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契機

    暑假時，楊樂樂的爸媽分別回來住了三天，給了楊樂樂很大的紅包，然後又離開了。楊奶奶細心地把那些都換成了零錢，讓她買點喜歡的，還讓楊樂樂帶了很多零食回校，叫她分給同學。

    中學的二年級幾乎是原班升上來的，除了因為名次有五個人左右的變動，分班完全沒變化，班上全是熟悉的面孔。

    「早安。」楊樂樂隨便打個招呼，見同桌和附近同學沒反應，就一門心思打算去找鍾明音。

    沒想到，同學小聲地、此起彼落地打招呼了。「早安，楊樂樂。」「早啊。」

    楊樂樂眨眨眼，把奶奶給她的、那個大大的塑料袋拆開，掏出一包大包裝的薯片，拆開來。「要不要來一點？」

    同學們也眨眨眼。

    然後其中一個伸手拿薯片，說了句謝謝。

    由此開始，其他人都紛紛伸手，沒多久就把薯片吃光了。

    楊樂樂心裡突然升起奇異的滿足感，晃了晃空空的薯片袋子，像一直在眼前蓋著的一層迷霧散開了。她去教室的老師桌，認認真真地端詳上面的座位表。

    她的同桌是一個她並不熟悉的名字，還沒有來。

    「許霜凌??」好像女主角的名字啊??

