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困局

    正午的陽光猛烈，鍾明音從教室裡出來，正好看見對面的物理教室下課，普通班的人要換課到化學教室。他的目光看著束著馬尾的楊樂樂。

    又長高了。他想。

    聽說她暑假那段日子長高得太快，晚上睡覺時覺得骨頭疼。

    「明音，你也在看許霜凌嗎？」朋友搭著他的肩，順著鍾明音的視線看，看到那個如精靈一樣精緻的女孩，她走在楊樂樂身邊，跟楊樂樂說話。「她真的好漂亮。」

    「應該有不少人在追她吧。」

    「聽說她傲得很??誰都追不上，而且她一直跟楊樂樂在一起，很少有落單。楊樂樂那麼凶，沒有機會啊。」朋友看著鍾明音。「誒，你不看了？」

    「要上課了。」鍾明音扭頭。

    看到了心煩，不看到也心煩。

    ??

    ??

    「胖子！」楊樂樂遠遠一聲大叫。

    「小聲一點，我能聽到。」林玉風沒好氣。

    他老遠就看到楊樂樂在晃馬尾了。

    本來楊樂樂想要把頭髮剪短到耳後的，還是林玉風有天送了她髮圈，她才決定束起馬尾。對此，姚如真心懷感激，她想要楊樂樂加入雙馬尾大軍太久了，能束起單馬尾，雙馬尾還遠嗎。

    「胖子，最近你的聲音不太對勁。」楊樂樂聽著那如鴨子般扁平沙啞的聲音。「你感冒了？」

    「這叫變聲。」林玉風聲音吵啞地說。

    除了變聲，他還稍微長高了，本來圓乎乎的身形消瘦了些，兩頰的rou也少了。

    也許是林玉風發育得特別慢，這些變化都是一點一滴地進行的，乍一看分別不大。

    「哈，他都要十五歲，這變聲期算晚了。」謝朗豪早早完成變聲了，指了指自己的喉結。「妳看，我的喉結就比他明顯。」

    楊樂樂打量謝朗豪的喉結。謝朗豪比林玉風高了很多，楊樂樂的水平視線剛好看到喉嚨，那裡有明顯的鼓起，跟女孩子不一樣，非常明顯。

    真的有分別啊。

    旁邊的林玉風幽幽地說：「楊樂樂。」

    楊樂樂連忙站直。

    雖然不知道原因，不過楊樂樂直覺很準，知道又得哄胖子了，馬上說：「怎麼了怎麼了，你要吃魚蛋嗎？」

    林玉風比了兩根手指。

    謝朗豪嘀咕：「誒，你不是好久沒吃魚蛋了嗎？」連檸檬茶也戒了。

    方美婷撞了撞謝朗豪。

    楊樂樂小跑去買二十粒魚蛋去了，林玉風看到她在那排隊，那雙腿特別修長，站得畢直。旁邊湊過來幾個學姐，高高興興地給她遞飲料。

    楊樂樂乖乖道謝。

    那幾個學姐故作淡定地離去，走到楊樂樂看不見的地方後，就雙手捧心，高興地笑。

    「??」林玉風。

    楊樂樂是不知道自己有個粉絲專頁吧，裡面以學姐居多，而且裡面有不少人是鍾明音的Anti，方美婷還會興致勃勃地分享裡面的帖子。

    楊樂樂的運動神經真的很好，除了籃球外、還擅長打排球、和各項運動。有些繡花枕頭成員多的社團，比賽缺人時都會求姚如真，讓她派楊樂樂去救場。

    當然，這還得看楊樂樂心情。

    於是楊樂樂接受的賄賂愈來愈多，以致於學姐給她小禮物時，她都習以為常，完全沒想過是粉絲禮物。

    楊樂樂回來時，就聽到方美婷在感嘆：「快要全校女生的都喜歡楊樂樂了。」

    「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楊樂樂失笑。

    林玉風語氣酸溜溜的。「一般來說白馬王子都沒什麼自覺的。」

    要不是林玉風是男的，楊樂樂都懷疑他是來大姨媽了。

    在十五歲的這年春天，楊樂樂的身高停在一米七。

    這在女孩子而言算是不錯的身高了，楊樂樂被內定為高中部籃球隊成員，下一年不需要參加選拔。

    升中學三年級後，課業明顯比以往繁重。為了準備四年級的文理商分科，老師都叮囑眾人好好學習，因為排名愈高愈能爭取到心儀的學科。

    方美婷穩坐年級第一的寶座，無所畏懼。

    由於她常喝檸檬茶，從此有一個傳說，考試前喝檸檬茶就能得方學神的力量加持，考試表現特別好。

    謝朗豪表示，是狗屁。

    謝朗豪熬夜讀書，終於讀出了近視，戴上了眼鏡。林玉風跟楊樂樂解釋，那是因為他家裡有個弟弟，人家可崇拜哥哥了，謝朗豪為了面子問題，怎麼也不能掉出年級前三十。

    眾人找個空桌子落座。謝朗豪抱著課本到桌子上，看到左邊的方美婷在悠閑地刷手機看八卦，對面的林玉風在悠閑地吃魚蛋，而林玉風旁邊的楊樂樂在悠閑地看他吃魚蛋。

    好嘛，原來只有他一人在正正經經溫習。

    「你們都不讀書嗎？」謝朗豪悲憤地看著林玉風和楊樂樂。方美婷是老師的紅人自是不用說，為什麼林玉風和楊樂樂還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我主張中庸之道。」林玉風掀一下眼皮。「成績不用太好。」比二姐好就行。

