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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初长见闻

    

81 初长见闻



    最先端上来的是酒醉鸭。

    店小二端上来的是一个砂锅,砂锅还在燃烧,青蓝色的火焰从锅盖的边缘冲出来,伴随着沸腾的咕咚声,淡淡的酒香从锅中飘了出来。

    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只烤的油光水滑的鸭子,鸭子已经事先砍开,但又照着部位重新摆放整齐,拼成一只鸭子的形状。

    烤的发红发亮的油皮在灯光下反射出诱人的色泽,除了那股清甜的酒香外,似乎还有一股蜜香。

    沈清茗看着酒醉鸭出神,紧接着,第二道菜也端上来了。

    是酿鲫鱼。

    鲫鱼沈清茗是知道的,但酿鲫鱼是第一次听说,如同酿茄子酿豆腐一般,酿鲫鱼就是往鱼肚子里塞东西,看起来像塞了一肚子萝卜丝,闻着还有一股酸甜的果香味,莫非还有果脯?

    时蔬是一道炒菜心,里面有几片腊rou点缀,油水同样丰富,而作为重头戏的肥鸡羹最后端上来。

    同样是一个砂锅,端上桌便能听见自锅中不断传来的咕咚咕咚的声音,沈清茗伸长了脑袋,瞄向锅里。

    只见一只金黄色的肥鸡窝在里面,翅膀展开,鸡头往后别在翅膀下,如同一只抱窝的母鸡。

    金黄色的油脂顺着鸡身滑落,没入下方同样金黄灿灿的汤汁中,在汤汁里,有一些看似药材的东西,药膳的味道顺着热气弥漫,甚至要盖过酒醉鸭的香气,别说闻了,只是看着便惹人食指大动。

    龙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见菜都上齐了,直接夹起一大块肥鸡塞进嘴里,任由汤汁溅在嘴角,再扒上一大口米饭,把嘴塞的满满当当,那满足的模样只怕皇帝来了她都顾不上让道。

    阿虎干脆双手并用,就像刚到西边小院的那个午后那样,吃的风卷残云,毫无形象可言。

    龙卿很快咽下一口食物,再次夹起一块肥鸡,正要“啊”的张开嘴,袖子被轻轻的拉了一下。转过头,沈清茗看了看她,眼神瞄向对面,龙卿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三位男子俱看着她们这边。

    沈青松还好些,只是别过头喝茶。崔平和石周生皆未动碗筷,看向她们的眼神已然透着一丝嘲笑,仿佛上桌的饭菜不该拿来吃一般。

    龙卿张了张嘴,还是把鸡rou吃掉了。一时心急,她忘了餐桌礼仪这回事了,但她没有因此而难堪,反而一脸自然,又夹了一块肥鸡放在沈清茗碗里,还给她的小米饭加盖了一层汤汁,与沈清茗说:“管他们呢!反正我们吃我们自个儿的,这肥鸡味道很不错,多吃点,吃到肚子里才是实在的。”

    说完,龙卿又招呼大家:“味道不错,大家用膳吧。”

    沈清茗差点笑出声来。

    三位男子面面相觑,特别是崔平和石周生,被龙卿这一通进退自如自导自演震惊了。

    吃饭间,他们的眼神不断瞄向对面的三位姑娘,特别是那两位相貌格外出众的姑娘,怎么都想不明白刚刚那气质大方、谈吐优雅的人,为何陡然之间,就成了这样一副村姑的模样了。

    对此,沈青松早已习以为常。

    由于沈清茗在外人面前不大放得开,也不好意思夹菜,龙卿怕她吃不饱,干脆要了一个小碗,把菜分别盛出来,让她自己慢慢吃。

    沈清茗嘴里含着一块肥鸡,肥鸡炖的很软,入口即化,因为已经事先剔除了骨头,汤汁漫进鸡rou之间的空隙中,含在嘴里会有一种格外浓郁的滋味,稍微吮吸几下,鸡rou就散了,的确可以称之为羹。味道更是好极了,沈清茗很喜欢,吃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众人在太和楼饱食了一顿午饭,生意也圆满谈拢了。崔平和石周生还有事,便先与她们告别了。

    “阿卿,这是我第一次在太和楼吃饭呢。”沈清茗小小声的和龙卿说。

    龙卿笑了笑:“第一次?那以后多来几次,觉得这里的饭菜味道如何?”

