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过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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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姬发离开,殷郊重新投入小麦田劳动,直到中午才停下。 午饭依旧是窝窝头就小咸菜,喝的是烧开的白水。 殷郊还没来得及咬下第一口窝窝头,就被横空伸出的手拦住了。 “姬发?”他愣了一下,“你怎么又过来了?” 姬发夺过他手中的窝窝头,喂进自己嘴里,在他手里写下四个大字:“过、桥、米、线——” 秀才于湖心亭苦读,每日有妻子送饭。殷郊无缘科举,本是借典故揶揄姬发,没想到今日竟然成真。 他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真是拿你没办法。” 姬发带着殷郊走出麦田,到了官道旁的一辆马车上,打开食盒,里面是色香味俱全的rou和菜,还有几个白面烙的馍馍。 姬发从怀里掏出手帕,给殷郊擦了擦额头残余的薄汗:“快点吃,吃饱才有力气干活。” 殷郊笑了笑:“好,都听夫人的。” 忙活了一上午,说不饿是假的。殷郊吃饭速度极快,但吃相很斯文,让人挑不出毛病。 午饭结束,姬发又依偎在殷郊怀里,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舍得放他下车。 麦田里,其他人也都休息得差不多,准备开工。见到殷郊身边不舍得离去的姬发,他们心底的那点好奇又重新浮起来,但又不敢直接问,只偶尔用余光瞥向两个并肩而立的俊后生。 这时,跟在姬发身后的姬府下人向李大婶介绍:“李大婶,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少爷,刚从外面回来,和‘姜’公子是多年的好友。”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 李大婶一下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大爷也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叫两个孙女给姬发磕头。 姬发微愣了一下,赶紧道:“大爷大娘,别这样,快让孩子起来。” 李大婶眼含热泪,道:“承蒙府上照顾,家里才能有今天的光景,不然我们怎么吃得上馍馍,我们一家老小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姬家的大恩大德。” 除了殷郊,麦田里的所有人,不管老小,全都用崇敬的眼神看向姬发。他们都是姬府的佃户,皆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姬发心里热热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轻声道: “千万别这么说,你们的粮食都是自己用双手种出来的,最应该感谢的是自己。” 他向李大婶诚恳道:“大娘,我也要谢谢你,这两天辛苦你关照郊。” “可不敢这么说,我、我其实什么也没做。”李大婶连连摆手,道:“姬发少爷,姜公子为人厚道,力气又大,干起活来手脚可麻利了。” “是吗?”姬发瞥了殷郊一眼,心里更是疼得厉害。 殷郊自然看出来了,他拍了一下姬发的肩膀,低声道:“好了发,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伯父一定还在等你。” 姬发撅起嘴,似乎在怨他不解风情,只知道赶人走。 殷郊无奈极了,将声音放得更低:“乖,我下午就回去,两个时辰而已。” “……那我在家里等你。” “嗯。” 殷郊点点头,目送姬发一步步走向马车,依依不舍离开。 直到马车远去,殷郊又重新投入割麦队伍中。他对着麦子,慢慢将脑中繁杂的思绪放空,一言不发。介于今日姬发的两次到来,其他人一时也不敢和他搭话。 于是就这样,殷郊度过了一个非常安静的下午,周围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和割麦子的唰唰声。 在这种规律的声音中,殷郊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考虑,只需要不断重复割禾的动作。