问得一愣,轻声答道:“我师父很好。”男子哈哈大笑,泠崖听了她的话,也露出笑容。那男子说笑着,将一行人引进身后的医馆。故交见面,自然有叙不完的旧。沐昭即便再想粘着师父,也不会没眼力见到非要坐在一旁干扰他与故友谈话,于是该拜见的拜见了,该认识的认识了,她便抱着红绡退下,回了主家安排的客房。待她走后,那沈月霁沉默下来,半晌问道:“我看了你的来信,你为何要寻玄魂草?”泠崖神色淡然,回道:“昭儿神魂受了些伤,需玄魂草方可医治。”听这语气,像是在说自家徒弟想吃苹果,要买给她吃似的轻松。沈月霁被逗笑了,道:“你当那玄魂草是你家菜园子里的青菜不成,出去逛一圈便能找到?那可是万年不出世的仙草,莫说运气机缘缺一不可,即便当真叫你遇上,据说那仙草旁也是有伴生妖兽的,哪似你说的这般容易?”泠崖道:“总要试一试。”沈月霁奇道:“我看你徒弟活蹦乱跳的样子,不像受了伤?”泠崖沉默良久,这才道:“她此前曾被魔修夺舍,险些离魂,如今神魂不稳,唯有玄魂融血丹可解。”沈月霁兄妹二人听了,却是大惊失色!「玄魂融血丹」是何物?但凡rou身消陨,魂魄便会坠入轮回,或是消散于天地间;夺舍之人,皆是逆天改命,强夺来的rou身绝无可能与外来神魂相契——即便能强行续命,修道之途也会因rou身与神魂无法契合而经受千难万阻,即使得证大道,在飞升渡劫之时也会比寻常人多出八道天雷,神魂一旦与rou身无法协调,便很难扛过天劫。故而有位上古魔修大能炼制出「玄魂融血丹」,只为应对此局。只是这玄魂融血丹同那玄魂草一般,只存在于传说当中。且除了玄魂草,炼制此丹还需其他几味极其珍贵的药材。沈月霁几乎惊掉了下巴,半晌才道:“你要我帮你炼制「玄魂融血丹」?那玩意儿怎么炼?我可不会!”泠崖从储物戒中掏出一张丹方,递了过去。沈月霁接过来,看完之后,震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那「玄魂融血丹」的丹方,是泠崖九年前在沐昭送给他的储物戒内翻出来的,里头除了丹方之外,还有一张加了密的堪舆图。泠崖当时并未在意,只是后来经历沐昭离魂之事,才又想起这张丹方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竟是一环扣一环,仿佛命中注定一般。沈月霜一直没有说话,只听着兄长与泠崖交谈。听了这一席话,她像是被万箭穿心一般,心中不住淌血,想着,泠崖对他那女弟子,竟是这般上心麽?沈月霁将那丹方看了又看,心中激动——他炼丹成痴,这「玄魂融血丹」从前只在典籍中见过名字,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亲眼目睹它的丹方。他将丹方慎重收起来,问道:“你有何打算?”泠崖道:“先寻其他几味药材,等找到玄魂草的下落,还需麻烦你们替我照看昭儿,待我带回玄魂草,你便帮我炼制丹药。”沈月霜却忽然岔话:“玄魂草旁有玄阴蛇伴生,那可是十四阶妖兽,你不要命了不成?!”泠崖望向她,道:“我自有数。”之后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沈月霜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剑,只觉痛彻心扉。原来他对他那徒儿,当真如此上心,竟是可以不顾自身安危!泠崖与沈月霁少年时曾是最好的朋友,百年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讲。沈月霜因之前的谈话而心中失落,中途便离开了,只留二人在书房。沐昭本想出门逛逛,看看邙风城的风土人情,只是又想等泠崖一起,便和道可几人在天井中玩耍。沈月霜走出来时,正好看见沐昭带着一个红裙少女和两个小童子玩得正开心。她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心中忽然生出怨气来——看她玩得如此开心,只怕压根不知晓,她师父泠崖正为了她准备豁出性命去冒险。红绡看到沈月霜站在不远处望着他们,推了推沐昭。沐昭转回头去,便看到沈月霜正直直盯着自己,脸上的表情竟有些奇怪。她冲对方行了一礼,唤道:“沈师叔。”沈月霜看着面前清灵可人的小少女,见她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如同蒙了秋水般动人,肌肤瓷白,鼻头挺翘,无一处不端正秀美;整个人仿若一只含苞待放的娇花,假以时日,必定长成一个大美人,这样一想,心中更是酸楚。但凡女子,即便是超脱凡尘的修士,也逃脱不了对于容颜老去的恐惧,否则修真界里卖得最走俏的丹药,怎么不是筑基丹、心魔丹或是其他丹,却偏偏是那驻颜丹呢?沈月霜即便能将容颜维持在二十六七岁,到底年纪也快三百了,看着沐昭那嫩得仿佛掐的出水的容颜,还是免不了心下黯然。陷入情网的人,心眼往往如同针尖麦芒一般,极容易走偏。沈月霜认识泠崖两百多年,一直认为他就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对谁都一副清冷模样,却如何也想不到,他竟可以为了自己的女徒弟,做到这一步。沐昭即便心中有些小情绪,也懂得开解自己,况且泠崖的朋友便是她的长辈,故而对着沈月霜,她是恭敬的。打过招呼后,她便一直笑着望着沈月霜,却见她只淡淡看了自己一眼,接着别过头去,竟是不搭理她,自顾自离开了。沐昭愣住。【配角的名字都比泠崖好听,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开坑时懒得想名字,随手百度了一个,我真是对不起我的亲儿子。其实这个书名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取名都是随手抓取词牌名,我再去邮件请求改名会不会挨打。储物戒还记得吧,盗宝童子一章中如意从水里捞出来的。以及不要在意这些NPC,都是助攻,作用就是让师徒两个展开醋王争霸赛,最后醋到不相上下失去理智,成功谈恋爱。预告一下,下章有甜,本来预计今天能写到甜的,预估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