    楊樂樂突然想起她在暑假前跟林玉風二姐借的小說。

    她想了下，趁沒打鈴，從書包掏出一本書，朝cao場奔去。

    「胖子！」楊樂樂大叫。

    汗流浹背的林玉風一個激靈，手中的球甩了，拋得老高，一下子越過鐵絲網，滾到學校外面的山坡。

    謝朗豪發出令人難以忽視的大笑聲。

    少女咚咚咚地跑過來。

    林玉風欲哭無淚。「有什麼事啊姑奶奶？」這才新學期第一天，楊樂樂就要來折騰他啊？

    「我來還書。」楊樂樂上下看了看，驚奇地說：「胖子，你怎麼變矮了？」

    謝朗豪發出驚天動地的大笑聲。

    林玉風捂住臉，在身邊人們火辣辣的目光下接過《灰姑娘帶球跑——霸道總裁追妻記》，確定楊樂樂真的是來折騰他的。「是妳變高了好嗎！」

    「我知道，因為我天天喝牛奶??」楊樂樂露齒而笑。「我只是想說你矮而已。」

    「??」林玉風。

    這倒是真的，楊樂樂經過一個暑假，都比林玉風高半個頭了，嬰兒肥也褪了不少，而林玉風只高了三厘米。

    謝朗豪笑夠了，安慰性地拍拍林玉風的肩膊。

    楊樂樂問：「你們在玩什麼？」

    「我在讓這小子減肥呢。」——還有長高。謝朗豪用拇指比了比小胖子。「要一起玩籃球嗎？」

    林玉風馬上用看叛徒的眼神看謝朗豪。

    謝朗豪可沒管他，還看熱鬧不嫌事大，叫喚。「方——美——美——婷！」這是看戲的暗號。

    八卦天后馬上拿著一袋檸檬茶出現。「發生了什麼事？」

    楊樂樂扭頭看她。

    隨著方美婷的出現，又一個束著雙馬尾的漂亮女孩忽然走過來了。「我能一起玩嗎？」

    楊樂樂又扭頭看雙馬尾女孩。

    方美婷掏出檸檬茶，分給眾人。

    楊樂樂又在看方美婷了。

    小胖子一看就知道又來了，這種逗貓行為。

    精英班的女孩似乎對這種行為樂此不疲，每次楊樂樂過來，都要借故在旁邊繞一圈，看她的頭轉來轉去。

    雙馬尾女孩是籃球校隊的，天生一雙電眼。她拾起籃球，看楊樂樂眼珠隨著她轉，朝她一笑。「妳好楊樂樂，我是姚如真??妳玩過籃球嗎？」

    楊樂樂突然紅了臉。

    姚如真看她的眼神簡直柔情似水了。

    林玉風：「??」

    為什麼！

    不公平！

    他不就是胖了點嗎！

    林玉風一看楊樂樂那副模樣就胃痛，扭過頭，視線與一個人對上了。

    是鍾明音。

    鍾明音與周圍那一圈人在cao場某一角，一如以往地顯眼，他收回視線後，若無其事地跟旁邊的池天樑說話，彷彿從沒看過這邊，只是林玉風的錯覺。

    「小玉，輪到你了。」方美婷的聲音。

    小胖子收回視線，慢吞吞地拍了拍手中的籃球，不出意外地拍甩了。

    謝朗豪見怪不怪地把球扔回去給林玉風。「你試試用點陰力來抓球。」

    「我做一百次也不行??我的特長不是這裡。」林玉風抗議。

    那邊姚如真聲音溫柔。「好了，樂樂，試一下運球吧。」

    林玉風驚慄地看那邊。等等，為什麼這就叫上「樂樂」了，在他走神這一分鐘內發生了什麼事。

    更驚慄的是，楊樂樂流暢地做了一套換手左右運球，然後又流暢地做了轉身運球。雖然技法稚嫩，但是她的手腳很輕盈。

    姚如真握住楊樂樂的手，雙馬尾激烈地抖動。「樂樂妳的運動神經太好了！妳要加入籃球隊嗎？」

    方美婷與謝朗豪一邊斜眼看著林玉風，一邊鼓掌。

    林玉風覺得那些掌聲是拍在他胃裡的。

    他一個激靈，手中的球甩了，拋得老高，在眾目睽睽之下，甩到體育館的後面了。

    一片靜默。

    林玉風若無其事地拍拍手，放在背後，眼神游移。

    楊樂樂噗哧笑了。

    「我去拾球吧，胖子。」她背過身，小跑過去。「你這樣子，我怕你還沒跑過去就摔倒了。」

    「妳說什麼？」林玉風不爽地顫肥rou。「我剛才那是一時失手！」

    「你是四肢不協調！」楊樂樂一邊遠去一邊大叫。

    「楊樂樂！」林玉風。

    方美婷又一次看戲看得滿足，朝謝朗豪豎起拇指，說出逗貓感想：「楊樂樂果然在面對小玉的時候，才會特別活潑。」

    林玉風咕噥，拍拍褲子上的灰。「她是怕生。」

    剛才姚如真握她的手的時候，她明顯整個人都變得呆滯了。

    楊樂樂跑到體育館的後面，那裡陽光被擋住了，有些昏暗。她四下張望，看到一個女孩跌坐在籃球旁邊，連忙過去，僵硬地問：「發生什麼事了？」

    她怕是這籃球把對方的頭撞了。

    那個女孩抬頭，搖搖頭。「沒事，我只是嚇到而已。」

    楊樂樂卻是呆住了。

    這個女孩長得很漂亮，是林玉琪那種級數的漂亮，紅唇膚白，眼睛是藍色的，是一個極為美麗的混血兒，美得空氣中似乎飄著花香，像仙子一樣。

    她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圓。

    女孩彎了彎眼睛。「謝謝，妳叫什麼名字？」

    楊樂樂指向自己，準備開口。

    「樂樂，妳又在欺負人嗎？」低沉悅耳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帶些變聲期獨有的吵啞。

    「明音哥哥？」楊樂樂心裡一慌，馬上轉身。「我沒有！」

    鍾明音和他的朋友從後面走來，逆著光，高大又英俊。他又長高了。楊樂樂在暑假找過他幾次，鍾阿姨都說他出門了。

    鍾明音一見跌坐在地上的女孩就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說了多少次脾氣別那樣大??同學妳沒事吧？」

    那女孩抬頭，鍾明音與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眼內全是驚豔。

    楊樂樂突然覺得無法呼吸。

    「那是誰？」有人小聲問。

    「跟我們同級的??許霜凌？」

    「我沒事。」許霜凌看著楊樂樂說：「我只是扭了一下而已，沒有大礙。」

    總是這樣。

    鍾明音總是對其他人和顏悅色，卻這麼討厭自己。

    楊樂樂覺得自己是個小醜，她的心跳得很快，腦海轟的一聲，狠狠地瞪著許霜凌。

    「她自己摔的，讓她自己走回去就行。」楊樂樂雙手抱胸，冷哼一聲。

    鍾明音不耐煩了，完全沒理她，跟朋友說找女同學來，幫忙扶這個女同學去醫務室。

    池天樑開口道：「明音，說不定是誤會??」

    其他人面面相覷，可楊樂樂是鍾明音的青梅竹馬，他們也不便插手。

    楊樂樂的胸口有團火在燃燒，把剛才從早上開始的、那些讓同學吃薯片、那些打籃球、那一點點累積回來的快樂，燒得一乾二淨，只剩下憎恨。她說話的語氣很衝：「就是我撞的又怎麼樣？這種醜八怪我也撞過不少。」

