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经典小说 - 西瓜味绿(兄妹骨科1v1)在线阅读 - 黑眼睛

黑眼睛

    

黑眼睛



    “算了,”谢斐轻轻推开谢屿的面颊,“天太热容易发炎。”

    谢屿的耳边仍是是红的,也许是浴室里的热气还没消下去,他道:“没事。”

    他专注地盯着她,其实谢屿的眼睛生得很冷,眉骨深,眼尾锋利地上挑,双眼皮褶皱在眼尾附近才慢慢变得清晰。但他又温顺地垂下眼,偏长的睫毛折中了这份冷感。

    他像一只忠诚到只向主人摇尾巴的狗,又像一条冷不丁会缠绕住猎物的蟒蛇,谢斐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于是她避开了谢屿的眼神。

    谢斐轻踢谢屿的大腿,绕开了这个话题:“帮我拿件衣服来。”

    “要穿什么?”

    “那套蓝色睡衣。”

    谢屿走了出去,往她的房间方向走。谢斐顺势仰躺在床上,黑色的发凌乱地散在凉席上,慢悠悠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对谢屿的印象或多或少留了一点小时候的影子,体弱多病,病恹恹的样子。

    所以她在听见谢屿说要打耳骨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多么畅快,多么解气,而是会不会发炎,会不会引发一系列奇怪的并发症。

    窗外的虫鸣声时而清晰,时而隐没,谢斐恍惚觉得,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在奶奶家渡过的暑假。

    -

    谢斐对奶奶家夏天的印象是冗长又热的。

    吊式电风扇吱呀吱呀地转,似乎晃到摇摇欲坠;四四方方又笨重的电视机;老旧到掉漆的墙体,还有坐在一旁病恹恹的谢屿。

    他小时候身体并不好,体弱多病。

    父母离婚以后,爸爸又忙到没空管放假的他们,他俩的暑假顺理成章地被扔在奶奶家里渡过。

    小谢斐对于自己同胞哥哥的情绪很简单,她还并不能体会到她和谢屿之间血脉相连的独特感,谢屿在她眼里,和学校里爱抢别人笔盒玩的讨厌鬼男生没有任何区别。

    只不过谢屿安静了一些,并不抢她的笔盒玩,他只会抢走她的电视看,抢走大人们的注意力,更进一步,抢走大人们的疼爱。

    他一生病,所有人都会围着他团团转。谢斐正逢看了一本故事书,恶龙无恶不作、到处掠夺,谢屿就像故事里的那条反派恶龙,掠夺着她所珍视的一切,而她就是故事里伸张正义的骑士。恶龙和骑士之间充斥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平时,她和谢屿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这个暑假他俩就像丢进狭小玻璃罐里的两条鱼,彼此挤占对方的生存空间,矛盾也比以往更多了起来。

    于是,一场恶龙和骑士的大战在这个暑假里开启,不过他们大战的事情都是关于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屿按着遥控器,换到另一个频道:“昨天你说,今天轮到我看。”

    谢斐还在准时蹲点少儿频道的午间动画片,画面倏尔转走,她和谢屿商量:“再给我看一集,我明天让给你看。”

    坐在床沿边的谢屿面色冷漠,拒绝:“不要。”

    她想不通为什么身边的同学都爱看少儿频道,只有谢屿这个怪胎喜欢看画面黑压压的电影频道。

    “你昨天明明也看得很开心。”谢斐试图抢走遥控器。

    谢屿把遥控器举高,道:“我只是在陪你看那些幼稚片。”

    “你骂我幼稚。”

    “没有。”

    “你就是有。”

    “那我就是骂你幼稚。”

    谢斐最烦谢屿那种装大人的模样,于是,她扑上去勾住谢屿的脖子,谢屿又去拽谢斐的胳膊,两人瞬间在转动的吊扇下扭打起来。打到最后的结果是他俩一身热汗,谁也看不成电视。

    谢斐怀疑谢屿平时装病博人注意,他打架的时候可一点都不病怏怏的,力气大,她的胳膊上都是一道道红痕,虽然谢屿身上并没有好到哪去。

    运气好一点,他俩打架的事没有被奶奶发现,两人因为谁也无法战上风而被迫休战;运气不好些,奶奶发现他们身上打架的痕迹,拿着小竹棍给他俩的手心各来一下。

    这样的战争在暑假里随处可见,有时候因为一本故事书、一块西瓜,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是可以引发战争的导火索。

    不过他们之间也陷入一段时间的平静期,那就是谢斐在奶奶家交到了新同伴。她终于不再拘束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不再围在那台电视机前。

    她像放飞的风筝,一头扎进烈日下,和新交的几个朋友,跳皮筋、踢石头、跳房子,玩到满头大汗,晒得皮肤发烫再钻回家。

    “他是谁?怎么在你家门口?”

    某天,一个伙伴碰了碰谢斐的胳膊,谢斐的目光看向自家门口出现的那个人,苍白的脸,黑眼睛,像一抹游魂一样立在门口,看着他们玩。

    不是谢屿是谁。

    谢斐张嘴,迟疑道:“他是……我哥哥。”

    这时候的谢斐才发现她念出“哥”这个称呼多么生疏,她一直“谢屿”“谢屿”地用名字叫唤他,就像叫班里任何一个男同学。今天突然的一声“哥”,仿佛在提醒着她这个称呼背后属于他们之间的联系。

    和爸爸mama、奶奶一样有血缘关系的人,和那群讨厌的男同学还是不太一样的。

    伙伴提议:“要不要叫他一起来玩?”