    「怎麼可能??我不信叔叔阿姨不管你的成績。」謝朗豪尋找戰友。「楊樂樂，妳爸媽一定也很緊張妳的成績，對吧？」

    楊樂樂突然被問，那一口檸檬茶沒喝上，茫然地說：「呃??我??我爺爺奶奶都不管我的。」楊樂樂的成績表是奶奶簽名的，老人對她沒有要求，快高長大就可以了。

    謝朗豪倒沒察覺到楊樂樂的異樣，繼續去跟林玉風爭辯了。

    林玉風被他煩死了，為了安撫謝朗豪脆弱的小心靈，硬著頭皮陪他一起做題。

    楊樂樂看向旁邊，繼續喝檸檬茶，忽然聽到方美婷說：「不用理他，謝朗豪智商低，講話不動腦子，常常講錯話。」

    這話從學霸方美婷口中講出來，特別有說服力。

    楊樂樂咧嘴笑。

    「沒關係。」楊樂樂支著下巴。「妳也知道我家只有爺爺奶奶啊？」

    「知道一點點。」方美婷扶眼鏡。「因為這幾年家長會都沒見過妳爸爸媽媽，所以我猜的。」

    楊樂樂噢了一聲。

    方美婷熱衷於八卦，楊樂樂卻覺得她跟那些搬弄是非的女生不一樣，她很少「交換情報」來「增進感情」，她只是想事無鉅細都知道而已，尤如一個行走的、八卦版本的百科全書。

    「妳也可以問我們家裡的事。」方美婷對她說：「朋友間就是要互相了解。」

    楊樂樂捏著飲品包裝。

    她跟方美婷和謝朗豪交集不多，說到底，她都以為是因為林玉風，所以二人才跟她講話，從沒想過她是他們的「朋友」。

    「那??方美婷妳有兄弟姊妹嗎？」楊樂樂想了想。「妳家是做什麼的？跟胖子差不多嗎？」

    「我是獨生女。」方美婷回答：「我家人脈沒林玉風那麼廣，就是普通賣飲品的。」

    「我還以為妳爸爸媽媽是科學家或是醫生。」所以方美婷才這麼聰明。

    「班上只有鍾明音是醫生世家，他家的人在醫療界遍佈各個崗位，而且爺爺是外科聖手。」方美婷熟知所有情報。「科學家的話??」

    真厲害啊。

    楊樂樂從來不知道。

    學校就像保護殼般，人人穿著一模一樣的校服，糢糊了彼此的差距。

    「方美婷，妳跟林玉風一起玩，有被人在背後說過嗎？」楊樂樂輕聲問：「妳有被說過『巴著有錢人』嗎？」

    「有人這麼對妳說嗎？」方美婷神情一凜。

    「就是假設。」楊樂樂。

    「楊樂樂，在有需要時，妳可以向我們求助或是發脾氣。」方美婷沉吟後說：「小玉很多事是不跟人計較，並不代表他好欺負。要是他對妳特別好，就是真的喜歡妳才會對你好??我們也是。」

    方美婷直視她的眼睛。

    「所以有什麼困難，都能跟我們說。」

    楊樂樂呼口氣，笑容明媚。「??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揚手，把包裝飲品拋到垃圾桶。

    「可是真的沒發生什麼事??我先回教室去了！」

    方美婷微微嘆口氣，把檸檬茶塞到她手中。「送妳。」

    那邊胖子仍然被謝朗豪煩得要命，在激烈地討論題目，察覺到楊樂樂要走了，也只是揮一揮手，似乎沒留意到她們的對話。

    隨著一年又一年長大，楊樂樂開始意識到，自己與鍾明音的差距是多麼明顯——不，即使是跟精英班的諸位，也確實存在著差距。

    之前跟胖子開玩笑她是惡毒女配，可即使是當惡毒女配，也要麼有錢要麼有美貌，跟楊樂樂本人扯不上關係。

    楊樂樂晃回普通班，教室附近吵吵鬧鬧的，一個不知道幾年級的學長站在教室門口，對楊樂樂的同桌說：「許霜凌，我喜歡妳。」

    楊樂樂眨眨眼。

    這都第幾個了？

    跟許霜凌同桌的這兩年，平均一個月來兩回告白，人物還不帶重樣的。

    雖然楊樂樂不是惡毒女配，但她很確定她的同桌是女主角。

    女主角許霜凌顯然對雜魚十分冷淡。「對不起學長，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雜魚學長灰溜溜地離開他們的教室，臨行前發現了楊樂樂，黑著臉，瞪她一眼。

    楊樂樂莫名其妙，也回瞪。

    許霜凌看見楊樂樂倒是很高興，馬上變了臉，溫溫柔柔地說：「樂樂，我剛知道一家新開的奶茶店，今天下課後我們去喝奶茶好嗎？」

    「抱歉，今天我得去籃球部收拾東西。」楊樂樂搔搔臉。「妳別等我了。」

    許霜凌十分失落，依依不捨地跟她約好下次。

    許霜凌喜歡這種黏糊糊的相處方式，楊樂樂雖然不太習慣，卻並不反感。姚如真性子大咧咧的，又是不一樣的相處模式。

    人與人之間很不一樣。

    而胖子呢。

    胖子則是，得哄的。

    楊樂樂不自覺地笑了。

    ??