    女孩子連忙說：「不是的，確實是我自??」

    「樂樂，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鍾明音皺眉。「快道歉。」

    楊樂樂嘴唇抖了抖，低著頭。

    鍾明音緩了緩聲音。「樂樂，過來。」

    楊樂樂挪動腳步。

    「姑奶奶啊，才拾個球，都快響鈴了，還沒拾好嗎？」

    是林玉風的聲音。

    說著，這個胖子噗哧噗哧地擠過人群，用自己龐大的身軀開出一條路。

    林玉風完全無視僵硬的氣氛，彎腰拾起籃球，走到楊樂樂旁邊說：「楊樂樂，快回去喝方美婷的檸檬茶吧。」

    楊樂樂突然用力抓住林玉風的手臂。

    「痛、痛！」林玉風大叫：「姑奶奶，妳悠著點啊！」

    楊樂樂又鬆開手，這回輕輕握住林玉風的手臂。

    那手又冷又濕。

    林玉風把那被楊樂樂抓住的手伸往後面，半個身子擋在楊樂樂前，慢吞吞地領著楊樂樂離開這個窒息的區域。

    楊樂樂全程不發一言。

    林玉風經過鍾明音時，抬頭看著他。「麻煩讓一讓。」

    鍾明音側過身。

    林玉風感覺到楊樂樂的手極小幅度地抖了一下。

    小胖子抬眼看了眼鍾明音。

    還是那麼高高在上。

    楊樂樂走後，沒多久來幫忙的女同學就到了，扶起許霜凌離開。鍾明音一直冷著臉，也動身走了，旁邊的池天樑笑著感嘆：「楊樂樂真像小刺蝟。」

    「關於楊樂樂??」旁邊的朋友搭話：「我聽說，她家裡好像沒有爸媽，只有爺爺奶奶，所以性格有點怪，也沒有朋友。」

    然而他沒說完，就猛地被鍾明音抓住手臂。「你聽誰說的？」

    那人嚇了一跳。「是王婉君，我聽跟她同班的王婉君說的??」

    鍾明音這才放開他的手臂，臉上是明晃晃的怒意。

    「王婉君。」鍾明音嗤了一聲，餘怒未消，愈燒愈旺。「她算什麼東西，樂樂家的事也是她可以說的嗎？」

    朋友幾人對視一眼。

    ??

    ??

