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番外】十年间
【六一番外】十年间
池澈影一周岁差一周的那天,父母离婚了。 是和平分手,也没有那么多鸡毛蒜皮需要拉扯。感情消淡,一方又正有意去其他国家发展,分开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他们理性商讨,由池兆南来养孩子。 突然全权负责当奶爸,从食谱安排到怎么哄睡都充满手忙脚乱。家里有育婴师、有营养师、有全职保姆,也无法舒缓新手父母脆弱的神经。 既不愿彻底假手于人,也无力负担时时的关注。池澈影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夜晚的睡眠总是破碎的,白天也无法专注做事。无论自己在开心、烦恼、生气,还是忧伤,穿透力极强的哭声就是牵扯着头脑的细绳,把脑子都勒紧,还要往她那边生拉硬拽。 池兆南有段时间甚至下班后不敢回家。 什么“一想到软软糯糯粉团子翘着rou脚散发奶香咿咿呀呀突然露出长着乳牙的傻笑就心都化了”都是假的。他想。一想到要对这个小烦人精负责、焦虑她以后的教育问题,就心抽抽的。 在池澈影的印象中,很小的时候,池兆南就在和她讲道理、把她当成可以交流的大人。 “这杯牛奶需要喝完,因为可以提供身体需要的钙钾磷蛋白维生素ADB12……嘘听不懂不要大喊大叫,你要跟我讲道理……好吧我换一种你能听懂的:喝牛奶可以让你不至于一直比餐桌矮。” “不要拿脑袋套毛衣袖筒……你自己比划一下,是脑袋大还是胳膊粗?哦好像衣服确实小了点,长得很快嘛。” “去幼儿园就是像我一样上班,早上去晚上回,第一天我送你,别哭我身上……不哭啊?太好了说过的话可不能反悔。” “有小朋友不和你玩也很正常,比如上上次你见过的徐阿姨就把我甩了……嗯,这是另一种『不和你玩』的表达方式。这种时候呢,不要在意,可能确实是相处不来。不要勉强彼此,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比如上次你见过的罗阿姨。跟你说过的,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懂我的意思吧?” “有大班的小孩儿欺负你们班的同学啊?霸占秋千还把你朋友推倒了?那确实不太好。生气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告老师……啊,你已经打了?没受伤吧?那就好。没事,我和你们老师说,是他先做错的。”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不哭不闹的人类幼崽在幼儿园相当讨大人喜欢,特别是又足够漂亮可爱、善解人意,满嘴甜言蜜语,在小朋友中更备受欢迎。 池澈影的兜里永远揣满小朋友们送的糖果和巧克力,甚至有个小男孩还因为她没有先吃他送的而生气。 和最受欢迎的那个人闹脾气是无法如意的。她平等而广博地喜欢每一个人。遍地都是她的篮子,遍目都是她的森林。 上初中之前,每逢圣诞节,池澈影会有一次短暂的家庭聚餐。有时在国内,有时在母亲当时工作的不知道哪个国家。三个人坐下来吃顿饭,聊一聊近况。 他们俩讲话会尽量向她的理解能力迁就,也并无什么不可提及的禁忌话题。聊彼此的工作(学业),日复一日的生活,更新与对方有关的故人新事,也会说男女朋友(新认识的小朋友),未来计划——即便对方已经不会被规划进去。 母亲相较于普世意义上这个词背后的含义,对池澈影来说,更倾向于代表单纯的血缘关系。 她只觉得那是个和池兆南一样很体贴温柔的大朋友——非要说区别的话,池兆南的手掌宽厚干燥,能将她的手包在里面;母亲的手细腻柔软,不过同样温暖。 她和这个大朋友,可以成为谈论部分事情的忘年之交。但她并不会期待获得“母爱”,她的内心足够充盈完整,也已经不需要这东西。 “这条裙子很好看。”十岁的池澈影在异国的公寓里,坐在床边晃着短腿,看高挑美丽的女人在衣柜前选晚餐时要穿的衣服。 “谢谢宝贝。”腕部喷了好闻香水的手轻摸了摸她蓬松的发顶,拿出了那件裙子,“那过几天我去约会也穿这条。” “噢,”池澈影眨眨眼,发自内心为她高兴,“祝你顺利。” 她们牵着手离开公寓。池澈影回头看了一眼,她并不住在这,晚上会和池兆南回他们订的酒店套房。 但不妨碍她想象,未来也会有像她这样的小朋友在这里长大,或许还会和她有几分相似。 真神奇。 人和人的相遇是这样浅浅淡淡,像两片云轻轻擦肩而过,又你归湖海,我向山川。 