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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新娘1

    天亮的时候,你迷迷蒙蒙醒来了。

    因为夜间受到的惊吓,你当然不敢坦然睡去,但过度紧绷的神经使你精神处在一种无比疲倦的状态里,不知不觉陷入了浅寐。

    你勉强撑起酸痛疲惫的身体,又重跌在松软的枕头里,呆呆望着头顶绣对枝花卉的床帐。

    你头痛欲裂,却再也睡不着,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然而睁眼的时候,第一时间想起的还是昨夜的事。至于到底梦见什么,全都忘了。

    你从被子里爬起来,没像往常一样整理床铺,只坐在床沿盯着窗台。

    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今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好一会儿,你才直起身,打开房门,从旋转楼梯走到城堡一楼的门厅,走进郁郁葱葱的花园。

    地砖铺砌得整齐,只在石缝之间蔓生着绿绒绒的苔藓。一阵风掀动了灌木,吹得椭圆与三角形的小叶窸窣作响。

    放眼望去,花草茂盛,苹果树林的枝头挂满沉甸甸的果实,每一颗青苹果都饱满而硕大,毫无虫蛀的孔洞,光滑的表层果皮在阳光下反射出一层流水似的莹光。

    小河与喷泉漾着波纹,传出柔和的潺潺流声,安抚着你皱缩的心脏。在这动人的水声里,你几乎要忘记昨晚发生的诡异事件,忘记了当下的处境,只愿意与这些花草流水共处。

    你摘了两颗青苹果揣进口袋里。走回到横跨小河的石桥上,你停下脚步,目光落向远处绿树掩映的庄园大门。

    深黑色的铁栅栏门盘结为十字与星徽的图案。以铁门为界,门外是为茫茫白雾所笼罩的原野,这雾气极浓,几乎可以化为实质,像是沉甸甸饱吸了水汽的棉絮一样,显出一片纯净的雪色。

    应该立刻离开这座奇诡的庄园,应该要用尽全力逃出去,这才是当下最理智的选择。

    你注视着那片浓郁的白雾,撑在石桥栏杆上的手指不由收紧了。

    但所有本能和潜意识都在拉扯着你的脚步,极力向你做出警示:不要离开庄园!不要走出大门!不要进入迷雾!

    别离开!!不要离开!!!外面更加糟糕!无数嘈杂的声音贴在你耳边嘶嘶低语,发出沙哑绝望的警告。

    你猛吸一口气,手脚发软,瞬间失去了力气,要不是有栏杆阻隔,险些从桥上一头栽进小河里。

    半空的胃袋翻涌着,呕吐的欲望空前强烈,不知道为什么,你很担心吐出来的不是淡青的果糜,而更有可能是你自己殷红滴血的内脏碎片。

    你强按捺住这股呕吐的冲动,终于站稳后,你惊恐地喘着气,感到冷汗把头发打湿得一绺一绺贴在额角,胸膛里的心脏跳得飞快,内脏皱缩成一团,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会死。

    ……不要出去。……好的,我不会走。

    你努力平复着呼吸,在心里对你自己轻柔地说。随后你拖沓着虚浮的脚步踱向城堡门厅,回到城堡二楼。

    对于那顶假发的出现,你实在束手无策,只好挪到三楼的一间卧室聊做安慰,在那儿住了两个晚上,睡前还挪了两架沉重的高几和矮柜堵住房门。

    就这样,又过了三四天,你像一只惊弓之鸟,时刻警惕有什么不符合你认知的事物出现。

    那顶假发没有再敲响你的房门,然而你的不安全感与日俱增。

    你对那顶假发的行为做出了大量猜想。而无数假设里,已有了假发没有伤害你的正确答案。

    它,或者说“她”,把你当做了城堡的客人。正因为你当时误打误撞回答了她的提问,你才没有由于被判定为入侵者而迎来死亡的命运。

    在暗自庆幸的同时,你也陷入深深的惊恐和自我怀疑。

    在这座诡异庄园里生存和生活的你,难道还算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吗?

    在这种心境下,你观察到先前没注意到的许多细节。譬如花园里没有飞鸟,土壤里甚至没有小虫和蚯蚓,老旧的电力系统似乎永远不会耗尽能源,而城堡楼梯的木栏杆边缘有半枚不易察觉的血指印。

    你总觉得有未知的生物在窥伺着你。无论清醒时还是睡眠时,你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轻响,那绝不是你自己翻身或风吹造成的动静。而黑暗无光的拐角,那些黏稠的目光更如影随形。

    你越来越觉得寂寞,陷入到深深的恐惧之中。只有当你停留在城堡门厅那尊瓷偶像面前的时候,这种让你头皮发麻的被窥视感才能稍微减轻一点儿。

    要么是它震慑着其他东西,要么是它在庇佑你,你这样想着。

    既然连一顶假发都能行动与说话,那么这尊瓷像为什么不是一个有意识和力量的存在呢?

    如果说先前你只是觉得这尊瓷像很美,由此而对它充满好感,那么现在你几乎是把它当做了一位朋友和救赎,已经离不开它了。

    你越来越多停留在它面前,或是搬一把椅子坐在它旁边,或是直接侧坐在它脚边的地毯上。有时候是在思考着自己的出路,有时候则仅仅是无意义地面向大门发着呆。

    可能你疯了,也可能一切都是你做的一场梦。

    你很想要尖叫与质问:假如这只是噩梦,为什么你还不能醒过来呢?

    只是你一无所知,既不了解自身的处境,也不清楚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雾中的世界吞噬着无知无觉踏入这里的人,怪物和幽灵在狞笑狂欢。弱者或沦为沼泽地里的血水,或成为恶兽的腹中餐。有能力生存下去的人也逐渐为环境所同化,变为新的恐怖。

    在白雾与白雾的交界处,你是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之一,既没有违背规则、死于冒犯和贪婪,又误打误撞寻找到了栖身之所。

    你已经无法离开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活下来。

    等人高的瓷像伫立在门厅中央,双手平静交握在一起。华丽的淡白长纱罩得它面容不甚清晰,你看不清它的五官,只能隐约看到它微微抬起的唇角。

    你再一次抚平瓷像刺绣袍子上的褶皱,掸去它袍角灰尘,顺着弯腰的姿势在它脚边盘腿坐下。

    地毯柔软,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镇得你不由哆嗦了一下。

    你吐净胸腔里的那口浊气,手撑着地,把侧脸无助地贴向瓷偶像的长袍下摆。

    “我该怎么办?……谁来帮帮我呢。”你低声说。

    假如有谁能将你从这种处境里解救出来的话……

    你坐在地毯上,抬起眼望着瓷像光洁优美的下颚。

    你愿意……你愿意……

    当下的你,愿意付出什么代价呢?

    你握住袍角抬起头,听到从你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确凿无疑的轻叹。

    “啊……”你发出短促的低呼,只是把脸愈发贴向瓷偶像的长袍,指腹摩挲着袍子表面凸起的丝线刺绣,直到全部上身都倾向这尊瓷像。

    你几乎环抱住了瓷像的双腿,跪坐着:“请您给我指引一条路吧,让我重新获得一点可以正常生存或者生活的秩序,只要能够这样,怎样都好。”

    冰凉的瓷感滑过你的发顶和额角。