    林玉風跟楊樂樂離開體育館的後面，回到了陽光明媚的地方，卻沒往籃球架那邊走，而是去了花槽那邊。

    林玉風脫下毛衣墊著，讓楊樂樂坐下。

    楊樂樂乖乖地低頭坐著，像是受傷的幼獸那樣，眼睛紅通通的，雙手握成拳頭，硬是撐著沒掉淚。

    鈴聲響起了，人群漸漸散去，二人都沒動身的意欲。隨著學生都回到教室，二人的四周漸漸安靜下來，只剩下風吹過權木的沙沙聲。

    「胖子。」

    「什麼啊。」

    楊樂樂低頭，踢著石子，用雙腳把它踢來踢去。「為什麼剛才沒有人相信我？我明明沒有撞她，為什麼要讓我道歉？」

    林玉風一下就明白事情經過了。

    「妳聽過狼來了的故事沒有？」林玉風嘀嘀咕咕。「妳之前在他們面前不是凶人就是罵人，他們已經有刻板印象了，很容易先入為主。」

    「就像胖子的刻板印象是運動不好？」楊樂樂嘟嚷：「但我覺得這不是印象，是真的。」

    「楊樂樂。」林玉風咬牙切齒。「妳少氣我一會兒行嗎？」

    楊樂樂翹嘴。「不要。」

    「??」林玉風深呼吸，胸口的肥rou顫顫。

    楊樂樂心情好了一點。

    「那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林玉風沒好氣地說。

    「我??」楊樂樂失落。「我這樣永遠脫離不了惡毒女配的身份啊，明音哥哥不會喜歡我的。」

    「不。」林玉風幽幽地說：「妳沒惡毒女配那樣漂亮。」

    楊樂樂瞪著他。

    「是妳自己說的??」求生欲使林玉風補了這麼一句。「痛痛痛痛痛！」

    楊樂樂這回心情是真的好了，笑著說：「謝謝你，林玉風。」

    哎喲。林玉風想，怎麼每次她說謝謝的時候，都是他最不喜歡的時候。

    還是平時橫行霸道的熊孩子順眼多了。

    「這樣吧。」小胖子看著她說：「妳先試試對女生溫柔一點，別人跟妳說話時，先微笑，其他不要想。」

    楊樂樂瞪大眼看著他。「這樣就行？」

    小胖子看著她幼貓一樣的表情，點頭。「這樣就行。」

    楊樂樂是不知道自己其實很受女孩子歡迎吧，整個精英班的女孩子總愛纏著他問她的事，方美婷第二次見面就請她喝檸檬茶了，這待遇，連謝朗豪也是過了半年才能擁有。

    楊樂樂皺了皺鼻子。

    突然，全校廣播響起。

    「林玉風同學，請到教員室。」

    「楊樂樂同學，請到教員室。」

    「??」

    林玉風捂住臉。

    他這輩子第一次翹課，就栽在楊樂樂身上了。

    她果然是他的剋星！

    開學第一天就膽敢翹課，可謂震撼。

    楊樂樂是問題學生了，並不意外。然而，林玉風可是一直在成績中游、各方面都讓人省心的孩子，在班裡班外的朋友還很多，這就稀奇了。班主任把林玉風叫去教員室一趟，沒過幾分鐘就有精英班的人借故探頭探腦，過來解救他。

    林玉風最後被年級第一的同桌戰友方美婷救了，代價是提供八卦情報。

    而楊樂樂則是姚如真救的。

    「老師，你能把楊樂樂交給我們籃球隊嗎？」姚如真熟門熟路地走到扣留楊樂樂的老師面前，用電眼來放電，馬力十足。「我能保證，大家會好好相處！」

    老師看姚如真，姚如真看楊樂樂，楊樂樂頭腦空白了一瞬，點個頭，就這麼把自己賣了。

    姚如真甜甜地笑，摟住楊樂樂的肩。「我會對妳好的！」活脫脫是個風流公子。

    不遠處的林玉風眉頭跳了跳。

    四人一出教員室，就被門外久等的謝朗豪恥笑。姚如真目的達到，笑著對楊樂樂說：「樂樂，明天下課體育館見！」

    方美婷則是說：「楊樂樂，記得喝檸檬茶。」

    林玉風眉頭再跳。「妳已經灌肥我了，謝朗豪也快穿不下褲子了，現在妳連楊樂樂都不放過！」

    方美婷扶一扶眼鏡。「我可沒逼你喝，我只負責提供檸檬茶——反正是我家的產品，不用錢。」

    謝朗豪插嘴：「她家裡出的那包盒裝奶茶也很好喝。」

    林玉風用看叛徒的眼神看謝朗豪。

    幾人吵吵鬧鬧地回精英班，有人拉開窗大叫「歡迎回來」。普通班在走廊的另一端，楊樂樂與他們走在相反方向，聽著背面走廊那端傳來歡聲笑語。

    然後被叫住了。

    「楊樂樂。」

    胖子抬眼看著她。「明天見。」

    他背著光，身後是吵吵鬧鬧地向前走的朋友，就只有他回頭看她。

    楊樂樂傻在原地半晌，突然像被點亮的燈那樣，整個人活潑起來了。「明天見，胖子！」

    胖子這才跟在朋友身後回教室去了。

    楊樂樂笑意洋溢，到了自己教室裡都仍帶著笑，把身邊的同學嚇了一跳，然後悄悄看楊樂樂。

    胖子人很好。

    胖子的朋友也很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