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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只有金何坤看出来了。 陈燕西眼里的光亮有一瞬黯淡,陷入迷茫中。这和他很像,和半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金何坤直觉此事并不简单,可能触及了陈燕西的隐私。 但他没再追问,年轻人早已将“点到为止,留有空间”奉做一级社交准则。 好在陈燕西并不在意,像被问习惯了。几乎是眨眼间,他又把无所谓的笑容挂脸上。 陈教挥手,叫他们出去吃饭。 “好几家本地餐馆很不错,跟哥走,有rou吃!” 宋阮跟在陈教后边,这货是个典型的金鱼脑。 他笑嘻嘻问:“教练,今天请吃饭?” 陈燕西匪夷所思地眨眨眼。 “......小弟弟,你什么眼神。哥像有钱人吗?” 金何坤猛然竖起耳朵,跟你妈大狼狗似的。 他忙说:“我有钱,我请客。” 陈燕西呲牙:“......” 无事献殷情,非jian即盗。 这年头有钱的大爷真多。陈燕西从不报社反人类,此刻竟有点莫名仇富。 “别了,”他伸出尔康手阻止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今天你请客,明天我还真不好意思骂你。省省,啊。请客留到谢师宴。” 金何坤当他开玩笑,彼时也没在意。 他一向拿“我会正经骂你”、“我不和你开玩笑”这类似话当糖水喝,就跟小时候爸妈说“压岁钱我帮你存着”、“写完这道题你就出去玩”是一个道理。 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谁也做不到,统统都会撂爪就忘。 但陈燕西是个奇葩。 今日开船四十分钟后,到达军舰岛,一艘孤零零的游艇荡在海面上。 船员们纷纷下水时,陈燕西已喷火龙似的指着金何坤,差点怼对方脸上去。 “我跟你说的什么,啊!气瓶没开你就敢下水,怕不是去寻短见!” “二级头检查了吗,备用二级头该放哪。难不成你下水捞?兄弟,你他妈以为这是猴子捞月啊!” “我给你讲的东西全一泡尿吱出去了?你以为潜水是来闹着玩儿吗!” 金何坤被吼懵了,确确实实没料到——陈燕西真的会骂人。 他心想,巧了,还真是来玩的。 他没把潜水当回事,实则有没有这个证书,学成什么样,对他来说无所谓。金何坤只是来打发时间,逃避那些糟心事儿的。 陈燕西口不留情,面部每一根神经都尽职地发挥着刻薄。金何坤再怎么心大,也有些不爽。大家都是成年人,按理说年纪不相上下,很可能自个儿还比对方大。 任谁在大庭广众被人指着鼻子耳提面命,这感觉也相当不好。 自尊十分挂不住。 同船十三人,有几位女士下水慢,正穿着脚蹼,很不合时宜地赶上了陈阎王发火。 然后再火上浇油似的,噗嗤笑了。 金何坤脸色发沉,忽觉很没意思。简而言之,他认为陈燕西不上道。 说不来人话,办不来人事。 难道这货真只有皮囊看得过去?金何坤糟心地皱眉,他以为陈燕西不一样。 学员跟着潜教陆续下水,船上剩三人。 时间近九点,日头逐渐火辣。 人心也变得浮躁。 陈燕西将打好的装备扔进水里,收敛了平日怠惰疏懒的劲儿,正言厉色。 他冷声道:“还不下水?要我请你?” 金何坤:“......” 这你妈,讽刺宋阮的话都给他用上了。 船长小声提醒他:“快去,到水里穿装备容易些。这里属于平静水域,放松,别紧张。” 金何坤板着一张死人脸,系好配重,顺着船梯走下去。 今天在平静水域学基础动作,如各种手势代表含义,如何面镜排水,在水中取下并戴回面镜。当气瓶氧气不足时,如何借用Buddy的备用二级头;两人应采取何种姿势,才不会出现意外等。 总体来说不难,初学者只需克服心里障碍即可。 陈燕西已穿上BCD和脚蹼,正平静地飘在水面上。他像睡着般,很放松,如一团没有根系的海草。他阖上双眼,不骂人时,又有几分清冷。 奈何金何坤没心情欣赏,好不容易穿上装备,这玩意起码有三十斤。经水一泡,沉重地堪比这烂俗的生命。 坤爷面无表情,心想为什么不做个人,非要来这找刺激。 他认命地穿着脚蹼,一时重心没控制好,整个人往后倒去。金何坤思绪劈叉,日,流年不利!想骂人的同时赶紧吸口气,预备栽进海水里。 “小心点!” 臆想中汹涌的海水未至,倒先落入了一个有些冰冷的怀抱。陈燕西在后面稳稳托住金何坤的气瓶,单手环着对方腰际。 陈燕西戴手套,五指紧扣的触感十分真切。金何坤察觉有湿热气息喷在耳边,吹过脖颈。如一条小蛇,挠得他浑身颤了一下。 若非时机不对,他简直认为陈燕西是在勾引。 “我托着你,穿脚蹼吧。” 陈燕西站在后方,明明比金何坤矮了不少,却莫名叫人安心,不由自主想去依靠。 金何坤偏过头,不着痕迹地躲一下。耳根发痒,有些心猿意马。 陈燕西抿了抿唇,忽然说:“潜水,不是一件你可以用来‘轻视’的事。海洋是这颗行星最后一片净土,而潜水是去拜访她的方式。那扇门为所有人打开,只要你想去。” 他顿了一秒,接口道:“只要你是真的想去,但前提是,你得慎重对待自己的生命。” “敬畏自然,旅程往往很危险。” 陈燕西的语速极慢,清冽嗓音里夹了慵懒。像个朗读者,舒服得不行。 金何坤穿好脚蹼,听完这话,心口那团火悄无声息地散了。他提了下嘴角,第一次有人将“我担心你”说得如此委婉。 其实也挺可爱。 待他穿好脚蹼,从陈燕西怀里站起。金何坤水性一般,尝试好几分钟,才找到一点所谓平衡感。 于是陈老师带着他往深处走去,及至海水淹没胸膛,两人停下。 金何坤不说话。 陈燕西盯着他看几秒,忽笑得有些嚣张,“怎么,被我骂怕了?想日我,还是日我先人?” “等着,想骂我的海了去了。先到后面排队,啊。” “......” 想日你倒是真的。 金何坤提口气,“陈老师,我有个问题。您是如何靠着嘴炮,活到今天的呢。” 陈燕西示意他戴上面镜,“能靠什么,生命的奇迹,懂不懂。” 奇迹存在二十八年,陈燕西觉得自己挺不容易。他看着金何坤稍显笨拙地重复基础动作,两人沉入海里时,隔着一串串气泡,陈燕西很不专业地走了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