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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带季风气候是夏雨型，明日天将雨，今天晚些时候就会起风，凶凶煞煞，像是王者荣耀里的英雄在初期，几十秒之后才憋了个大出来。

    孟雨霁有些认床，晚上听到这哗啦而落的北方夏雨，心思有点飘远。

    她实在是很不想回家，即便是那些年比起来，现在情况已经好很多了。

    房间里是近两年流行的装修，浅浅蓝绿色墙壁，这客房没什么人住过，十八楼，可以俯瞰这个小城，新小区楼层隔音做的不太好，楼上小孩子被骂写不完作业的声音刚刚才结束。

    她这些日子很常做梦，梦的内容不堪回首，就是她妈刚和齐叔结婚那几年。

    她上初二，跟着离婚的mama嫁给有女儿的齐叔，搬进那个只有六楼的家属小区。

    齐晗上高一，一双眼睛生的像她自己mama，锐利逼人，她自己mama生前的照片就挂在客厅墙上，每次瞪人的时候，孟雨霁就会被那双眼睛吓个半死。

    孟雨霁第一次见她就怵她，更何况齐晗理直气壮的瞧不起她。

    雨越下越大，孟雨霁的耳朵很灵敏，每到下雨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能听到雨水落地汇聚而成的曰曰流水声，慢慢的又做起梦来。

    “你不准动我的东西，谁让你拿了，我把这扔了都不给你！”

    齐晗气势逼人，她一进门仿佛这屋子里的谁都比她矮一截，她把孟雨霁手里的旧练习册抢过来撕成两半。

    孟雨霁受到惊吓，又感觉委屈，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转，大颗大颗往下落。

    她mama在旁边本想说些什么，可齐叔不在家，她母女两个加起来都不敢对付一个齐晗。

    于是孟雨霁被mama搂着出了客厅，她妈也心疼她，“小雨，你先去外面，先别回来。”

    孟雨霁拿着钱低头向楼下走，啪嗒一声，对面的门锁开了，一个高个子男生走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脏兮兮的家属楼楼道破旧，安静的能听到起风的声音，风吹过植物的叶子，树木发出簌簌的声响，还有孟雨霁一起一伏的抽泣声。

    她鼻子一抽一抽的，想去外地找爸爸，想去外公家里面，不想和齐晗一个屋子，不想听到她随时随时的教训、指桑骂槐和阴阳怪气。

    “你东西掉了…”

    孟雨霁没听到，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前面的同学，你东西掉了…”

    她第二次才反应过来，后面有人叫她，回头看那是一块粉红的包装的卫生巾。

    那男生走过的时候直视前方，孟雨霁站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搬过来好几天，还是第一次见对面的邻居。

    梦里，男生的身影一如后来，高瘦挺拔，他有些冷漠。只是什么都还看不清的时候，一下子惊醒，从睡梦中抽离的那一刻，孟雨霁感觉到无比的清醒，挣脱了生理上的迷蒙。

    半夜三点，冷锋过境的带来的那阵小雨已经全身而退，高空的雨停是踪迹全无，不像旧小区五楼，雨水滑过绿叶子，有清脆的一声啪嗒声，像是漏了一拍的心跳，像是离去的拖沓脚步。

    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一则新闻推送：

    “男星路彻明深陷出身丑闻，隐瞒普通出身，打造华裔人设，是虚荣还是……”

    看都看不下去，手机屏幕黑下去，映出一张似哭非哭的脸。

    孟雨霁掉下几滴泪来，为自己，也为路彻明。

    她打开手机订了回上海的机票，第二天八点的飞机。

    五点她就起床收拾东西，天色已经亮起来，她在十八楼的阳台往下瞧，小城没有变过，多了几栋高楼，也掩盖不了那过时的陈旧感，mama被吵醒，进了房间，“怎么这么早走啊，齐晗还说今天请你吃个饭呢，多亏你借钱周转，要不然她结婚的时候连新房子都住不上。”

    孟雨霁摆摆手，“我也不想见她，我今天有工作，要回剧组里。”

    她mama没说什么，坐在床边看着她收拾，“我知道你不爱回来，谁愿意回自己过的不好的地方呢，齐晗那边如果再借你钱，你就不要给她，她回来瞎闹也就是闹你齐叔，我才不管她死活。”

    孟雨霁由于经常跟组，已经养成了打包行李箱的能力，手机上叫车，看到路彻明的公司发出了解约书。

    “mama也对不起你，当年我不应该去路家闹，如果没有我，你也不会去读了职校，那小孩里家里也不会散…”

    孟雨霁猛然抬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mama的眼睛与她对视了几秒之后，就转过头去，无事发生一般，“我昨天买了点面包，给你带着路上吃。”

    孟雨霁看到房间里穿衣镜里的自己，她几乎走出青春之后就很少打量过自己，她天生不算瘦的骨架子现也如今瘦出几分萧索味道，说不清是为什么，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身体不好，体检几次却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更常常是吃不下去，各种原因的吃不下去，青春期的时候她常常吃的太多，被齐晗讽刺一脸猪相。

