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初见
七,初见
卫沂听闻,不禁愣了一下,真的堂姐? 那不就是…… 虽说亲戚迟早是要见上一面的,可如今这般倒显得有些突然了,更何况二人相见了,又有什么可谈论的呢? 他想得那般出神,心中也渐渐有了主意。 正准备开口拒绝长公主的提议,可那边却已将人请了过来。 只见侍女引着郁怜从后厅走出,她今日梳着一顶飞仙髻,坠着的珠翠随着走动在空中晃出微微弧度,身穿一条轻粉罗裙,外披白色纱衣,身形略微消瘦,犹如一朵花骨朵儿,白里头嫩,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透出些许胆怯,惹人垂怜。 卫沂见此不免有些失神,在他心中郁月华宛如月夜下透着淡淡馨香的兰花,清冷高雅,只可远观不能亵玩。 不仅如此,从小到大,卫沂身边的女性都是强势的,她们美丽、高贵,总是带着一种不容忍侵犯的凛然,令人心生敬畏,绝不能生出一丝遐想。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儿家也会有楚楚可怜的一面。 郁怜与她们不同,是凡物,指手便可触及。 卫沂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郁怜身上,还未意识到自己这番举止已有冒犯。 郁怜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但她不敢出声,只敢像只鸵鸟一样蜷缩在那儿,以一种回避的姿态表达内心的不满。 可卫沂依旧我行我素。 香雪打量着二人,心思电转,呵呵一笑,道: “玉璋,你怎看得这般出神,连招呼都忘了打?” 卫沂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收回视线,站起身来朝郁怜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抱歉。” 随后又介绍起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和郁怜的关系。 后者静静听着,看似认真,实则心不在焉。 自郁怜认亲之后,长居闺阁,难得见一面父母,其他时候只有朱槿陪伴在其身边,更别说那些个亲戚了。 她压根就不认识,如今突然冒出个堂弟,她不知是否该认。 不过,认与不认,又有何区别呢? 血缘是枢纽,天然、纯粹地将人与人联系起来。可血缘同样是诅咒,在爱与痛苦的边缘徘徊,品尝着若即若离的滋味…… 过去与干爹在一起的日子是很难过,可苦涩中偶尔夹杂着一丝甜蜜。 这偌大的世界,她并非孤独一人。 可干爹走了,她无依无靠,人生变得迷茫。 田地荒废了,家里的米也吃完了,最开始邻居家的婶子看自己可怜,偶尔还会接济下。可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税收一年比一年高,郁怜并没有能力应付这些。 再之后,她离开了家,那间又小又破的茅屋。 流浪的日子很艰难。 她有时会偷饭馆的剩饭剩菜,结果是给人打一顿扔出来。或是沿街乞讨,眼巴巴地望着那些过路的行人,只为饱腹一顿……这一切,单纯是生的欲望在驱使着。 如今自己与亲生父母团圆,拿回了身份,过上了好日子。理应该高兴的…… 可为什么?她并不快乐。隐约记得,小的时候,自己羡慕隔壁大婶家的狗儿,狗儿哭了,他娘会心疼,会给他擦泪,把人揣进怀里,轻声哄慰。 当时…… 当时自己还跑去问佝偻着身子在田地里忙活的干爹,问他: “爹,我娘呢?” 对方回了什么,郁怜不记得了。不过后来她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等娘亲真正来到自己身边后,她发现过往的一切幻想皆为泡沫。 初见时,郁怜还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童般活泼好动,调皮捣蛋,毫无规矩地扑进母亲的怀抱之中,甚至将人撞得向后退了好几步。 若换了旁人,免不得被斥责一顿。可郁夫人怜惜女儿刚刚回府,故而多有纵容。 可日子久了,免不得心生芥蒂。国公府的千金怎能如此任性妄为? 郁怜深知,母亲是疼爱自己,可同样厌弃自己那粗鲁的举止。这种不满的情绪日益见长,使得郁夫人对郁怜越发严苛。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同样也会磋磨人的锋芒。之后的每一次见面,郁怜永远都拘谨着,垂着头静静聆听着母亲的教诲。 就如同此刻—— “怜儿,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郁怜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有的,母亲。 随之而来则是众人的哄笑声。 她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卫沂讶然的面容。 郁怜的嘴巴张张合合了几回,想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最后垂着头默默等待着闹剧的结束。 香雪呵呵一笑,这姑娘真是痴傻,却也有几分可爱。 她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提议,“今儿个正赶巧,不如去我那后园赏花如何?” 郁怜垂眸盯着地板,心中不由生出一股不耐烦的情绪。 主人家发话了,宾客自然得附和。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出发。 此时正值初夏,后园的荷花现下虽开得不如盛夏茂盛,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她们在此间泛湖行舟。 粉嫩的花苞隐在碧绿的荷叶丛中,像一个羞答答的姑娘。卫沂眼前浮现出郁怜刚才的模样。 闹出这样的乌龙,任谁都不好受。 自己当时也被吓了一跳,被打断了说话有些不知所措。可郁怜比自己更不知所措,尬尴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说,只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去。 卫沂顿时心生怜惜,可这个表姐似乎很是怕生,到现在都没开口与自己说过一句话。 自己该怎么安慰她呢?对方看起来很苦闷的样子。 这时候香雪突然问起,“你离家这段日子,可有什么趣事?” 卫沂闻此突然灵机一动,酝酿了一番,开口道: “……我当时啊,偷喝了师傅珍藏的美酒,酩酊大醉,任师傅在外面怎么敲门,我都没法应声,害的师傅在外头过了一晚……第二天被罚去砍了半个月的柴。” 香雪有些吃惊,“你身体不好,这样体罚怎吃得消?” 卫沂笑着摇头。 “多亏了师傅的严苛,我如今才恢复了体魄。” “倒也是,富家子弟多顽劣,金尊玉贵地养着反而害人。说起来,怜儿meimei也是在民间长大的,想来吃了不少的苦。” 卫沂回来没多久,并不清楚郁怜具体的身世。只是感同身受,当初自己也吃不太消这样清苦的生活,遑论郁怜一个女儿家家。 卫沂微微皱眉,小心翼翼道: “堂姐受苦了,若是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了。” 郁怜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在与自己说话。 她敷衍地点了点头,小声道了句谢。 这声音软软的,轻飘飘的,刺挠着卫沂的心口,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郁怜终于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