    “比我做的好吃,原来鸡rou可以熬的这么烂,连骨头都会事先剔除,还有那酒醉鸭,有点像烧田螺,给酒去腥提鲜,但酒的味道很香醇,比米酒好。酿鲫鱼也是,肚子里塞了满满当当的腌萝卜,酸甜可口,又开胃又好吃。”

    若说肥鸡羹是沈清茗最喜欢的,那酿鲫鱼便是让她眼前一亮。沈清茗也会一些搭配,但仅次于家常菜,上菜的时候便闻到酿鲫鱼有股酸甜味,还以为加了果脯,吃过才发现是酸萝卜。酸萝卜在农家都是当开胃小菜吃的,但和鲫鱼一同烤制,不仅中和了鱼rou的腥味,鱼rou也带上了酸甜的口感,太好吃了。

    曾经的沈清茗对自己的厨艺是很有自信的,每当瞧见龙卿吃完了她做的饭菜,她没少沾沾自喜,认为龙卿离不开她了。但今日的太和楼一行,无疑是狠狠的打破了她的幻想,龙卿是吃过山珍海味的人,她的那些家常菜怕都排不上号。

    想到这些,她有些难堪:“唉,我做的饭菜不好吃呢。”

    “豆芽菜,好吃的界定也并非只有味道。”阿虎对她说。

    “不然还能有什么?”

    “主要还得看吃的人,太和楼好吃,只是因着我们平日吃不到这些食物,而平日能来太和楼用饭的人非富则贵,他们吃惯了山珍海味,这些在我们看来是美味佳肴的东西,到了贵人口中与家常菜也没什么区别,兴许还不好吃呢。”

    沈清茗有些没明白。

    阿虎又说:“因此贵人用饭大多吃不完,就这一桌,若非我们,那崔公子和石公子也是吃不完的,他们亦没有打包的习惯,这些饭菜最后便沦为了猪狗食,不仅厨子费了心思,老爷夫人吃的也不尽兴。反观平日我与小姐下地,辛苦一日回来却能吃上热乎的饭食,厨子费了心思,吃的人也尽兴了,由此可见,也不赖嘛。”

    “臭猫。”龙卿听了忍不住低骂了阿虎一声,但没有对此表示不赞成,还颇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清茗明白了,转而一脸狡黠的盯着龙卿:“这么说来你们很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咯,还拐着弯夸我做的好吃,是不是呀?阿卿?”

    被点名了,龙卿想装傻都不成了,她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家常菜虽说不怎么起眼,但既能流传下来自然有其胜出的地方,不然为何自古以来人们都会怀念家的味道?”

    “噗。”沈清茗戳了戳她的脸:“你就是喜欢吃我做的菜,非要扯什么家的味道,真是闷葫芦。”

    龙卿掩饰般撩了下鬓角,继续闷头喝茶,简直把何为闷葫芦演绎的淋漓尽致。

    沈青松送别两位同窗,回到她们这边,见她们已经吃饱了,准备结账。太和楼花费高昂,这一顿饭就花了三两银子,他从有些瘪的荷包中掏出三两碎银,准备叫店小二时,沈清茗却拉住他。

    沈清茗从自己的荷包中掏出三两银子,递给沈青松。

    “这使不得,说好我请客的。”沈青松涨红了脸,下意识看向龙卿,打心眼里不愿让龙卿看到自己窘迫的样子,但很显然,他多虑了,龙卿根本不会在意,甚至都没看他。

    “青松哥还是拿着吧,不管怎么说做买卖的是我们,你愿意帮我们已经足够了,没理由还要你破费,这一顿算我们的。”沈清茗把银子塞到他手中,拉起龙卿和阿虎转身就走:“我们等会儿还要回村子,就不打扰青松哥了。”

    “你们,唉。”沈青松看着果决离去的三个背影,踟蹰良久,最终无奈的攥紧了手中的碎银。

    这厢沈清茗一行人离开了太和楼,把自家的“马车”拉了回来,走在路上,沈清茗尽量忽视来自身后的一道视线,奈何那道视线一直跟着她,还带着一丝坏坏的笑意。

    沈清茗额头直跳,终是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你觉得呢?”龙卿笑着反问。

    沈清茗如何听不出她的调侃,瘪了瘪嘴:“虽说这次是拜托他帮忙,但我就是不喜欢他一直对你献殷勤,总在你面前跳来跳去,真是烦人。”

    说到烦人两个字的时候她着重强调,龙卿了然道:“看来清茗很生气呢。”

    “我能不生气吗?明明我。”

    “好了,我又不喜欢他,况且不是都说男子喜欢上一个姑娘便会卯足了劲去示好吗?上头了劝也没用,等他自己觉得没戏了自然就自讨没趣了,实在不行,我寻个机会拒绝他好了。”

    沈清茗心下一喜:“那你预备怎么拒绝?”

