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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

    他们两个不应该死。

    我的呼吸再次加速,肺部起伏不停,源源不断地往外吐气。

    克莱尔死了。

    我的皮肤发麻,口腔干涩,骨节僵硬。她的死并非多么震撼,但足够出挑,比杰罗姆的死还要让人在意。我微颤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屁股上的骨头把床膈得发痛。

    我隐约看见一根塌在衣服上的线头,我没有拽它,可它把自己往外拉,接着,整件衣服脱了线——克莱尔就是这样死的。就在今晚,她偷偷吃药自杀。明明之前白天见她的时候还能看见她生动的皮肤和灵活的面部。消息一来,那根用来缝合装订的线自行脱落了。我呆滞地站在原地,捧着一张松垮的布料仰望它,它飞走了,像系了一只隐形的气球,朝天边不知名的、我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去了。这件有着袖子和完好领口的衣服上,还残留着一个个空洞的针眼,密密麻麻整齐又绝望地哀怨,我只得到一具躯壳。

    相比大多数人而言,我的语言并不贫瘠。我不想过多地赘述什么来证明,最好一步到位。但这次,竟有了否定我的最佳证据。

    他们二人的死讯,是我这辈子难以描述的一阵心悸。他们的死,超脱了所有限度,尤其是克莱尔,她是我用现存语言难以表达的意外死亡。我对其的讲述远远不够,很难告诉各位我复杂的情愫。

    但我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意志受到磨损,因为此刻,居油然生出伤感。

    纵使不解这背叛我的伤感,我也无力再纠结它。我受到的伤,和今天接踵而来的消息已经让我身心俱疲,我快撑不住了,灵魂就要打烊。当我半敛着眼,沉静,又模糊地坐着这张床上时,是卢卡斯为我处理的伤口。他拿着棉团看着我手上细碎杂乱的伤,目光就颤抖起来。

    他的瞳孔好像进了一个一直晃动的、活跃的珠子,如此真实地跳在我的眼前。他的表情又是惊愕又是悲怜,好像那些伤口那些伤疤不止刺在了我的手上。

    他的敏感不禁让我怀疑真假。我看着他的脸,面无表情。

    这世间会有细腻真切的人,但不代表卢卡斯也是这样。他把棉签小心翼翼地涂在我的手上,我能看见他手腕细微的颤抖。

    他也会害怕吗?这些伤,难道也会通过轮廓和外形传感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吗?仅仅靠视觉,就能让另一个人感同身受吗?

    我不相信这些,因为他人的痛,从来就没传感到我的身上过,那只被我捅死的兔子,和后来的鹦鹉,死状之残忍,碎尸万段、肢体零落、鲜血淋漓,也没能激起我一丝痛觉。反而是……是什么来着?我努力回想当时的感觉,只记得是“兴奋”和“喜悦”,但大脑神经却无法将其反应出来。

    是什么?我回想,尽力从脑海中捕捞这份沉淀的快感,手指空荡荡地伸进晦涩的水面下,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有冰冷的海水包裹手指。

    是什么?是什么?

    我来回摇晃两趟却无法触及任何东西,仿佛水下只有无尽的虚无和空洞,时间长了,就变成诡异和恐惧。我要完了,我要完了。这种不从何而来的恐吓回荡在我的心底,不知是谁的声音反复提醒着我,我要完了,我要完了。皮肤发冷,头皮发凉,海水的冰冷握住了我的手,像一副手铐把我锁在这里。我努力想要把手从中抽回,却怎么也无法挣脱,就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逃脱了。然后那个声音,孜孜不倦越放越大,震吓我的身躯。

    我害怕了,我开始害怕,身子打寒战,脑袋里的血如同被抽空了般。什么东西把握了我、禁锢了我,把我锁在一片灰暗无边的飘渺之中,一切没了轮廓,只有一望无际的海面。

    “别怕。”

    一道熟悉的男声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熟悉但陌生的怀抱。卢卡斯抱住了我。掀开眼帘,我又完整地回到了这间充斥着淡淡血腥味的房间。