    ??

    課後楊樂樂拿著紙皮箱，一手串著鎖匙轉圈圈，走進籃球部休息室，那裡一片寂靜。

    姚如真去上課後補習了，臨走前苦著臉把鎖匙交給楊樂樂，讓她把那裡的東西整理一下，順便拿走她忘在那裡的外套。

    楊樂樂打開燈，一眼就看到被擱在椅背的外套，還有椅上躺著閉目養神的人。

    鍾明音睜開眼看她。

    楊樂樂一時愣住了。

    鍾明音瞇著眼，似乎沒睡醒，輕聲喊道：「是樂樂？妳來了？」語氣像極了小時候那樣溫柔。

    楊樂樂屏住呼吸，不敢往前，怕只是一樣幻夢。

    鍾明音眼神漸漸變得清明，像往常一樣看楊樂樂。楊樂樂知道他有起床氣，等他清醒了，才漾起笑意。「好巧啊，明音哥哥，你怎麼也在這裡？」

    鍾明音剛睡醒，帶著鼻音。「跟朋友借了鎖匙休息。」

    楊樂樂很久沒仔細看鍾明音了，看得近乎貪婪。鍾明音的腿很長，擱在休息室的長椅上，佔滿了整個椅子。鍾明音已經完成變聲期了，現在是低沉的男嗓音，剛睡醒時的聲音聽在耳裡，讓人搔癢。

    不管過了多少年，不管多少歲，鍾明音還是一副無懈可擊的模樣。

    鍾明音看她。「妳怎麼來這裡了？」

    楊樂樂緊張地說：「我朋友讓我來整理休息室。」為了證明，她趕緊把地上被亂扔的雜物放到紙皮箱。

    鍾明音挑眉，也沒說信不信，看到楊樂樂把地上的水瓶塞進紙箱，也彎腰將掉落地上的筆記本放進去。見楊樂樂愣愣地看他，便說：「不是要收拾嗎？」

    楊樂樂高興極了，連忙應是。

    楊樂樂用餘光偷偷看鍾明音，二人沉默著收拾東西，讓她忽然有點懷念。「明音哥哥記得嗎，以前小學時，我們也常常課後搭檔值日擦黑板。」

    鍾明音嗤笑。「然後妳把門鎖弄壞了。」

    楊樂樂有些尷尬。確實，她在小學就試過故意把鎖弄壞，讓二人待在同一個教室，就因為當時鍾明音連續幾天沒理她。

    那時鍾明音很快原諒楊樂樂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他，從沒有丟下過她拂袖而去，楊樂樂也沒有大吵大鬧過。即使有什麼小摩擦，二人很快就和好了，一起去鍾明音家裡吃飯。

    是了，一開始他們不是這樣的。

    到底是什麼時候變了的呢？

    從小學後期開始？

    從她開始發脾氣開始？

    從什麼時候開始，明音哥哥不再對她笑的？

    「樂樂??樂樂！」

    「是！明音哥哥。」楊樂樂回過神。

    對方看到她手臂上的瘀青，黑了臉。「發生什麼事？」

    「打球撞到了。」楊樂樂看了眼。

    「妳別那麼冒冒失失。」鍾明音皺眉。「上藥了沒有？」

    「回家會敷一下的。」楊樂樂感受他久違的關心，滿臉笑容。

    鍾明音皺了皺眉，終究沒說什麼。

    也不像小時候那樣說「去我家處理一下」。

    鍾明音審視似的看著她的瘀青，然後問：「妳班上那個王婉君最近有沒有做什麼事？」

    楊樂樂心裡一哽。

    她拉下臉來。「你怎麼突然問起她了？她可不是好人，據說她現在跟外面的小混混一起玩，成了小太妹??」這個據說是方美婷說的，跟小混混有來往是真，變成小太妹是楊樂樂誇大了來說。

    鍾明音抓了把頭髮，不耐煩地說：「沒什麼，總之妳少一點跟她來往。」

    楊樂樂哦了一聲。

    氣氛冷下來，雜物也收拾得七七八八了。鍾明音站起來，扭動門把，發現門沒動。

    二人都怔住，對視。

    楊樂樂剎白了臉。「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鍾明音心煩意亂地踢一下門。

    休息室的鎖只能從外面鎖上，而他們兩個人都握有鎖匙。

    有第三個人把他們鎖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