就像多年前,第一次练剑时一样,只需保持同样的动作和姿势。 唯一的不同是,他再也不需要通过努力达成完美而得到父亲虚无缥缈的认可。 晚上,吃过晚饭后,殷郊回到房间沐浴,姬发想和他一起,却被怔住的殷郊阻止。 水汽弥漫的屋子里,姬发在屏风外踱步,气冲冲道:“你这也不那也不,什么都不和我一起,以前不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吗?你现在在较哪门子劲!” 他嘴上气嘟嘟的,但等殷郊沐浴完,他又自觉过去给殷郊擦头发。 这时,殷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发,以后中午你不要给我送饭了。” 姬发一怔,马上道:“你半天没说话,就在想这个?” “嗯。” 姬发有些生气,道:“你每天中午就吃窝窝头,我怎么放心得下?我只送饭,又不打扰你割麦子,你怕什么。” “不是怕。”殷郊侧过身子,伸手揽住姬发劲瘦的腰身,轻声道:“我本该与民同吃同行,白天在麦田里,你就当我是普通百姓,不能优待。” “……”姬发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床边,郁闷道:“我只是想,秀才有妻子送饭,你也有。” 彼时眉开眼笑的姬发,现在像被泼了盆冷水,那双明亮的眼睛暗淡下去。 殷郊心里一边发酸,一边又因为妻子一词雀跃不已。他坐到姬发身边,将他紧紧锢进怀里,毫不犹豫吻下去。 这个吻不算激烈,但远比上午的蜻蜓点水要缱倦得多。 姬发被亲得晕乎乎,嘴唇分开时,他看着殷郊近在咫尺的眼睛,小声道:“再多亲一会儿。” “……” 这样的撩拨谁顶得住? 殷郊眸色更深,接下来又是一通狂吻。双唇相互贴,舌头缠在一起,不断汲取彼此口腔中的温度,吻得昏天黑地。 再次分开时,姬发的嘴唇变得更红润,还泛着水光,脸颊也变得热乎乎的。 “你好久没有这样亲过我。”他一边嘟囔,一边又搂紧殷郊的脖子,把嘴唇又贴了上去。 殷郊被撩拨得浑身发烫,身下的某处躁动不安,隐隐有抬头的趋势。他想推开姬发,心里又舍不得。 姬发才不管这些,他将殷郊按倒在床上,直截了当骑上去,嘴唇往下开始吻殷郊的脖颈和锁骨。 那两瓣浑圆的臀rou就处在最危险的地方,随时有可能擦枪走火。殷郊天人交战,最终拦住姬发,阻止他继续往下吻。 殷郊长得俊美漂亮,鼻梁高挺,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此刻眼睫轻轻发颤,像被蝴蝶吻过一样。 姬发拂过他的眉,触到他泛红的脸庞,“殷郊,你在害怕什么?” 殷郊微微一怔,将目光转向姬发漂亮的脸。那rou嘟嘟的嘴唇抿在一起,又慢慢变成微笑的形状。 “呵。” 姬发笑了一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殷郊右胸膛的伤痕。 “鬼侯剑许久未开刃,倒是有些可惜。” 这已经不是撩拨,是明晃晃的勾引。 殷郊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心知不能这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是能亲热的时候。 尽管很难,但殷郊最终从牙齿间挤出几个字:“你该回房间了。”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睡。” 姬发用大腿夹紧殷郊的腰,死死缠住他不放。 温热的呼吸、柔软的肌肤、诱人的身体近在眼前,殷郊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他深深呼吸一口,搂住姬发上下调转姿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 “我去倒水。” “让下人去弄。” 姬发撅着嘴坐在床上,语气有些委屈,“殷郊,你变了。” 殷郊脚步一顿,回去抱着他哄了几句:“好了,发发,别这样。” 姬发委屈得快要落泪:“你根本不想要我。” “我怎么可能不想要你?” 殷郊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回去,明日兄长定会斥责我。” “那如果不在西岐呢?如果今晚是在云州,你还会拒绝我吗?” “……”殷郊答不出来。 “我就知道!” 方才的旖旎烟消云散,姬发一颗火热的心彻底冷下来。