    坐上飞机，孟雨霁看向窗外的云雾，放眼望去，城市缩减成星罗棋布的小块，原来是这样的小块，竟然盛得起那么令人痛苦的青春。

    她耳朵很灵敏，赶紧戴上降噪耳机，播放音乐，最近常听的是巴赫的G调组曲第一首，不是为了装逼，而是这曲子有一种熟稔感，它那些老朋友般的调子常常会把她的灵魂托举到十几岁时。

    “慢一点，不要太快，路鸣，你仔细一点……”

    “你今天的曲子练了吗？“

    “谁让你去给你爸要钱的，我缺你吃缺你喝了吗，你怎么那么没有自尊心，我一辈子的脸都在你这里丢尽了。”

    旧家属楼一道墙，遮得住鸡毛蒜皮，遮不住破碎与疯狂。

    齐晗看着书，撇撇嘴说，“路鸣他妈又发疯了。”

    孟雨霁搬过来之后才听齐叔说，对面的路家是一对母子，离了婚的中年漂亮阿姨和她的漂亮儿子。

    路阿姨现在也很漂亮，从来没见过她那个年纪的女人那么漂亮过，夏天穿黑色无袖旗袍，白色连身裙，冬天穿驼色的羊绒大衣，哪怕款式看起来旧。齐叔说，她年轻时更漂亮，前前任副局长的女儿，那个年代学音乐的，毕业回来嫁了厂里的技术骨干，两个人感情不好，有了路鸣之后就离婚了。

    离婚之后，路鸣的爸爸职位一路高升，借调到省城，又娶了年纪小的新老婆，生了一双龙凤胎，幸福美满。路鸣的外公查出来癌症，路鸣他妈卖了房子，自己小学老师的饭碗因为上课打骂学生，被告到教育局也丢了。

    两相对比，路阿姨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齐晗背地里喊她疯婆子，的确   ，孟雨霁没见过那么疯狂的中年女人。

    路鸣多好啊，他好看又人好，成绩也不错，他拉得大提琴隽永又好听，他能说一口好听的英音，他身上充满了美与希望。

    可是路阿姨却不那么想，她心情好的时候，路鸣是她的骄傲，心情不好的时候，路鸣是她破碎人生的源头。

    孟雨霁醒来时脑子里还是路鸣十几岁的样子，高白瘦，发型比其他人长一点，记忆里他说过自己头发比别人长得快。

    他骑自行车从高中部的楼下出来，自行车碾过地上刚下雨有积水的小坑，溅出一点青春气息。

    飞机落地，十一点，虹桥机场向来是偶遇明星的绝佳地点。

    五颜六色的手幅搁这老远就能看到，孟雨霁的工作常常能看到很多明星，可惜她从来没见过路彻明。

    她推着行李箱，突然听到小姑娘说：“刚刚那就是路彻明，你看到没，身边连个助理都没有。”

    “他粉丝以前老是说自己墙头是什么归国爱豆，崇洋媚外的紧，这下好了，全被扒出来，有够丢人的。”

    她拦住面前戴着卡通小人发箍、手里是别国艺人手幅的小女孩，问：“你们刚才在哪里看到的路彻明啊？”

    小女孩以为她是路彻明的粉丝，一脸怜悯的指着远处的出口，“就在那边，门口记者在那边堵他呢。”

    孟雨霁小跑过去，那里已经有一堆记者了，快门声此起彼伏。

    人群中心的那个人，穿着灰色的运动外套，戴着帽子和墨镜，手臂脖子是暗哑的冷白色，胸锁乳突肌明显，他一言不发的站在那边，沉默的接受犹如流弹一般的问题。

    “请问你是个虚荣的人吗，为什么要打造归国华裔的人设呢？”

    “你们公司已经发出来解约声明，请问你本人是要退圈吗？”

    “你对于你接下来的发展还有计划吗？”

    路彻明站在那里，孟雨霁想起他那时候站在客厅里，经受着她妈和路阿姨的指责，背后是齐晗幸灾乐祸的脸。

    他也是这样一言不发的，却在两位转头指责她的时候说，“昨天晚上是我带她出去的，不干她的事。“

    记者不见他回话，又继续，“你现在沉默的意思是我们的推断都是真的，你是要退圈了对吧。”

    孟雨霁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身黑色的防晒外套，她掏出包里的防晒墨镜和防晒帽子，又戴上了防晒口罩，包裹的足够严实。

    又在原地拿出手机叫车，这边等待的司机很多，还没有三秒，已经预约上了，显示就在附近，让尽快上车。

    她心跳的很快，扑通扑通，但还是深呼吸做好准备，上前几步从后面过去，环住路彻明，使劲把他往约到的车那里推。

    ”怎么走了，你是谁啊……“

    “新经纪人吗？”

    两个人上网约车，孟雨霁摘掉墨镜帽子，路彻明看了一眼她，也不说话，打破沉默的是网约车司机。

    “小伙子卖相老好的，小姑娘差一点，但也还蛮般配的唉。”，上海话夹在普通话里，调子有趣。

    孟雨霁心里觉得好笑，怎么敢和明星比呀。

    下一秒就听见路彻明用不太地道的上海话说，“我也这么觉得。”

    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地铁口，路彻明下了车，回头说，“谢谢你，我们以后别见了。”

    网约车司机：啧，演电视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