    “额。”龙卿顿住了,拒绝还有怎么拒绝的说法吗?

    沈清茗把唇抿的发白,看龙卿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考虑这一层。这世道对男子颇为优待,身为女子有时候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男子若看上了哪个女子便争夺,甚至强抢,她们的关系又没有实际进展,哪怕有进展也见不得光,那头沈青松还穷追不舍,沈清茗有时候会觉得无力。

    “阿卿,不给个理由很难让他打消主意的。”

    “怕什么,试过了再说,我看他颇有文人风骨,说清楚了会理解的。”龙卿并不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上,事实上若非沈清茗在意,她都懒得和沈青松解释。

    沈清茗只好作罢,想到饭桌上的疑问,她又提了出来:“对了,你为何给崔公子和石公子分成?”在她看来,崔公子和石公子什么都没做,也无需承担养殖的风险,动动嘴皮子就可以得到分成,摆明了占便宜呀。

    “豆芽菜这都不懂吗?”阿虎插话道。

    沈清茗眨了眨眼。

    龙卿觑了阿虎一眼,对沈清茗说:“清茗可有注意到,鸡农卖鸡,蚕农卖丝,棉农卖棉,但他们往往都是生活清贫的农夫,不妨再想想,卖丝绸,卖衣服,卖烧鸡的都是谁呀?”

    沈清茗疾声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

    “不错,养鸡辛苦一年,最后扣去成本一只鸡也就赚几文钱,还得是没有鸡瘟顺顺利利的情况下,但烧鸡店的掌柜去鸡农那儿把鸡买走,做成烧鸡售卖,不仅不用承担鸡瘟的风险,赚的钱还比鸡农多。”

    沈清茗顿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眼睛亮的惊人:“所以,我们不能像鸡农那样卖鸡,而是要像烧鸡店掌柜那样卖烧鸡。”刚一说完,貌似想到什么,她又如泼了一盆冷水:“可是卖烧鸡也得会做烧鸡,鸡农不会做烧鸡,蚕农不会做丝绸,棉农同样不会做衣服。”

    “也对,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鸡农哪怕学会了做烧鸡,他也只能在市集摆个烧鸡摊,每只鸡卖几十文,而太和楼卖的同样是烧鸡,却能卖出一只鸡一两银子的高价,卖的还比鸡农多。”

    “因着去市集的人不会花一两银子买鸡,而太和楼鸡农也进不去。”

    “所以,鸡农虽然明白自己为何赚不到钱,他却别无选择,到头来还是只能贱卖自己辛苦养大的鸡。”

    听完龙卿的一番话,沈清茗不时就把其中的因果关系理清楚了,还能类比自己:“鸡农的鸡没法卖给贵人,就和我们养的梅花鹿也没法卖给贵人一样,所以只能让崔公子和石公子入伙,有利可图他们才会帮我们卖梅花鹿。”

    龙卿揉了揉她的头,赞许道:“就是这样。”

    “唉,还是当贵人好呀,没有风险就把银子赚了。”沈清茗觉得自己突然又明白了许多东西。

    从这一刻起,小姑娘的脑子里渐渐有了世界的框架,她发现了人群是如何被分隔开来的。鸡农,烧鸡店掌柜,吃烧鸡的贵人,虽然用鸡可以把他们联系在一起,但他们之间相隔的却是许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翻越的高墙。

    沈清茗知道自己是鸡农,但龙卿呢,是烧鸡店掌柜?还是吃烧鸡的贵人?但愿龙卿只是一个和她一样的鸡农。

    步行消食了一会儿,日头已经趋向西边了。

    沈清茗觉得该启程回村了,在阿虎的极力要求下,她们去了猪rou摊,要了整整半扇猪rou,叫卖猪rou的屠户笑的见牙不见眼。

    沈清茗见还有一根大骨头孤零零的躺在木盆里,屠户说大骨头没rou卖不出去,准备喂狗的,但见她们买的多,便算搭头送给她们了。

    走出猪rou摊,兜里又少了一两多银子,随后又买了米面油盐,板车已经堆的满满当当,加上一匹马,别说推了,车板都要开裂了。不得已,沈清茗只好租了一辆牛车,把一部分重物放到牛车上。

    赶牛车的老伯是个健谈的,一路嘴巴就没有停过,说的全是一些无聊的琐事。三位姑娘埋头推车,看着路旁不断后撤的草丛,听着夏风吹拂着草木的沙沙声,沈清茗有种飘起来的感觉,心头忽然冒出一股热意,迎着热意,她把淤积在喉头的话呼啸出来,在夕阳下,哼起了不知名的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