    他抱着我,轻轻搂着我,担心碰到我的伤而小心,他的体温,好像一盏温暖的小火炉,贴在我的身体。他的触碰和温暖让我缓和下来,我觉得无比熟悉,但又新鲜,好像在什么时候,快要冻僵之时也有人这么抱过我。

    我安心地把头搭在卢卡斯肩上,平稳呼吸,渐渐平复了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想放空自己,和卢卡斯待在一起,让我觉得安逸和放松,好像他可以处理许多事,不用我cao心。这次,我也想任性地发一次呆。我瞳孔涣地散望着前方的淋浴间看。我好累。这是我最真实的心态。我累了,和以往的累有所不同。

    从前的我会因周围的不符而厌倦,我逃避人类的声音,躲到出租屋里就能解决一切。但此刻的累,是一种心力交瘁、抛弃一切想要埋头睡去的累。或许我只是困了,又或许卢卡斯给我了错觉。他手中的棉签在我皮肤上划来划去,细致地帮我清理伤口,真的像个护士一样。因为伤口多而杂,有时棉签也会不小心戳到,那时很奇怪,我竟头一次对细小的伤感到痛,好像通过这一道不足厘米的血痕,痛感也能敏锐且迅猛地直击心脏。即便痛我也忍着,我不想发出声音,似乎在逃避声音和谁对话。我有些害怕卢卡斯此刻和我交谈,我预见如果他开口询问什么,我会变得成呆傻的结巴。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以前的我不是这样,如果有人开口询问,我应该大方回应才是,除非是无意义的话。可现在的我,首先便排除了“卢卡斯的话是无意义的”这一条,仅仅是因为他救了我吗?我该觉得可笑,也该觉得愚蠢,但我只会唾弃自己,再无他可,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握住双手,被哄着朝某个方向走了。

    可能我也在刻意避开什么,比如克莱尔和杜克的死。一旦想到这个,我会浑身颤抖,紧张、害怕,我……没有想过让他们俩死。超乎预想的死亡恍若集合的恶念,汇聚在一起后带来的压迫与恐怖。这才是最可怕的,这种臆想,让我意识到了人类为何如此惧怕死亡。它的出其不意和毁灭性难以让任何一条有思想的生灵感到平易,明明白天还是两条可以坐下交谈的人命,一个痴傻,一个自大。如果克莱尔和杜克可以在今天死去,那么明天,后天,又会有多少人在无计划中暴毙呢?

    我不敢往下想,悬空着脑袋,目光停在卢卡斯身上,似乎想借此逃避毁灭。

    纵使我又开始害怕,开始冒汗,但此刻,这间糅合了血腥味和诡异温情的房间,居然怪异地让我变得微弱。我虚弱地,半敛着眼看向卢卡斯的脸,他拿起一捆绷带,熟练地用剪刀剪开。

    “卢卡斯。”我看着他向我走来的动作,想要抬脸却又被他按住。

    他把绷带缠上我的头,把白色布条绕在我的脸上。

    “你想做医生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突然感慨自己真的变笨了。这种把答案明晃晃摆在眼前的问题,说出来就是废话。

    他缠绕着绷带,起初没有张口,过了几秒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如果没有进报社,我应该是个护士。”

    他的声音很稳也带有磁性,我突然佩服他的心态和勇气。那种被打击过的脆弱和哀伤已经刺破了我的肺腔,连带着小幅度的吐气,把我带往愚钝。

    “你为什么去报社呢?”我问道,这时的我已气若游丝。

    “……”我猜他不想回答我这个问题,也就没追着问,空气中的沉默把房间涂上一层黑压压的朦胧,身子一战,才发现是因困倦而压下的睫毛。

    “是我的继父,他……”他说着,我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我拼尽全力想要睁开双眼努力去听他说的话,迷蒙之时我确定他又接着说了什么,可下一秒,我直接歪头倒在了身后高高的枕头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