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姬发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环住殷郊的脖子,亲了亲他脸上尚未完全消失的伤痕,小声道:“你不要这样惩罚自己。” “殷郊,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放过自己?” “……”殷郊想说点什么,但话就在嘴边说不出来。 姬发垂下眼睛,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等一下。” 殷郊从背后拥住他,在他耳边说:“对不起姬发,我明明说过不会再让你难受。” “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 “好。” 第二天,殷郊照旧到麦田割小麦。中午吃饭时,李大婶神神秘秘递给他一个竹篮子,里面是白面馒头和一小碗猪油渣,喝的也不是井水,而是烧开的茶水。 姬家对底下人很好,从来不会过分苛刻或抠搜工钱,每一家佃户都心怀感激。殷郊是姬发的好友,对李大婶一家而言,过年时才能吃上的精细白面就是最好的报答。 殷郊心里发苦,他不想要这样的优待,更不需要这份“报答”,固执地换成略微发苦的窝窝头。 又过了一天,中午吃饭时,两个小女孩一直盯着殷郊篮子里的窝窝头。 殷郊不明所以,拿出来才知道,里面加了满满的rou。 “你们拿去吃吧。” 殷郊拿了几个普通的窝窝头,把篮子递过去,却被李大婶拦住,“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这是……”她又说不出是姬发少爷特意吩咐的,支支吾吾。 殷郊笑笑:“没事,大婶,给孩子吃吧。我有这个就足够了。” 他举起手里黄澄澄的窝窝头,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正如这片金色的麦田,养育了无数大商子民。 “什么山珍海味,都不如这口窝窝头管饱。” 殷郊微笑着,满满的幸福从心中涌出,在脸上洋溢。 这几天,他日日对着小麦自省,承受着身体与心理的双重压力。在西岐,他好像变成了一个无名氏,没有尊贵的地位或乌拉拉一堆人伺候,只有“姬发少爷的朋友”这一个身份。在这里,没有殷世子,只有殷郊。 殷郊感觉自己悟到了一些东西,也终于明白姜子牙和柯学士的话,他虽爱民生,却天真有余。割禾要先弯腰,事事必须身体力行,治理天下也是如此。 往后,他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学习。 傍晚,殷郊回到姬府,一迈进饭厅,他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姬发并未像往常那样笑着过来迎接他,而是故意转过身,用背影对着他。 殷郊明白他在为中午加了rou的窝窝头生气,连忙坐下哄道:“发发,你知道我的意思,不好再搞特殊。” 姬发虽然气鼓鼓的,但是心里也认可殷郊。他想了想,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中午不搞特殊,但是早晚餐一定要尽可能让殷郊吃好。姬发每天必须看着他吃rou,才肯喝疗养身体的汤药。 殷郊有些无奈,最后也依了。 姬发把脑袋靠在殷郊胸前,轻轻叹了口气:“今天爹爹还问我,怎么一直不见你。都怪哥哥,非要你割完麦田才能见他,我只好含糊过去,说你有事在忙。” 姬发一边说,一边撒娇地蹭了蹭殷郊的胸膛。突然,他感觉衣服底下好像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直接将手伸进殷郊的衣襟里面。 不远处还有下人抬着菜进进出出,殷郊无奈:“发,你矜持一点。” 姬发轻轻哼了一声,从他怀里掏出一把小木剑,半年前殷郊亲手做给孩子的小玩意儿。 一时间,气氛变得伤感起来。 “你天天带着它?” “嗯。” 殷郊的眼神有些悲伤:“出了朝歌城,出了皇城司,我其实一无所有。在这里,我的一切都应该在劳动中创造,我想,不管宝宝在不在,我也应该为他做个好榜样。” “……” 姬发知道,他其实一直在借收小麦的方式逃避甚至惩罚自己。虽然两人说过好几次,孩子的离去是意外,但殷郊一直没有完全原谅自己。 “殷郊……” 姬发搂住殷郊的腰,将脸埋进殷郊颈间,语气沉闷:“殷郊,我说过会给你时间,你不要再这样对自己,我会很心疼的。” “……我知道。” 两个人抱在一起,互相汲取温暖。 直到进门的伯邑考咳嗽两声,两人宛如惊弓之鸟,马上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