    只是这一瞬间,谢斐又重新把谢屿划分到讨人厌的男同学行列里,她灾难性地预想到,要是谢屿有什么不舒服,这群新交的伙伴蜂拥着上去关心他,她又该被孤零零地撇到一边了。

    谢斐半真半假地回答:“他不喜欢出来玩,而且他身体不好,我奶奶也不让他出来玩,怕他中暑。”

    谢屿到底喜不喜欢出来玩,她不知道,但是谢屿确实身体不算好。

    小伙伴轻飘飘感慨一声:“好可怜。”

    “走,”谢斐拍拍小伙伴的肩,“我们换一个地方玩吧。”

    于是,谢斐毫不犹豫地丢掉自己那个病秧子哥哥,远离谢屿的视线范围里,小朋友的自尊心让她觉得谢屿是一个累赘,沉甸甸的,需要丢掉的累赘。

    事实证明,远离谢屿确实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谢斐每天都心情极好地回家。除了一件事——她养在鱼缸里的那条金鱼,因为她每天玩到乐不思蜀,疏于照料,死了。

    她难过地把这条金鱼埋了,那个游魂一样的谢屿也来了,蹲在她的面前,说着风凉话。

    “都是因为你天天在外面玩。”谢屿看着那只金鱼尸体,轻声。

    谢斐抬眼,谢屿也抬眼,和她四目相对,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和这条死掉金鱼的眼一样。

    谢斐怒火中烧,推开他:“滚开,别在这里说风凉话。”

    她已经够难过了,谢屿还在不冷不热地嘲讽着。

    不出所料,两人的战争再度点燃,他们又一次扭打起来了,这次他俩都没再顾忌着不要让奶奶发现,脸上、脖颈还有裸露在外的胳膊,到处都是这场战争留下的伤痕。

    而这次的结果是,他俩的手心比平时挨得更重的力道,奶奶向来谁也不会格外偏袒。

    奶奶道:“小屿,你是哥哥,要让着点meimei。”

    “斐斐,哥哥身体不好,你不要总和他打架。”

    他们和走流程一样,极其不走心地和对方说了声对不起,在奶奶的眼皮底下达成一种假象的友好。其实他们谁都不服气,至少谢斐还是不服气的。

    但没办法,晚上睡觉他们还要待在一个屋子里,他们的两张床只是用一个简单的帘子隔开。

    夜里,谢斐躺在床上,不知怎么又想到那条死掉的金鱼,结合着她看过那些恐怖片零零碎碎的画面,小朋友特有的奇怪联想能力,让她总觉得那条金鱼会来找她索命。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我、为什么要跑出去玩……

    谢斐翻身,把脸蒙到被子里,又热到受不了探出头来,看见房间角落里那盘亮起猩红一点的蚊香,宛如一只潜在暗处里的红眼睛。

    她终于受不了,出声:“谢屿……”

    另一张床上静悄悄的,没人回应,但她总觉得谢屿是醒的。

    “谢屿。”

    没有人回应。

    “哥哥。”

    谢斐终于小声地喊出这个称呼,希望能提醒到谢屿她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和陌生人有区分度的一个人。最好他能良心发现,做到奶奶说的“哥哥要让meimei”。

    隔壁床的谢屿终于有了动静,发出了声音,是一声略带停顿的语句:“你……”

    但这个停顿是迅速的,他又迅速恢复成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

    “想干什么?”

    有了喊哥哥的第一步,谢斐也再无更多顾忌,她又道:“……我害怕,我能不能和你躺在一张床上?”

    谢斐其实没有和谢屿躺在一张床上的印象,有记忆以来,她已经是本能地在讨厌谢屿,她并不确定谢屿会不会拒绝她。但隔壁床上沉默了很久,久到她要忍不住喊出第二声“哥哥”时,他忽然轻声说。

    “嗯。”

    谢斐从没觉得谢屿这么好说话过,她非常迅速地掀开帘子,躺到他的床上,谢屿被她无意推搡到,也古怪地没有说话。

    他俩明明脸上还有对方带来的伤痕,这一刻却滑稽地躺在同一个枕头上,和对方四目相对。

    “因为那只……金鱼?”谢屿迟疑地问着。

    两个人躺在一张小床上已经够挤,谢斐还是忍不住凑近谢屿,她害怕床沿边床底下又会窜出什么。

    “嗯,”谢斐第一次注意到谢屿的体温还是偏凉的,挨着,也并不是令人发感的,“你看过那个电视,死掉的兔子会变成偷偷跑到别人家藏起来的怪物吗?”

    谢屿无言,想数落她的幼稚,又想到她是看部魔法少女的动画片,也会相信自己某天也会拥有魔法的人。

    他抬手,强行把谢斐眼睛合上,说出一句幼稚的话:“没事,它来了,我保护你。”

    于是在这个晚上,恶龙选择保护骑士,两人达成一次秘密的短暂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