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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炕

    

烧炕



    “我没乱跑!”冯棉撅起下巴,照样跟她母亲顶嘴。

    秋娘被气得鼻孔张大,边说着:“你,你这女子,明知不对,你还嘴歪啥哩?!看我不揍你!”边撸起袖管,朝冯棉扬起巴掌,打算好好教训一番才能作罢。

    这阵仗不对,小女娃如团疾风,刮到桐德山的身后。

    桐德山见冯家女人要动手,也跟着起身劝架,“秋娘,甭打人啊,甭打棉棉,女娃娃大咧,怎好打人咧,快些住手!冯德民,拦住你婆姨嘢!”被叫到的男子有些难堪,黑胡子脸下的红血丝更为明显,他扯回自己的婆姨,压低声音念着,“坐下,坐下,这么多人咧。”秋娘意识到这档事后,就跟浇了盆水的火苗似的,立刻熄了气焰。

    冯棉这才敢探出半颗头,想挪到母亲身边,又担心重现刚刚的状况,犹豫间,便被干达推到他们的桌边落座。她吸吸鼻子,双目被铜锅里的羊rou汤一时吸引,馋得咽了好几口涎水,在够过去拿勺舀的时候,身侧的赵子平帮了她的忙。冯棉又吸吸鼻子,对着男人道谢:“谢谢赵老师!嘻嘻。”说完便端起碗,正要喝到那rou汤,却被拦住手臂。赵子平攥出棉手帕,揩去冯棉那两条即将风干的黄鼻涕后,才安心地放她喝汤。

    围观了全程的桐云,被冯棉的鼻涕恶心地再也喝不下半口汤。他小声嘀咕一句,“这帕子算是废咧。”一旁的桐文听到弟弟的吐槽,急忙用右腿攮攮他,示意再别惹到这疯丫头,不然谁来都没辙。喝完汤的冯棉,才注意到对面有位面生的jiejie,应当就是城里来的新医生。小姑娘见她的眼神偏转过来,又扭捏地低了头,假模假样地专注于吃碗中的羊rou。

    散席了,冯棉也想跟在干妈的身后,送周医生去安排好的屋子,但刚跟了两步路,就被秋娘捉了回来。在周越面前,她没好意思吱声,只能灰溜溜地同母亲折返回家。

    三人一踏进小院,诺敏便吩咐桐文去把周医生房里的炕烧上。“您尽管使唤桐文,这娃皮实着哩。”女人说着,拉了拉墙边的灯绳,漆黑一片的房间顿时被灯光笼罩地有些温馨明亮起来。客堂朝南的木门旁,有两扇可朝外开的玻璃窗,同家里差不太多,窗前也放置了一张枣木长桌。周越默默地聆听诺敏的介绍,随着她的脚步,跨进西面的小卧室。室内的家具虽说老旧,但看得出来,有人细细打扫清理过。炕上桃粉色的棉被褥子都是崭新的一套。

    桐文蹲在西屋外的炕眼前,埋头往炕洞里塞干燥的苞谷叶跟杆杆,燃烧的火光将他的眼睛烘照得闪烁清透。诺敏指引她去旱厕的途中,少年朝她们抬起脸庞,不经意间憨笑出两个梨涡,却恰巧对上了周越往下侧看的视线……桐文匆匆转头,恢复成低眉垂眼的状态,扬起的嘴角也逐渐僵硬,像是没料中她会回头注意到自己。

    等炕眼内的苞谷杆接近烧完,他往筐里拾了几把略带潮气的木屑末,拿灰耙子推顶到炕洞的中央,均匀地铺平后,再慢慢煨着。这般烧出来的炕,才能热乎一晚上。黑里用晚饭时作歇的小雪,如今,又悄无声息地往下落,落到桐文的手背上。他把附了层厚焦油的炕眼门堵住炕洞,收拾妥当后,站起身来,拍去棉袄上的灰尘。

    “周小大夫,我们这儿还都是旱厕,从屋门拐出来方便有些麻烦了,所以在北面多开了扇门。”诺敏当着周越的面,演示怎么开这额外设的木门,开了后,掀起遮挡的棉帘,对她叮嘱,“里面多道锁,您回来能用钥匙锁上。”说完,便将那把钥匙交给她。

    周越谢过关照之后,打开自己的行李箱。她翻出一大包rou粽,外加在上海购置的两条羊绒围巾,一并递给忙碌了整天的女人。不论诺敏怎么推脱,也推不掉她的心意,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说,“这袋粽子就很好咧。”

    被推搡回来的围巾,周越又将其塞到了桐文的手中。少年面红耳赤,羞怯地不知如何是好,一下忘记要归还那不该收的围巾,只是小声辩说着,“不……不能收的……”

    周越前脚送走诺敏母子俩,后脚便抓紧回屋烧上一壶热水,等待水开的间隙,从客堂角落的水缸里舀出几瓢凉水到塑料盆中。冬夜天寒,她草草擦洗干净,趁着白雾未散,窝进松软柔实的棉被里。热炕烘得被筒有些发烫,她往身下又垫了层褥子,体感温度才算刚刚好。乡下没有夜间活动,更何况是隆冬雪月的乡下,不过,分配卧房内的东北角竟摆着台老式电视机。周越没有打开看看,而是摸出自己的手机,查看这边的信号。

    仍旧只有一格信号。

    明天得上高点的地方,给姆妈回电。她点进信息箱,向四人各自发出一条短信,果然,发送界面的小圆圈在重复缓冲,这表示大约要过很久才能发送成功,也或许根本发送不出去。满脸疲乏的周越盯了会儿缓冲界面,困意骤然袭来,她蜷缩回被筒,听着窗外雪虐风饕的声音,很快沉进自己的睡梦。

    咚——咚——咚——

    三声轻轻的敲窗过后,便是“嘎吱嘎吱”,逐渐远去的踩雪声。周越抹抹眼睛,望见斗柜边的时钟已过七点二十。她有些急迫地撩起窗帘,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然素白一片,窗边结了不少小冰花。待好好赏过雪景,她不紧不慢地套全衣物。通夜的热炕,睡得她口渴不已,在灌了口保温杯中的水后,喉间的滞涩感才缓解许多。

    方才是有人来了?

    她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打开堂屋的大门。门前的积雪地上,单独留下了一只挎篮。篮内应该存放的是早点。周越打开层层包裹的棉布,那碗中稳稳盖好的牛rou臊面,正从缝隙口不断地钻冒出热气,端到桌上后,又看见篮底还挤着两颗水煮蛋。

    用早饭前,亟需解决憋了整夜的尿意。周越再次挪去屋后的旱厕,等她掀开盖子一看,昨夜尿过的恭桶内,不见一点湿意,像是有人早间来换过桶底的草木灰。

    标注:“嘴歪”,指强词夺理。

    “干达”,就是干爸。

    “黑里”,指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