恰如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 池澈影读初中时,池兆南和她商量,想不想搬去江州市。 搬家是件大事——特别是要搬去数千公里以外的城市,气候饮食起居全然不同——需要家里两个人全票通过才行。 分离的忧伤是疏薄的蛛网。固然恼人,但一扫便落,一吹即散。在池澈影眼里,还是充满新鲜感的未知世界更有吸引力。 江州临海,足够繁华热闹,凌晨四点都有烟火气。池兆南忙于在新的圈子站稳脚跟,不常着家;而池澈影如鱼得水,在新学校也做她的万人迷。 成绩好,长得好,性格好。仗义执言,横无顾忌。中学同年级的小圈子不是按性别划分,而是按喜不喜欢池澈影划分——女孩子基本都被她叫过宝贝、夸过花里胡哨的漂亮话,个个都喜欢和她玩。自然会惹得那些青春期渴望被关注的人妒忌、想方设法找茬,起一些幼稚的纠纷。 这些池兆南都知道,但自家小孩受欢迎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只会觉得告状的老师离奇。 池澈影的叛逆期很短暂。在江州落地的第二年,她已经不满足于在家校之间那一片儿玩,也发现不到十点就睡觉真是太早了,晚上竟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她开始和住家的保姆打游击。半夜十二点还不睡,小心地用海绵包住门把手降噪开门,提着鞋子偷偷溜出去。后半夜的世界对初中生来说太新鲜了:买夜宵,逛夜市,有一次还差点溜达到酒吧街。 池兆南同样很快就知道了。 池澈影毫无悔改之心,还佯作无事发生,真诚地问他家里能不能不住阿姨?她现在生活起居完全可以靠自己,只要给她做饭就行。 池兆南笑眯眯说好。很快换成了只来做三餐和清洁的阿姨,池澈影还没来得及高兴两天—— 也很快搬到了山上的别墅区,出入靠司机。 坦诚来讲,池澈影觉得父女关系尚可。池兆南不是那种典型的不顾家工作狂父亲,虽然在家的时候不多,但也常和她聊天,六一礼物到高中都还在送——理由是助理选的,他只是懒得和助理说取消这一活动而已。 他也会和她说自己在谈恋爱,或许会有人给她当后妈,不过更大可能是永远不会有。 踏入婚姻是只有年轻时才做得出来的蠢事。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令他们敏感、冲动、迫不及待地承诺,并幻想永恒。 池澈影深以为然,并幸灾乐祸地把这话转告给再婚的母亲。 他们一起共度的最后一个圣诞节是她初二那年。待阳历新年,就去热带小岛上参加了母亲的婚礼。 对方是个高鼻深目的华裔,会望着穿婚纱的女人噙满泪花,想亲吻又怕弄花她的妆容,傻到只会重复同一个惊叹词。 中二年纪的池澈影想,原来花言巧语如她爹是注定孤独终老的,大家喜欢的结婚对象还是嘴笨的这一款哇,但也挺可爱的。 池澈影第一次谈恋爱是在十七岁,本着有来有往互相信任的原则,她告诉了池兆南。 池兆南面不改色,看起来相当平静,完全不像绝大多数听闻女儿早恋的父亲。 “好的,注意安全——这个你应该都知道。约会可以刷我的卡,零用的生活费也会给你翻倍。” 然而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池澈影本想和新男友从城东玩到城西,但仅仅过去三个周末,逛了四分之一个区,就觉得青涩的小男朋友好像没有印象中那么帅了。 分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打着安慰她旗号的池兆南,仍然笑得微眯起眼睛。眼尾的皱纹妥帖地聚起,是靠谱老男人恰当的印记。 “不要难过。零花钱就还是这个数吧,现在小孩儿都挺不错的,说不定又有喜欢的了呢。” 确实是这样。开始几个她还有闲心报备一下,更新男友档案,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样貌几等,成绩如何。很快池兆南就摆摆手,让她该干嘛干嘛去。 她从中学到大学、乃至后来工作都在江州,池兆南的人脉势力也早就在这里根深蒂固。 譬如十九岁那年,池澈影彼时的男朋友上网冲浪多了要玩浪漫,说要给她补上十八岁之前的儿童节礼物。从毛绒玩偶送到香水,量很足,也足够浪漫绝缘体·池澈影被尬到跟他提分手。 晚上池兆南和她聊近况,不经意地问了句还需要六一礼物吗?助理记性差又买了,是她最近想搞到手的绝版黑胶唱片。 “唱片可以!六一礼物就算了,老大不小了。” “当然,本来就是助理多买的,明天给你也一样。” 任她野蛮生长,总有可靠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